午未相交的时刻,赤叶巨枫才托着二人抵至了藏经阁。
藏经阁位于白龙谷中,龙首峰南侧大约三里处,占地足有一百多亩,总共有三层,每层分内外二部。
第一层中,大多数都是普通的功法秘术类和见闻秘录类,外门弟子皆可入内查阅。第二层则基本全是功法秘术类,只有内门弟子可入,且需耗费一定的酬功,以换进出许可。第三层与第二层类似,只不过仅有真传弟子可入其中,且同样也需耗费酬功。
功法秘术类,一般都只有介绍在外可见,详细内容则记录在以灵清白玉所制的玉简之中。
而玉简之中的法诀元图,因以持古玄符记叙,以邃相灵纹刻画,故皆蕴有极神妙的道韵,因而唯有练气中期以上,在生出灵识之后,才可凝神观看。而欲取得玉简中的内容,也唯有支付一定的酬功或灵石,于门口录事弟子处,进行特殊的印录之后才行。
至于见闻秘录类,则全可免费观览,并无限制。
二人约定十日之后,在此相聚,直入雾海,去寻那贪宝精鼠的巢穴,而后李部便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而云山在一层门口的录事弟子处,登记了之后,便也从容自在地,走进了这座庞大无比的藏经阁。
刚一举目,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奇异震撼的紫木之林。
乔灌藤蕨是一座座高约五丈,长有一百丈的紫褐色木架,分排伫立,寂如枯杨。枝叶花果则是遍布无数的文书典籍与光团玉简,缤纷灿烂,鳞次栉比。禽兽虫豸则是稀稀拉拉的青衣人影,穿行其间,走走停停,却都安静无声,不置一语。
这些紫褐色的木头,均是灵木之属,名唤“紫香丝槲”,号称千年不朽,虽有夸大之嫌,却也着实是坚固耐用,并且浑身散发着一股异香,不仅能助人沉心静气,还能祛虫防蛀,使纸木之类的文本,耐腐而防蚀。
行走在这异香缭绕之中,感受着安静舒心的气氛,他的心神,自然也同样是宁静轻松了许多。一目十行地,阅览着各种分类布局性质的告示,片刻之后,他便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步履倏而一疾,他就朝着藏经阁的西边,跃步走了过去。
他入此筑,一是为了尽观见闻秘录类的古籍文书,二是为了查明异转瞳与双枢瞳的详尽信息,三是为了再拖延些时间,看看能否再增加一些手段,或是再想出一些法子。至于大通言的学习,十天也难能登堂入室,故而不急于一时。
映虚易真神光的寿元损耗,仅仅是对付一只普通的草洞鼠,便损去了骇人听闻的三载之巨。可想而知,若是以此对上练气后期的李部,其代价必然是恐怖之极。仅靠臆测,这种后果便已令人望而生畏了,故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轻用。
只是,以他此时的阅历而言,在修士斗法这一领域,却又等同于一张白纸,差之李部,有如天渊霄壤,故而此术,也必定是非用不可。
然在战毕之前,他却怎么也得试图纠缠抗衡上一番,以增些经验,受用以后。
练气修士的寿元,与活得久些的凡人差可比拟,约为一百二十载,筑基境则有二百五十载,之后则依次翻倍,层层递增。
对于能否进入传闻之中的筑基境,他自己是毫无把握。若是终此一生,都在练气境中徘徊,那么使用此术,便等于是在慢性自杀,与吞汞服砒殊无二致。而修界之中,能够增添弥补寿元的天材地宝,亦或是丹丸灵药,俱是稀少之极。即便是降于眼前,也不是他所能够觊觎的——
慢着!
觊觎?
不对!
为什么不能觊觎?!
思虑及此,扪心一问,竟似一道闪电,直接就将他脑海中的,那些稠如油云般的郁思,给断然劈了开来,甚至紧随其后,更有轰隆隆的雷鸣之音,连如夔牛踏怒海而来。
他的呼吸,蓦地一下,急促了起来!
因其激动,因其惊喜,一时难以自抑,竟是导致其行走的步伐,都猛然顿在了原地,停在了一道莹莹如虹的光晕之前。
然而,就在这理智渐乱之初,他却还遵照着冥冥中的御卫之能,下意识地转过了身子,面对起了木架,以那变幻陆离的彩晕,将自己诡谲的面容,掩去了大半还多。
若是映虚易真神光,对天材地宝,以及丹丸灵药之属,均起作用,那岂不是可以肆意偷盗,随性攫取?
