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云山便已离开了器物房,重新走在了一条青石铺就的大路之上。
其虽步履平稳,无骄无躁,速度却是快极,犹胜于凡俗之中,武林高手的全力奔袭,往往是一足轻抬轻落,区区一个踏步,便已是两丈开外了。
如此速度,自然是衣袂飘飘,振舞颇急。
他赫然是已在那黑缎密鳞裳之外,又覆套了一件宗门白衣,腰间束玉,袍上升云。
然而——
这衣摆迎风,猎猎作响之际,他却是面有疑色,额间生虑。
只因有一事略显不对。
器物房为每一位内门弟子配备之物,分别是一柄白玉簪剑、一条银丝玉带,和一件品质稍高的飞行法器。
他所得的御空之器,与那雾天青叶相差仿佛,不过却是水属为主,名唤“凌岚古柽”。
而其中的银丝玉带,则正是此时他腰间所束之物,是一件中品的防御法器。能瞬时激发一层灵力护罩,但却御力寥寥,能阻者不多,好在其内有特殊的回元法禁,一旦启动,便无需再作分神操控,可自动吸灵,持续防护,乃至罩破,抑或元竭。出于此故,倒也可堪一用,差强人意。
至于内门的月奉,则是一月十颗灵石、一瓶虽犹不入品,却质量上乘的辟谷丹,以及一年一瓶的炼灵丹。后者自然也是不入品的,但是放在一般练气后期的修士身上,也足足需要一月时光,才能堪堪化解一粒的药力。
可是,李部得到的那瓶人品炼灵丹,却竟不过四十日,就只剩下了三颗!
而且他储物袋中的灵石,也是少得可怜,好似完全靠月奉供给修炼所需一般。
但是,这又显然不可能,因为他的那些法器符箓,必须通过额外的进项,来购置和获取。
以此推之,出问题的,不是那几人,而是李部。
其人定然是曾在临死之前不久,做出过一件花销巨大的举动,以至于囊中财物,都已经掏空到了,需要抵押和变卖,颇为珍贵少见的人品炼灵丹的地步。
换而言之,他等于是白白损失了一部分。
天降横财,却又偏偏缺了一大块,犹如碗里的肉,被突然扑来的猛鸷,给硬生生地抢去了一般,而且那贼獠,还逝得飞快,再不可见,着实是恼人之极。
好在——
此事虽让人不喜,却不过鼻中一声闷哼,他便甩去了略显烦躁的思绪。而后脚步一顿,眼皮蓦地一抬,他随即就望向了身前不远处,一座人涌如潮的宽大建筑。
其仅有两层,却占地足有二十余亩,隔空而眺,赫是显得浩广之极。
堂前进出之人,不但有如浪似汐的青衣外门,更有诸多白衣内门,星星点点,混杂其中,犹若碧浪青潮中的白色水花。而那牌匾之巨,则足可比拟世俗一厦,其上的字迹,亦是龙飞凤舞,如翔天际。
此筑便是宗门之中,势力最盛、规模最大的机构——酬功堂!
一目扫过,微有打量,他便信步再续了起来。俄顷功夫,就已走向了左边那道明显精致贵气一些的小门。
酬功堂外的人群,入门之际,赫然是泾渭分明的两派。白衣行于左,青衣聚在右,通过大小不一的两座门廊,进入其内,以此区分其地位之别,彰显其身份之异。
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之意,在于此处,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而那激励作用,更也是显而易见。因为在那青衣浪潮之中,望向左侧的目光,多含有艳羡尊崇之色。而那些行于万众瞩目之中的内门弟子,除了少部分人,神情冷淡疏离之外,也大多都是傲气难掩,颇有些顾盼自雄的味道。
……
视线流转,似如清风吹麦垄,细雨濯梅林,不过弹指一挥间的光景,云山便已走过了长达数十丈的安静长廊,转过了一个右转的拐角,站在了一面高大之极的壁墙之前,处在了一片人声鼎沸的地域上。
这里应该是酬功堂第一层内部的另一面,专为内门弟子分类设置的。
此厅左侧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被一层无形阵幕所隔。据此间众人的言语交谈来看,那里应该就是交付各类任务、领取酬功奖励的地方,亦是购买和换取,宗门库藏珍品的处所,名唤“玄琅库”,为酬功堂最大的附属机构之一。
至于他面前的,则是一堵极其阔大的壁墙。
其左右两边,各自伫立着一根高达十三丈之巨的紫金绣柱,上镌有繁复灵纹阵禁。每一时刻,都有大量的灰白雾气,从其中喷吐而出,且更有密匝匝的七彩光点,混杂其中。两方合龙,最终便交汇成了一道雾濛濛的巨幕。其上的光点跳动不停,所以色彩也变幻不定,好似霏霏淫雨中,出现了一道溃散混乱的彩虹,却也更似那控虹布霞的神灵,正在此饮酒乱舞,演醉玉颓山之象。
而远远观去,那密如牛毛细雨的七彩光点,则竟赫然是组成了一个个飘忽闪烁的文字,极其考究人的眼力。
这些语段中记载的,正是各类酬功任务的具体内容。其中一部分,亦有他类的报酬奖励。而且其发起者,也不仅仅是宗门而已,还有不少,是有特殊需求的诸类弟子和长老高层。
任务分有甲乙丙丁四等,甲赤,乙黄,丙绿,丁蓝。均是依据其总体报酬的多寡,以及完成该任务的难易程度来分类的。此外,这些酬功任务,还有多次和单次之分,前者可被宗门弟子重复接取、重复完成,后者则只能被完成一次,先到先得,即接即消。
而那个搜集五百年以上年份的,云水雾枫的宗门任务,此时便正在这道光雾之幕的最上方,赤色甲等,依旧可接。
至于接取相应任务的渠道,则是依靠那光雾之前,二十根五尺之高的黑晶纹柱。其顶端有一凹槽,看那形状与深度,应该正好可以放下内门令牌。至于操纵之法,观众人在柱前闭眼凝神的模样,应当是通过识力来操控选择的。
一瞬的观详,掠过了诸般思绪,云山这才提足一动,走向了最近的一条队伍。
此间的人数颇多,二十条队伍差不多都有五六个人在排,分别不显,但他行往的第一列队伍,此刻却因瞬时有人远离,恰恰是最少的一个。
既然人数大致相同,那他自然也是毫不在意。
然而——
就在其即将走至那队的末尾之时,却偏偏有一道脚步声,猛地急了起来。其方位约在左后,去向竟是直指他所归之位!
闻此音变,他的双瞳,登时就骨碌碌地异转了起来。
见及一人狼狈猥琐地扑了过来,形象邋遢,做派莽撞,其双眉竟顿时就是一拧!
一时之间,他居然是厌恶丛生。
于是乎——
其身形未变,右足依照原样,一抬一落,就遽然化生出了无数残影,宛如燕掠镜天,却一羽不颤,一霎就已横跨了三丈之远,先那人刹那,至了队末。
转眼之间,身归正位,他即便是察觉到了背后那人,一闪而逝的嫉恨目光,听得那人一瞬闷浊的呼气之音,却也未曾再置得一眼。
万物以噬夺为生,成王败寇便是一定之规。败者自然便该有败者的觉悟,徒生怨恨,又有何用?
更何况——
他从来不喜欢别人抢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