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房间。杏姑娘对小芸道:“把房门堵上。”小芸默不作声的去里屋取了粗木方棍。
小芸是红杏姑娘一次外出时从街边拎回来的。这段历史花船里的呆得有点年纪的老人都知道。是拎,不是捡也不是带回来。那时候花船的人亲眼看着红杏姑娘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摆着脸拎着一个约一两岁的脏孩子回来。只要有人靠近,那孩子便会对人又叫又吼,吓坏了好多人。所以红杏姑娘直接拎着她就进了房间,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当晚就安静了。而后脏小孩就消失在人们的眼里,之后三个月人们都快以为曾经见到的只是幻觉了,一个脆生生白嫩嫩的小丫头就从红杏姑娘的房间内走了出来——这就是后来的小芸。
在众人看来小芸来历神秘,而在小芸看来,自家的这位小姐来历更神秘——她不像一般花魁女伶一样笑迎四方客,她也不像一般姑娘小姐一般受老鸨的摆布和压迫。她似乎永远不缺金银,平时从不过多花费,该出手时也从不畏手畏脚。老鸨妈妈从她这儿拿走的金银似乎比她给红杏姑娘的还多。而且,红杏姑娘的房间里还比别人多了一道门栓,嗯,就是现在小芸手里拿着的这根。
小芸默不作声的用力装上了门栓,回过身就听见红杏姑娘对她道:“跪下。”
小芸没问为什么,直接跪下了。
杏姑娘默默坐在桌子边上,打开了那个包裹——那是个很简单的粗布包裹,只不过包裹外绣着一朵向日葵。小芸看了一眼便深深记在心里,她清楚,今晚杏姑娘会如此失态,便是因为这朵葵花。包裹被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盒子,一个小小的梳妆盒。这梳妆盒实在是太丑了,只是用粗木简单加工做成的,连盒子周边也只是胡乱刻了些花案。但杏姑娘就是抚摸着这些丑的不能再丑的图案,眼泪欲落。
小芸瞧着自家姑娘只是开了包裹见着一个梳妆盒便沉浸在回忆里不能自拔了,便轻轻咳嗽了两声,提出疑问道:“姑娘,这是……?”
杏姑娘从回忆中惊醒,脸颊略微红了红。可能她今晚的失态比前几年加起来都多吧。她淡淡道:“你之前不是旁敲侧击过我的来历么。”
“是。”小芸承认道。
“那么今天我可以告诉你。”杏姑娘顿了顿,拿起那个梳妆盒和那条绣着向日葵的粗布道:“我是一个有组织的人,我的组织是叫‘伶葵门’——是专门由我们这些女伶、戏子、奴役和从事其他职业的女子们组织起来的。”指着粗布道:“这是我们‘伶葵门’的图案,这是一种来自西原的植物,叫向日葵。这还是中州人认出来的,他们还说这种向日葵的种子很清炒后当小零嘴吃,叫瓜子。在西原,这种向日葵是在太阳照耀最多的地区生长的。是代表自由、温暖的植物。”而后指着梳妆盒道:“这是我们组织早期的一位先辈为了传递消息做的,别看这只是个小小的梳妆盒,而且还是丢在街上也没人要那种,但是它用的是中州人最早的手艺人祖师鲁班设计的鲁班锁。而且还需要我们‘伶葵门’特殊的手法才能打开。……你瞧。”
杏姑娘说完这些,而后双手快速的在梳妆盒上左右点拨,似乎沿着特殊的规律进行着。小芸默默的看着,一言不发,只是心中快速的记录着。“咚”的一声,在杏姑娘最后按完某一处再用力抓住梳妆盒向左右用力的时候,梳妆盒一下子开了。
落入小芸和杏姑娘眼睛的是一根木簪和一封信。
“这……”杏姑娘看到木簪的时候终于抑制不住情绪,抓住木簪趴在桌子上大嚎起来。小芸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干巴着眼瞅着。等到红杏哭了一阵之后,抬起头,用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小芸道:“你起来吧。”
小芸赶紧起身,但才站到一半杏姑娘又是摇摇头道:“不行,你还是要先跪下。”
小芸又只能无奈跪下。幸好她身子骨还算年轻,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只见杏姑娘拿手绢擦干了眼泪,收起脸上失落的神色,冷冷道:“我,‘伶葵门’第七任弟子红杏,今日愿收你为徒。小芸,你可愿意加入我‘伶葵门’。”
小芸满脸严肃,正经的点点头道:“小婢愿意。”
杏姑娘却摇摇头,提醒道:“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徒儿。”
小芸赶紧改口道:“小徒愿意。”
“嗯。”红杏满意的点点头,淡淡道:“入门仪式已毕,只要以后到了门中把你记入门谱里就行了。现在你可以起身了。”
小芸恭敬道:“是,师傅。”而后走到桌前。
红杏这时候才打开那封信。信里面的内容很简单,与其说是信,倒不如说是便条。只是记着寥寥两句和一个落笔——师傅病重,望师妹速归。师姐梅。
这回红杏是脸色大变。她早年叛逆,惹下无数祸端,最后师傅为保全师门门规无奈之下将她逐出师门,收回了师门信物木簪。所以在刚才她见到那原本属于自己的木簪时她怎么能不心情激动,那就表明师门又重新承认了她的身份。可她又心生担忧,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师门承认自己的身份?现在答案揭晓了,是师傅的病重。她可以想象的到躺在病床上的师傅是用自己快不行了的情况要求同门之人重新承认自己的身份。师傅一生为了师门,一生不求人,而现在,这不正是变相的恳求么。
想到这红杏再也按耐不住了,将木簪和信放入梳妆盒再重新打包之后她对小芸说道:“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走。”
“是。”小芸回答道。
这时门外却传来咣当一声,而后便是“咚咚咚”的踹门声大作。只听到老鸨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红杏!你给我出来!”