整整十息!
灯火虚化的景象,不是渐变,而是瞬变,它需要整整十息才会突然显现!它不需要一直输送法力,以作维持,只须在最开始的那一刹那,一触即收,便可启如渠行,袖手而观。
一旦如此,只要不在发出的时候被人察觉,谁又能怀疑到我头上?!
倘若果真如此,这天下宝物,这世间灵材,岂非任我予取予夺?!
不行,为保万全,还需试验!
也不知道筑基修士的神识,能否察觉?
按理来说,应当是不行。这映虚易真神光,毕竟只是表象为光,然其本质,却是玄妙万端的空间之力,闻所未闻的虚实之法。
待得异转瞳开,更能以目光为载,施此奇术!
而目光,却是无色无相,无气无味!
……
思绪百转,云山的神态,自也是变化万千。
忽而面红耳赤,忽而提心吊胆,忽而狰狞贪婪,忽而沉湎迷醉,种种色彩,不一而足。更因此之故,他那才修来不久的法力,赫也是不受控制地,急速紊乱了起来,如有碧鳌在翻江倒海,却也更似有白龙在吞云吐雾。而其身上衣袍,亦是猎猎作舞,鼓风阵阵,恍如北风在啸,几欲撕碎这碍眼的翠松,但是囿于青裘之上,那些勾连交通的法禁灵纹,它却又无力损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冲荡,一波又一波地迭涌,徒劳无功,却一刻不止。
远远望去,竟是如有一盖世魔头,被困在了他的躯体之中,封禁了千万年,而如今,正肆虐发狂,欲破镇而出。
应此之变,在云山背后,相隔五排木架之处,却有一位寻常难见的黑衣人,蓦地停下了行进的脚步,双眉拧极地视了过来。
然而,有光团玉简与纸书木架层层作阻,他却是见不分明。
于是眼角一扩,精芒一闪,当那沿途的纸页与光霞,都无风自动,轻摇柔氲的一瞬,他的身体之中,便有一道雄浑如洪的神识,陡然漫溢了出来,作怒涛排壑之态,向着云山,遽然笼罩了过去。
转眼观及,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而已。修为虽仅练气初期,但是其法力,却又远比一般的弟子,要浑厚精粹得多,纵使是比之练气中期,也不遑多让了。只是,详察这法力波动,却又不似练功,而其表情,也略有不对。
隐约猜到些什么,一双浓眉才舒又蹙,右足一抬,他便朝着云山,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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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黑衣人刚走向云山的身旁,此地不远处,竟也有一名身着白衣的执事弟子,飞快地靠近了过来。
那执事弟子望见这黑衣人的出现,居然也是微有一愕。
随后刹那,其面上薄怒,顿时就消了去,换成了一抹敬重。
腰身微躬的同时,步履一急,他便欲过来行礼,却还未近得几步,他便又看见这黑衣人头也不转地挥了挥手。
一瞬明意,步履一滞,他随即就躬身施了一礼。待得如此退了三步,礼已毕敬,他才即时扭过了身子,大步离了去,不敢再打扰这二人了。
就这弹指间的功夫,这黑衣人便已站在了云山的左侧,细细地端详起了云山的表情变换。
数息之后,觑得云山始终不醒,眸中神色一冷,他这才摆首左视,看向了云山盯视出神的那一页纸文。
上面记载着一门秘法的介绍,名唤《化草筑灵秘法》。
修炼之后,能够驱运特殊的法力,将草木类的灵药,提炼为一种半精粹的灵力。其性质与修士聚气凝气,然后精粹出来的真元法力相差极小,因而可以让修士大量地吸纳,融归丹田,以省去耗时弥久的提炼步骤,进而直接烙印自身痕迹,化作法力,从而节省诸多苦修的时间,快速地将修士的法力总量,给堆积起来,以强行突破小境界。
以他的见识与阅历,自然是一看便知,这本《化草筑灵秘法》,只有没希望突破下一层大境界的修士,才会选用修习。而且此种法门,近似于暴力霸蛮的魔道,与最讲究中正平和与厚积薄发的正统道门,相去甚远,甚至是堪称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