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战战兢兢回答完，偷瞄着眼前圣子的神色。
阿尔瓦轻轻地蹙起了眉头，但显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抛弃他们的父母。他将手放在襁褓里婴儿的头上，轻柔地抚了抚那个孩子的额头，却迟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不能救你妹妹。”半响，他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希望后的绝望，再也顾不得礼仪，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阿尔瓦，“为什么？”
身为神殿圣子的他，动动手指就能救下自己的妹妹，为什么拒绝？难道，难道是因为他们没有钱！听说贵族请神殿里的祭司们看病都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可是他们连吃饭都吃不起，哪里有钱请神官看病，也因此他才会冒险拦车。
少年的眼神布满阴霾，是现实给他的绝望，也是对人情的失望。他的双手颤抖着，嘴唇颤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尔瓦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淡然道，“对，就是因为你没有钱……就算我现在救了你妹妹，她还是会饿死。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残酷，你还太小，连自己都养不活，更何况还有她。”
“但是，我会努力的！”少年握紧双手，恳求地看着他，“我会拼命拼命地找可以做的工作，我会拼命拼命地赚钱养活她……求求您救救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死在我的眼前，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说到最后他几度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好几圈，终于还是落下，在满是污垢的脸上冲刷出一道白痕。
周围的信徒们保持着缄默，低垂着脸上看不见丝毫神情。
莫雪依挑眉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眸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冷漠，不是她冷血，只是看多了。当年逃亡之时，她也曾被迫躲进贫民窟，在那里她见过太多的凄惨与绝望。
身后的人影动了动，她猜以切西亚的脾气可能会忍不住，然而转头一看，切西亚却神情严肃地站在原地。她望向阿尔瓦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平静和信赖，只静静地旁观。
难道事情还有转机？莫雪依挑眉重新望向路中央。
阿尔瓦的手动了动，轻轻地放在了那怮哭不止的少年头上，怀里的婴儿也发出微弱的啜泣声，似乎是感应到了兄长的悲伤。
“那么，约定好了。”她第一次在阿尔瓦的眼神里看到了除神性以外的情绪，极淡的温柔和属于人性的怜爱，“我救了她，而你以后就要拼命地工作养活她，永远不会放弃你的最后一个亲人，要和她一起活下去。”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落下。
阿尔瓦将手重新放在那个婴儿的头上，淡淡的圣光在他的手中汇聚而起，然后传递到那个女婴的身上。仿佛感觉到了温暖，她竟然睁开了眼睛，朝着圣子眨了眨，然后极虚弱地笑了而笑。
阿尔瓦也朝她露出真实的微笑，手在她的额心点了点，结束了治疗。
他将襁褓还给还在愣神的少年，“不过既然是我救了你妹妹，作为报答，你们就给教会做义工吧。直到你成年为止，你才有权利选择要不要离开。”
他故作清冷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神官袍，白底金纹的下摆沾上了些许灰尘，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车架。
少年的嘴角动了动，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
给教会做义工，两个孩子能做多少？教会里也不缺他们两个劳动力。然而有了教会做靠山，他们却至少能吃饱穿暖，有个地方可以遮风挡雨。
“谢……谢谢圣子大人！！！愿光神的荣光永远与您同在！”少年抱着死里逃生的妹妹重重地磕下了头，泪如泉涌。
而在他的带领下，周围的信徒们一同直起了腰杆，整齐划一地叩拜下来，吟诵着祷词：“赞美慈爱的光神之子，赞美神圣的光明教会，赞美伟大的光神，赞美永不陨灭的神王！”
就连护卫的骑士都仿佛收到了感染，齐齐地单膝跪下，向圣子致以崇高的骑士礼节。
所有人的虔诚跪拜中，阿尔瓦的神情却恢复了如往常，如同戴回了那个名为“圣子”的面具。
临上车，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了街边。