杏姑娘愣了愣,她还真没想到老鸨会第一时间知道并且这么快速的做出反应。她不由觉得好笑,毕竟这么多年来老鸨除了嘴酸爱钱之外,还真没怎么亏待过自己。她玩味的对小芸道:“去把房门打开吧,让妈妈进来。”
“是。”小芸点点头。
小芸刚撤下门栓,老鸨妈妈便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差点撞到小芸手上拿着的栓柱上。老鸨晦气的呸了一声,刚想开骂,话到嘴边却又顾忌到红杏的眼神,只得悻悻然再咽回去。而后双手插着腰质问杏姑娘:“你说你要走?”
杏姑娘毫不顾忌的点点头:“是有这打算。”
“不行!”老鸨妈妈义正言辞道:“绝对不行。”
红杏针锋相对道:“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老鸨一时想不到词儿,毕竟人家姑娘卖身契已经赎回去了,平时该给的吃住银钱又没少给自己一分,多给好几分倒是很有可能。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看来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她忽然变成一副“惨绝人寰”的神色,哭嚎道:“红杏啊,咱们也算这么多年的感情了,虽然名义上是母女但情谊上更胜姐妹啊。之前半年你半谢客的时候姐姐我可没亏待过你,今晚刚刚有点盼头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姐姐我不管啊。”
呸!小芸心里骂了一句,真不害臊,什么都敢说。
杏姑娘倒是不急不躁,反而起身给老鸨妈妈倒了杯茶。“妈妈,你也不用尽给我添好话。这次也算我对不住妈妈了,但我还是非走不可。一句话,开多少银子。”
“这……”老鸨被切中心窝子,尴尬的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妈妈,我们也算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你我都是什么性格,各自心里也都有数。你就直说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红杏掐着老鸨的心态说道。
“那……”老鸨瞧了一眼红杏的脸色,扭捏的说:“一百金?”
一百金?!小芸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这老鸨妈妈也真敢提。就算是以前红杏当选花魁正红的那时候出船唱曲的费用也不过五金,这已经是狻猊城最顶级的价格了,而且一年中也不过二三次。一百金已经是一个正红姑娘两年多的银钱收入,还不一定够。
杏姑娘也露出玩味的笑容,冷笑道:“妈妈这是在寻我开心?”
“怎么会呢。”老鸨厚着脸皮道:“这些年妈妈可从没亏待过你,哪会儿你应和的哪个不是最有钱的金主。现在只收一百金也是妈妈我应得的。”说着还洋洋得意起来。
“哦?”杏姑娘淡淡道:“那我就算一分不给直接走了,妈妈你能拿我怎么样么?”
“这……”老鸨妈妈心想还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这棵摇钱树现在正是生财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她走了。于是老鸨狠了狠心,决定开门见山了,笑道:“呵呵……姑娘今晚要是给不出这一百金,妈妈我还真不敢放你下船。”
杏姑娘眼神一凝,淡淡道:“妈妈这是要逼良为娼了?”
“喲~可别这么说。”老鸨顶针道:“干我们这行的,哪个敢说自己是良啊。哪怕你是花魁,在别人眼里,你也不过就是只随叫随到的鸡。”老鸨含有深意道:“姑娘,打进这门开始,谁都永远脱不了脏,逃不出娼。”
杏姑娘眼神一寒,冷笑说:“看来今晚是善了不了了。”只见她快速的低身一取,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带着寒光直接抵在老鸨的咽喉之上,缓缓道:“妈妈,别怪女儿不孝了。”
“你这……”老鸨妈妈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胆都要飞了,双腿打着颤。红杏对小芸道:“把细软都收了,衣裳也挑些简单的,我们带不了那么多。”
“是,师傅。”小芸四周收拾去了。因为东西平常摆放在哪都是她经手的,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包裹。杏姑娘带着笑贴在老鸨的耳边道:“妈妈,今晚女儿要请你出去‘秉烛夜游’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