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涯
一人,一剑,一天涯。人,慕容名。剑,孤独剑。天涯,梦想之路。慕容名在烈日下赶了三天的路,为的是去应一个约,桥头堡的李大堡主六十大寿,他赶去喝那一杯寿酒。除了祝寿,还顺便杀一个人。
追踪一个案子追了三年,总算水落石出了。慕容名不是大侠不是捕快不是官门中人,就是一个无名的剑客。他的剑下死了许多的该死之人,只是死了的都不知道是死在谁人的剑下。
那是一个使命,一个他一出生就被赋予了的使命,要他用他的剑去杀尽一切恶人,这个使命注定了他不停歇的奔波。
他的面目温和,双目甚至是温柔。他的双手颀长,那双手不像是握剑的手而是握笔的手。他的气质卓越,即便满身都是尘土。
悦人无数的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迎他进门。“大爷,您是歇脚还是住店?”
他的手几乎是温柔的在店小二的肩头一拍,笑语:“我需要洗个澡,还劳烦小哥去帮我买一套上好料子的衣服。”把一锭银子放在小二的手里,再说:“多的是给小哥的跑腿钱。”
小二显然很少遇到如此和蔼又大方的客人,一叠声的应着跑了出去。
他梳理自己的头发,像一个少女在思念自己的爱人,眼神里几乎有着些幽怨。他细细的洗自己的手,连指甲里任何一点小小的灰尘都不放过。他仔细的整理自己的衣着,他对身上这件蓝色的丝缎长袍很满意。小二果然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老江湖,他知道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颜色的衣服。一切都收拾停当,他才细细的擦拭那把剑。无名老人将此剑传给他的时候说:“此剑名孤独,使用此剑之人必将孤独一生,你是我遍寻而来的练武奇才,我要你用此剑去杀一切可杀之人,每多杀一人,你的剑就多一分孤独,你的武功就精进一份。”
孤独之剑不像是宝剑,它那么的薄,几乎是透明的,柔软得如同女人的纤腰。他可以随时的把它缠绕在手臂或者腰间,没人能看出他身上藏着世间最神奇的一种武器。
他和无名老人一样,没有名字没有关于自己的真实的一切,行走江湖的那天他才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慕容名。他希望有人能记得他的名字,他不希望自己永远的无名。
将剑缠在自己的手臂上,他走向大街,买了寿礼,去桥头堡贺寿。
2?红楼
一人,一琴,一红楼。人,任可儿。琴,寂寞琴。红楼,沉沦之处。任可儿对着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她梳得很慢,慢得好似生怕情人的手会从自己的发丝抽离。她对自己身上的薄纱羽衣很满意,蓝色透明如明净的天空。
世上的红楼一定有无数,但这个红楼一定是最有名的,因为里面有任可人。她本来是没有名字的,妓院的老鸨把她领回来后对她说:“你以后就叫任可人,就是什么人都可以使唤你,你不能对任何人说不可以。”可儿是红楼妓院最红的姑娘,她的有名不单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美丽得却不似一个风尘女子,她看起来那么的干净,就像秋日的天空下开着的蓝色的小花儿,几度透明又几度神秘。还有就是她会弹琴,此琴名寂寞,是一个老和尚赠与她的。
和尚为何不可以来妓院?老和尚用一锭金子就买了红楼最红的姑娘一个晚上,可是那个晚上和尚只是教可儿弹琴,他说:“你原本是佛前一青莲,我把此琴赠与你,此琴名寂寞,只有真正心灵清静之人才能弹奏它,有它伴你算是为你洗去尘埃,终有一日,你必将回该回之处。”
她把手掌贴在琴弦上,就像和一个至交在以心作谈。世上无人了解可儿,唯有琴。但她却要为不懂琴的人弹琴,她的眼睛慢慢的有了波影。就比如今晚,她就要去桥头堡为李大堡主弹琴,因为李大堡主给了老鸨很多的银子。
