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JEEP指挥官停在了B市一处建筑工地旁。黑色的车窗密闭得不见一丝缝隙。
从挡风玻璃看去,只是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鼻梁上挂着硕大黑色墨镜的高大男子,面无表情的面向工地,仿佛一座石像,许久不曾动弹一分。
工地的围墙上粉刷书写着蓝色的字:“棚户区改造,利国利民。”
嘈杂轰鸣的机械声不绝于耳,整个工地乌烟瘴气,背后的一处荒山也被挖的面目全非不留一棵树木。
可车里的男子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静静的坐在驾驶座上,如果穿透那副漆黑的镜片,只会看见他空洞而失了焦距的棕绿双眸。
仿佛,在他眼里看见的不是工地,而是回忆里另一番景象。
棚户区里是简陋而嘈杂的,却也是快乐的,小小的身影在一扇扇门前穿梭着,只因为远远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唤着:“小夜,小夜!”
“妈妈,妈妈我在这!”奶声奶气的边跑边嚷着,惹来邻里邻居的关心。
“小夜慢点跑,摔着了你妈妈要心疼的。”邻居韩奶奶拄着拐杖,一头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见着只有三岁的小夜在到处是坑的泥巴路上跑,担心的嘱咐着。
“就是,别学大鹏他们那几个毛小子上蹿下跳,你可是你妈的宝贝疙瘩哦!”一旁的花姨宠溺的笑着。
“韩奶奶,花姨,妈妈一定做好饭,我要吃!”说着,漂亮的棕绿色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
三岁的小夜不懂得贫瘠,辛苦,悲哀。他的满脑子里只有一心守护他的妈妈,还有众多疼爱他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远远的,他已经看见了妈妈,那是一个美得仿佛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女。
可细看却发现她瘦削凹陷的脸颊没有太多血色,苍白得病态,袖口下露出的双手骨节分明透着青色的血管。
“妈妈!”小夜一股脑钻进了母亲已经蹲下来的怀抱里。这是他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小夜,该吃饭了。”说着,她吃力的抱着他站了起来,身子有些撑不住晃了两下。却还是坚强的稳住,抱着他走进那个黑暗潮湿的矮房。
简陋的家具,报纸糊的屋顶和墙壁,洗的泛白的床单,泥土压实的地面。一个矮矮的小方桌上,放着一盘青菜,一小碟咸菜,两碗饭。
这是他们每日的伙食,没有任何肉,蔬菜已经是最好的享受。因为他母亲体弱多病根本不能出去打工干体力活,再加上她独自要带着儿子,更无法脱身。
也就帮着邻居阿花,小夜嘴里的花姨准备一些小吃,阿花的丈夫推车出去卖,挣些工钱。
其实原本只是一次阿花生病时帮忙,可后来阿花的丈夫发现生意越来越好,有的客人买了又回来买。
阿花生病那些天,他们是因为发现母亲手巧,做出来的小吃很受欢迎,所以阿花两口子便和她商量她帮忙做,每月结给她工钱,母亲欣然接受。
三岁的小夜不食人间疾苦,吃得满是开心。而一旁的母亲一边给他夹青菜,一边吃着另一碟咸菜。
他抬起头笑着看向母亲,一辈子忘不掉,当时她的眼里,溢出浓浓的爱还有隐不去的悲伤与忧心。
可是,那时太小,他看不懂。
两年的时光匆匆流逝。但流逝的却不只是时光,还有母亲的生命。
小夜已然不记得母亲从何时长卧病榻,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洗衣,做饭,打扫,照顾母亲。
原本美丽的母亲在疾病的掠夺下,留不住丝毫的颜色。枯瘦,虚弱,病入膏肓。
家里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无法解决,更不用说给她治病,其实她知道自己只是躺在床上等死而已。
小夜却不这么觉得,他在迫切的等自己长大,学会更多的技能来赚钱给母亲治病。
可是他没能等到长大,等来的是一个凄凉的寒冬。
北方的海边,因冬季的到来,潮湿阴冷。棚户区里根本不会指望暖气。
那天夜里,带着海水咸腥的风很冷很大,从每一个缝隙里呼啸着钻进来。
小夜很冷,但是他怕母亲更冷,虽然她在被窝里睡了很多天,但是依旧浑身冰凉。他有着从未有过的恐惧,自己钻进被窝紧紧地搂着她,仿佛一松手母亲就要远离。
没想到,原本已经昏睡多日的母亲突然醒来,让他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脸。
可是当母亲看着他,眼里带着别离的不舍,还有那抹不去的忧愁,让他更加慌乱。
她将小夜轻轻搂在怀里。
“小夜,以后要勇敢坚强,妈妈陪不了你了……不过妈妈托了花姨,她会好好照顾你的。”
“妈妈,妈妈!你要去哪里?你不带着小夜吗?别丢下小夜!”
“妈妈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小夜不能去的地方。不过,妈妈在那里每天还能看见小夜,看着小夜一天天长大,快乐的生活……”
“妈妈,你带着小夜吧,小夜只有妈妈,没有了妈妈,小夜一个人害怕!”他拼命的流着眼泪乞求着母亲。
却又不敢大哭,只怕声音大了吵着她。他也不敢抓着母亲,只怕他的动作大了伤着她。
母亲突然从颈间掏出了一个银链子,他认识,这是从他有记忆以来她便戴着的,链子上还穿着一枚蓝宝石戒指和一个小金锁。
即便到了揭不开锅,母亲也舍不得摘下变卖。
“小夜,妈妈将它给了你,记得好好保存。”说着,她吃力的取下项链,轻轻戴进了小夜的颈间。
“妈妈,我不要戒指,我要你!”
恐惧,整个心里充斥着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仿佛站在人生坍塌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