切西亚一脸感动和崇敬地看着他，她身前的莫雪依却是神情复杂。仿佛想起了什么，趁着地上的人还没抬头，他朝两人扬了扬下巴，似乎是邀请她们上车。
圣子相邀，切西亚肯定不会拒绝，立刻就拉着莫雪依上了马车。
车很大也很宽敞，满满地铺着白色的毛皮，坐上去软软的很舒服。还有几个靠垫放在周围，大概是怕坐累了可以休息一下，反正有白纱挡着，外面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放下身后的白色纱幔，莫雪依就地坐在了角落，抬眼看到和切西亚一样满脸崇拜的漂亮公主，倒是知道了原先车上的另一个人影是谁。
车架又缓缓地动了，骑士们站起身，教会每周一次的巡视工作继续进行。大概因为已经是返程，离神殿也很近了，所以信徒们并没有跟上来。
有切西亚和安洁儿，阿尔瓦自然不缺崇拜目光，但他却盯着她，直到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
莫雪依嘴角抽了抽，难道是在暗示她表扬他一句？
算了吧……她索性转过头，旁观沿途的街道。
她能忍，阿尔瓦能忍，习惯了他们俩相处气氛的切西亚勉强能忍，安洁儿公主却是没能忍住。
她好奇地打量着莫雪依，率先友好地开口，“你好，我是神殿的记名神官安洁儿，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公主殿下。”莫雪依斟酌了一下，“我叫茉依，是莱斯利的朋友。”
都应邀坐上了他的车，居然还装不认识？阿尔瓦蹙眉看着她，忽然冷哼了一声。
安洁儿却掩嘴笑了，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目光澄澈地看着她，“你不用叫我公主，三皇兄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不用那么客气啦。”
听起来，她和莱斯利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莫雪依也朝她友好地笑了笑，长得漂亮性格也好，这个公主还是挺讨喜的。
安洁儿接着说道，“你真有趣，难怪三皇兄和圣子大人都愿意当你的朋友……”
“咳咳。”阿尔瓦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打断她的话。
莫雪依瞟了他一眼，倒是有点纳闷在安洁儿眼里，自己哪里有趣了。
车厢里的气氛微微一僵，切西亚适时地和安洁儿打了个招呼，将话题引到了她们两人之间。安洁儿看起来也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寒暄了两句，倒是对切西亚手腕上的手链起了兴趣，“好漂亮啊！”
切西亚笑了笑，“是茉依送给我的，公主殿下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也想要一条！”安洁儿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剔透的手链，眼神羡慕。
沉默着的阿尔瓦突然开口道，“既然喜欢就去买吧，也不可能只卖这一条的。”
“可以吗？”安洁儿不安地眨了眨眼睛，“巡视还没结束吧。我自己要求来陪你的，总不能先走啊。”
“没关系，反正也快到神殿了。”阿尔瓦安慰道，仿佛不在意地瞥了莫雪依一眼。
莫雪依不动声色地回瞥了他一眼，对着切西亚说道，“确实还有很多漂亮的手链，你带公主殿下去挑挑吧，反正离店里也不远……店主肯定记得你，你就说是我的朋友，让他给你们算便宜点。”
倒不是没钱，只是她们两人都不懂货，被宰了心里总会有些不舒服。切西亚想了想就同意了，安洁儿自然高高兴兴地跟着她下车往店走。
两人都走了，车厢里空了下来。
“都支走了，想问什么就问吧，店离得确实挺近。”莫雪依懒洋洋地看着阿尔瓦，倒觉得他比以前顺眼了些。
阿尔瓦倒也不含糊，直接切入重点，“昨天主教大人都和你谈了什么？”
“没什么，主教大人就是找我随便聊聊天……”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莫雪依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好吧，猜你也不会相信。他跟你一样，劝我别趟这趟浑水，快点离开维恩城。”
阿尔瓦听得皱了眉头，“主教大人为什么会在意你……你答应了吗？”
“答应了还会在这儿吗？”莫雪依白了他一眼，但并不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至于他中意我的理由嘛，大概和你一样吧，圣子大人。”
阿尔瓦眼神奇怪地瞟了她一眼，一板一眼地纠正，“我说过，叫我阿尔瓦。”
“……对不起，这和离不离开维恩一样，是我的自由。”莫雪依依旧假笑着回答。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离开维恩？”她软硬不吃，阿尔瓦也不禁有些气急，“你就那么喜欢莱斯利？”
莫雪依一愣，“你说什么？”
阿尔瓦也因她见鬼似的表情一愣，“你不是因为喜欢莱斯利，所以才一定要留下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