花车就等在妓院的门口,只有可儿有这样的待遇,众所周知,这辆花车是李大堡主的第十个姨太太生的女儿的专用车,李大堡主的女儿们是桥头镇最有派头最娇贵的女孩。
把琴抱在怀里,她一步三摇的走出红楼上了花车。任可儿走路的姿势就能让任何男人失去魂魄,她摇来的是钱。
3?寿宴
慕容名浅浅的喝酒,任何时候他都不会让自己喝醉。
没有人认识他,这个世上认识他的人本来就不多,他看上去也不过就像一个世家公子,来给李大堡主祝寿的人也大多都是公子,因为李大堡主有八个待嫁的女儿,个个都娇艳动人,公子们都希望借这个机会一亲芳泽。
李大堡主应该叫黑雕才对,几十年前犯下了无数桩血案,劫了无数家良人的钱财才成为今日的李大堡主。一个人还活着就要为他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李大堡主也不例外,他只是没想到,三十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他会被人追查。
慕容名是来祝寿的,也是来杀人的。虽然他看起来比真正祝寿的人更像是祝寿的。
大厅里有个女子在弹琴,慕容名一直在注视她。她的面容清雅,她的姿态优雅,她的气质淡雅。很奇怪,他感觉这个女子似乎和他是一体的,看起来那么的孤独又那么的让人疼惜。难怪客人们都等着李大堡主的女儿们出场,旦是眼前的这一个,就能勾走每个男人的魂。
李大堡主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在人前炫耀他的女儿,所以他一声令下,就走出几十个女人来,他的大夫人领着他的十个姨太太和十三个女儿,五个已经出嫁,八个尚未出阁,那个场面真个是天伦之乐胜过神仙天池。
慕容名几乎有些感动了,人活一世,起初图个名利,之后图个家眷,最后图个享乐,李大堡主显然达到了男人最成功的领域。眼前的这一刻,只要慕容名的轻轻一挥手就消失殆尽。他还是看着那个弹琴的女子,她的琴声像佛音,掩去了满场的嬉笑喧哗,慕容名突然的有些茫然,为了此女子,应该放过她的父亲吗?
十八岁闯荡江湖十年之久,他从来没动摇过自己的信念。孤独,何样的孤独?在他的生命里,没有家庭,没有亲人,没有女人。孤独剑给了他一种宿命,让他和俗世的一切都隔着天涯。
他耐着性子让李大堡主享受他最后的人生,他被老婆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包围,脸庞上露着一种独揽幸福的骄傲与满足。慕容名终于起身,端起酒杯走上前去,对着坐在大堂正中接受客人祝贺的李大堡主一颔首,温柔的说:“黑雕,无名为你送终来了。”他的手臂只是轻轻的挥动了一下,缠在手臂上的孤独剑就像一条蛇舞动而出,就是一瞬又缠上了他的手臂。他走到门口,才听到众人的尖叫和惊呼。
那一瞬间快得李大堡主喉咙被割破三分钟才喷洒出鲜血来。
4?别后天涯
慕容名用不急不慢的步伐走出桥头镇,因为不用回头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被跟踪。他好奇的是在那样的场合,有谁会注意他,听对方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习武之人,因为走的细细碎碎而又急切,好似使了全身的力气才能跟上他。
在桥头镇的桥头停下来,头都不回的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我要你带我走。”
他回头,就看到了她美丽的脸庞,干净得就像天空的浮云。这对他来说是个意外,让他突然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意外。原来这个女子并不是李大堡主的女儿,那么她是谁呢?
她说:“就算你不带我走,能在红楼留一晚吗?”
