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读了一篇人神共愤的文章:闻蝉。
我知道这文章意境很美,也知道它将夏日的闷热与蝉翼的轻薄联系在一起,脑洞很大。
但是!
在这样一个昏暗的!枯黄的!寒风料峭的!冬天!在滴水成冰的!没有暖气的!教室里做这种语文阅读分析!透心凉啊!
最讨厌现代文阅读分析了!
至于为什么讨厌,除了那不合时宜的文章内容之外,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回答这种主观问题比水母水分含量还多的题型,一不小心就会大开脑洞,思绪飞到万里之外。
别问一个脑洞大的人为什么窗帘是蓝色的。
她能给你脑补出一部《深蓝》纪录片,从板蓝根的发现说开去,一直追溯到上古时期嫘祖,再横向漂移到海洋国家,论证在他们的文明史上,香料与颜料贸易的重要性,最终,在未来世界亚特兰蒂斯的复生与毁灭的绝唱之中,发现,没有时间了。
我裹紧了围巾,抬起头,看一眼时间。
还好,还有半个小时,我可以悠哉体会文章中温暖的夏日与焦躁的蝉鸣。
考试结束,爸爸说中午和九哥他们吃饭,让我自己坐车过去。
到了酒店,刚进门,就看见沈微澜双手放在肚子上,一脸幸福微笑。
这是,怀了?
我算了一下时间,从暑假结婚到现在,四个月。九哥你速度可真够快的啊!
爸爸招呼我过去,冲另一个人介绍:“这是我女儿,郭媛爱。小爱,这是你嫂子的好朋友,穆小暮。”
穆小暮柔顺地笑:“记得呢,接新娘的那天我们见过。”
我默契地笑:“小暮姐姐今天也来啊,爸爸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我绝对以最快速度飞过来!”
九哥给我倒水,插嘴道:“咱们小爱就只对美女另眼相待。换做别人,理都不理。你看,都不理会我。”
我走到沈微澜身边,手搭在她的肩上,笑着对九哥说:“那是当然,现在九哥全部心思都扑在儿子身上,咱理不理会,无关紧要。”
沈微澜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穆小暮的手定住,半天不动,爸爸也愣住。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九哥无奈笑笑:“你这丫头,瞒不过你。小叔,这次请你们吃饭,主要是想讨论这件事。。。”
看来沈微澜有身孕的事,爸爸还不知道。
穆小暮一定知道,因为她惊讶的时间太长了。
九哥笑着公布喜讯,爸爸表示,这是大好事,全家人都应该知道。
这么说,除了我家,其他家人还都不知道?
九哥究竟在顾虑什么?
我下意识去看他,他和爸爸谈笑风生。
我又转头去看沈微澜,她面带微笑,却读不出更多情绪。
究竟怎么了?
这时,穆小暮起身:“我去洗手间。”
“我也去。”我赶紧跟上。
刚出包间门,我就忍不住发问。
穆小暮大步走在前头,头也不回:“沈家听说微澜怀孕,坚持要过来照顾她。”
“哦。”
“学长的父母本来就对沈家父母不满意,所以不怎么同意。”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是亲生父母。”
穆小暮停下,回头看我。
然后一字一顿对我说。
“沈微澜的父母要求,住在微澜家里,照顾她。”
我不太明白。
“所以呢?”
穆小暮叹了口气:“到底是个学生啊。”
她将双手送到水龙头下,温水立刻倾泻而下,水花声音盖住了穆小暮的这句感叹。
我看着她将手移开,去烘干,同时对我说。
“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住下,以后会不会离开就不一定了。”
“不至于吧。”
我也将手放在水龙头下。
结果一滴水也没有流出来。
我的存在感被鄙视了吗?
