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久了,总会洞悉对方的一些口头禅或小动作,而梓桐发现,每次只要洛娅连名带姓的直呼她的中文名字时,就表示洛娅正在和她谈论一件非常严肃而认真的事情。例如——沈梓桐,Ocean乐团需要你,请你加入我们;又或者——沈梓桐,如果你还是不肯放过你自己,不愿意释怀那些禁锢你的过去,那么即便是你练琴练到手指头残废、看乐谱看到眼睛瞎了也证明不了什么,反正你是再也拉不出有灵魂的曲子了,一个没有心、没有灵魂的乐手,可以直接从我的乐团里除名;当然也包括现在,洛娅说——雷丞耀的《Romance》究竟是弹给谁的,别人不知道,沈梓桐,你不该不知道。
是啊,她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算一算时间有多久了?差不多十二年了吧,梓桐一直不愿去面对这个时间,就像她始终不肯接受雷丞耀为她坚守了十二年的感情一样。
在那几年间发生的风风雨雨,像是经历一场不堪回首的旅行,那些沿途中或美好或悲绝的画面,都被一个叫作岁月的东西泼上了硫酸,咕嘟咕嘟地冒着白烟,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回忆在它强烈的腐蚀下,只化为一滩不堪入目的血水,而她,沈梓桐,这个身心俱疲的旅者,她已经来不及休息,甚至来不及去缅怀,就决定把那些丑陋的过往,全部用彩色的染料精心调配成另一幅美丽的画卷,正如她笔下意境深远的国画一样,这是她擅长的,可即便如此,她仍不敢去回想有关于那幅画卷中的任何章节,每每画面闪回,她都像是被人突然箍紧喉咙摁在墙角,她无力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用一把利剑刺穿自己的喉咙,每一次,她仿佛都能看到自己潺潺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所有记忆里美好的篇章。
而雷丞耀,这个作为她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曾亲眼目睹过她所有的劫数,并且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她支持和帮助,所以,她感激他,感激他将她带离那个血沫横飞的伤心地,感激他让她还可以站在世界的音乐中心完成自己的梦想,感激他为她做过的一切一切。可这些,仅仅只是感激而已。
他的情意深沉而纯粹,历经十二年也无怨无悔,只为了换来她今生的一个点头应允,可单凭一个身心残破的沈梓桐,要她恣情享用雷丞耀如此厚重而浓烈的情感,她到底何德何能啊?
梓桐定了定神,冲洛娅莞尔一笑,“Laura,我该上场了。”
不等洛娅作出任何反应,梓桐已经一手拿起她的小提琴,一手轻捻裙摆聘聘婷婷地走向了舞台中央,梓桐有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散落下来直达腰际,显得格外温婉动人,她已经换上了一条海蓝色包身鱼尾连衣裙,让美好的身材曲线表露无遗,裙身上点缀着大面积的水钻,在舞台灯光的映耀下,她本就雪白的肌肤被衬得越加璀璨透明。这件礼服是洛娅和大提琴手楚芊芊帮她挑的,当时梓桐还因为礼服背部大尺度的裸露不肯试穿,后来实在是敌不过那两个女人的一番唇枪舌战,终于算是勉强接受了。洛娅望着身着华服脸上略施粉黛的沈梓桐,犹如从海洋深处走来的美丽的人鱼公主,不由得暗自轻叹,这个外表美丽内心坚韧的沈梓桐,当她在历经生命中不可预知的浩劫的时候,是否也意识到她存在的本身有可能也是别人的劫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