他摇头:“不,我要赶路。”
她的眼里有了波影,就像如镜的湖面落下了一滴雨,那个旋晕慢慢慢慢的荡开了去。“你知道吗?我等你这样的男人等了好久好久好久。”
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柔情这样的痴恋,好似这种感觉一直一直都在他的某个臆想里,在这一刻被剥开,他的每个细胞都温暖了起来。
柔声说:“我不能带你走,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我也不能为了你留下来,因为我不能停留。”他说的是实话,他有着比猎犬还灵敏的嗅觉,他知道有许多人在追踪他,有官府的捕快有黑道的杀手,近十年来,他杀了无数的人,官府的人并不希望有他这样的人来使用极刑伸张正义,而被杀者的亲人朋友一定会找他复仇。
她的眼泪慢慢的落下来:“我一直都想要离开这里,我一直都想要离开红楼,我只是在等一个我认为值得信赖和依赖的男人,看到你的的那一刻,我知道了,那个人就是你,好像你一直一直都在我的心里,像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男人。你嫌弃我是红楼的姑娘吗?如果不嫌弃你能带我走吗?我做你的女人,我给你洗衣做饭给你生孩子。”
红楼的姑娘?他的心陡然有些疼痛,和嫌弃无关。她身在红楼却让他看到了她的干净,就像一滴水珠,落入尘土之后消失无踪了,但用心感觉,那依然是水滴而不是尘土。
他依然摇头,凄楚的那么一笑:“我不能停留,你身在红楼,而我身在天涯,我们就此别过,姑娘保重。”
她点头,也凄楚的那么一笑:“不要叫我姑娘,我叫任可儿。”
他终于对第一个人说了他的名字:“我叫慕容名。”
他一直都没有回头,前面的去处还会有红楼,前面的天涯不会有任可儿。
5?相逢红楼
胜天大镖局的大当家高胜天四平八稳的躺在软垫上,吃着任可儿喂到他嘴里的葡萄。三年前他保镖银从桥头镇过,在那里认识了任可儿,立马就把她带在了自己的身边,回到京城之后为任可儿买下了最豪华的妓院,让任可儿做了老板娘。
高胜天惧怕夫人,有纳任可儿做小妾之心却无那个胆量,不过他相当满足这样的状况,那就是泡在花丛中,女人的馨香能让他忘记那个争斗的江湖。好比此刻,自己的头枕在一个女子的腿上,自己的四肢都有女人温柔的手在轻柔按摩,自己的怀里是任可儿比百合还清香的味道。
任可儿说:“姑娘们先伺候着你,我去门口迎客,你可不能吃醋坏了我的生意。”
高胜天哈哈的大笑:“我吃哪门子的醋,我能睡你别人也能。”
任可儿也娇娇的笑,一步三摇的出了房间下了楼,对进门的客人招呼:“大爷多日不来了,是不是我这里的姑娘侍候得不好呀,我帮您换个最红的姑娘包您满意。哎哟,大爷是初来此地吧,好生好俊的面孔,您有什么吩咐只管道来,红楼保管能让您回头再来。哟,大爷您-----”她看着面前的人立马的住了嘴,对方也看着她,好半天才说:“我要一间上房,还要两个姑娘。”
进了房间,吩咐下人上了酒菜水果,任可儿问:“你确定要两个姑娘吗?我没记错的话,慕容名。”
慕容名看着她,五年没见了,她似乎再也不是当年求他带她走的那个女孩了,曾经的她是个渴望离开红楼的女子,现在的她是个打算永远卖笑红楼的女人。
任可儿看着慕容名,她的眼里又有了泪影:“你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想你吗?就算我不能陪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浪迹天涯,就算我不能为你做饭洗衣生孩子,我都希望在红楼为你弹琴一晚。”
慕容名不能告诉她,他来这里是有目的的,那就是高胜天。他也知道高胜天是任可儿的靠山,可是他却不能为了任可儿放掉高胜天。堂堂大镖局的大当家,明里保镖,暗地里却除掉主雇私吞镖银,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怎可不除?