我上下摇动手,和感应器抗争,穆小暮就站在一边,看笑话一样,对我说。
“你没有与她父母接触,因此不知道。结婚前,她父母要你哥哥家给沈微琪买电脑和手机。我担心他们住进微澜家里之后,会竭尽全力用你哥哥家的钱,供养另一个宝贝天使啊。”
穆小暮烘干手,离开。
剩下我一个,继续对着水龙头较劲。
最后,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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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考试结束回家,父亲正在和母亲打电话,商量我家老房子的事。
搬家之前的那套房子一直没有卖掉,赶上九哥在这座城市里扎根,父亲就将老房子以极低的价格租给九哥住——原本是打算连房租也不要的,但九哥坚持要给。
现在,九哥结婚,他父母在本市给他全款买了一套房,上个星期刚装修好,正准备搬进去,沈微澜被查出怀孕。
九哥想继续住在我家那套老房子里。
一来免得搬家折腾,二来,新房子刚装修好,难免有化学污染。
最后一条,父亲没有明说,我却清楚。
不希望沈微澜的父母打那套新房子的主意。
虽说这样防着亲家不厚道,但对于沈微澜的父母,不得不小心。
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见了沈微琪与沈微澜的巨大差异,不能不这样想。
母亲那边似乎是同意了,简单问候我们留守爷俩儿几句,又对着凯文和凯蒂嘘寒问暖。
我抱着抱枕,坐在床上看数学错题集,手里捏着笔,无意识地划来划去。
突然有点想念那套老房子。
那套承载着我们全家人幸福回忆的,看着我长大的老房子。
也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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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栋房子是父亲学校的家属楼,也就是说,周围住的全都是老师。
想想吧,一个天真内向不爱学习的普通少女,从小在众多老师扎堆的地方长大。。。
那时候的我,从来不敢带朋友回家。
一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班主任就是我的父亲。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有谁没事儿闲的跑去教师家属院玩啊!和兔子去老虎家串门有什么区别!
总之小学六年从来没有同学来过我家,初中倒是有一两个。
比如冯玉策。
冯玉策会去我家,纯粹是个意外。
身为好学生的他,周末在这边的一个老教师家补习。
就这样,某个补课结束的下午,他在楼下花坛里,遇见了正在遛狗的我。
可惜蠢狗急着要走,我只和冯玉策打个招呼,就被蠢狗拖走。
到了第二个星期,同样的时间,同一个花坛,我再次遇见冯玉策。
或者说,我等到了冯玉策。
原本只是单纯想着,能见他一面就好,至于见多久,见到之后说什么话,根本没有想过——其实就算想,也没有机会说。
因为忽然下了雨。
突如其来的骤雨让人猝不及防。
冯玉策没有带伞,我顺势发出邀请。
“去我家坐坐吧。等雨小了再走。”
冯玉策没有拒绝。
这是我记忆中与他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的片段。
每次想起,都觉得心脏处像是有电流经过,鼻子泛酸。
可那样珍贵的回忆,却也到此为止。
在开门的前一秒,楼下传来车喇叭声。
冯玉策的家人来接他。
“挺可惜的。”冯玉策转身下楼,“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他就那样走了。
我站在家门口看着他,看他挺拔笔直的后背逐渐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里。
像是再也见不到他一样。
隔着一道门,两个世界。
之后不久就出了那件事。
我以为冯玉策跳楼自杀。事实上,他只是消失了而已。
但穆小暮说,他回来了。
虽然不知道穆小暮知道些什么,怎样知道,但我就是认为,她说的那个姓冯的人就是冯玉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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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脸埋在手心,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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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回来,会怎样呢。
还能再见面吗?见面之后,又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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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爱。”
爸爸在外头叫我。
我放下抱枕和错题集,从床上下来,开门:“什么事?”
“明天考试结束以后,你有事吗?”
“没有。”
“那,去把这个还给你九哥。”
父亲递过来一个红包。
我看了父亲一眼:“房租?”
“是啊,明明不要,偷偷塞在我包里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
我瞅了一眼红包,接过,抽出来数了一下,说:“不是九哥给的。估计是嫂子。”
“嗯?”
“九哥钱包里的钱杂乱无章。这里头的钱,按照数额大小新旧程度排列,不是九哥的风格——不管怎么说,明天我把钱送过去。”我将红包收起来,又看一眼父亲,“你呢,明天要做什么?”
父亲腼腆地笑了:“特级教师公开课评选。我要去市一小讲课。”
“特级教师哎!”我笑起来,“挺厉害的!妈妈知道吗?”
“还没说。等到聘书下来再告诉她。”父亲伸手,拍了拍我的头,“好好看书吧。明天考试加油。”
“一定。”
我关上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父亲的相处模式,似乎发生了些微变化。
说不上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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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考试结束,我绕过那些迫不及待对答案的人,往学校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