她在琴架前坐下来,边弹边柔声说:“我知道你来此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不问你为何杀人,也不问你杀的是什么人,我只希望你为了我能晚行动三天。”
他的心又温暖了,这是一个销魂的所在,他却无法放纵自己。面前就是一个自己心里喜欢的女人,他却不能用短短数日的占有去在想念里痛苦一生。多想带她回到那个古老的山庄,过平淡的日子,养一大群孩子。
高胜天就在这里的某个房间,慕容名早已经摸清了他的一切。只是挥剑的一瞬,就能完成一个使命,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那么的希望为她停留三天。
她起身走过去,将手轻抚在他的脸上,柔声说:“世上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是杀不完的,而你却要为此倾力一生吗?慕容名,你能答应我吗?就算不是我也要找个女人停留下来。”
他抱住了她,女人身体的柔软就是那一刻让他的每个神经都松弛,而他的每个细胞却膨胀起来,她的呼吸她的体香都让他希望沉溺致死,忘记有关来日的天涯路。
他要的不是三天,把孤独剑抹上高胜天脖子的那刻,他拉着任可儿的手,带她走出了红楼。
6?绝恋绝战
慕容名将孤独剑双手呈给无名老人,跪在他身边的还有任可儿。他说:“我辜负您的希望了,只是我渴望过一个平凡人的生活,请您成全。”
无名说:“此剑你不能交还给我,只能交给你选中的传人。当年我的师傅把此剑交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他孤独一生,唯一的欣慰就是用孤独之剑还给了人世少许的清白。我也是如此,可是你却要让这样的信仰就此了断。”
慕容名现在唯一的信仰就是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厮守,不去理会世间的恩怨,不去体会浪迹天涯是何等的孤独。他一度把孤独剑视为生命,但爱情却让他知道了生命的珍贵,不管是好人的生命坏人的生命,不管是富人的生命还是穷人的生命,他们都有享受幸福的权利。杀人真的就能杀尽一切邪恶吗?为何要把神的使命赋予给人?
老人看着她,又看看他身边的任可儿,长身而起,陡然的容光焕发。“也罢,你带着她随便走去何处,我也该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了。你原本是一个姓黄员外家的公子,我浪迹天涯打你家路过,只是一眼就看出你是个练武的奇才,虽然你只有三岁,但眉宇间都散发着睿智和正气之光,于是游说你的父亲想要收你为徒,可是你的父亲却希望你饱读诗书将来考取功名,于是------”
慕容名慢慢的站起来,他的脑海里一些片段闪过,连脊背陡然的冰凉。无名继续:“我此生唯一犯下过那一次错,完全是因为爱才心切,我杀了你的父母亲,将你带走了。现在,你可以用孤独剑杀了我为双亲报仇,我的使命在赎罪里结束,未免不是最好的结果。”
孤独剑就在慕容名的手里抖动,一个信仰正义的剑客却为了得到一个徒儿不惜灭人满门,就是那一瞬间,慕容名知道了,所谓的善恶是没有绝对的界限的。他突然把自己一直背负的一切卸了下来,就像所有的锋芒都已经隐退了。抖着手将孤独剑递到老人的面前,淡淡的说:“我不杀你,因为我厌倦杀人了。”
无名接过孤独剑,眼泪突然的流出来:“我也厌倦杀人了,除了杀我自己。”反手一抹,鲜血喷溅而出,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说:“你还有个孪生妹妹,我没有杀她,我的剑只是在她胸口划了一个伤口。”
慕容名猛地看着任可儿,然后伸手,将她的衣服一撕两半,她乳房上那条伤疤就像一道闪电击中他,让他的思维因为强烈的痛楚而麻痹空白。任可儿喃喃的说:“你是小雷哥哥,你是小雷哥哥。”然后惨叫着捡起地上的剑打算自尽,他在那一刻陡然的清醒,一把将剑夺过去,用手扭断成了无数截。伸手,将任可儿拥进自己的怀里,喃喃的说:“小雨妹妹,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7?遁入空门
老和尚为任可儿削了发,她原本是佛前的一朵青莲,只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慕容名在庙里陪了任可儿一个月,在一个冬雪飘飞的早晨,他告别了老和尚和妹妹,没有孤独剑的使命,他却仍然要去走属于男人的天涯路。路上一定有红楼也会有恋情,那是佛门之外的另一个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