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男说得对,犯罪永远不会消亡,毒品也在随着科技的进步不停地推陈出新,我们付出生命所换来的并不能将它们彻底消灭,只是有限地控制。那么,这次之后又将有什么样的任务等着我?又将有谁会牺牲在我的面前?我又会面临什么?又会……牺牲在哪里?
不觉中,我们走到了我藏那张软盘的地方,程建邦觉察到我放慢了脚步,看了我一眼,四下搜索了一遍,毫不迟疑、准确无误地朝我藏配方的那个角落走去。是的,好像没人比他更了解我了。我说:“建邦,那个配方真的能有那么大的效力吗?”
程建邦停了下来,朝我藏配方的角落看了一眼,扭过头说:“至少在两年内,它能改变整个东南亚制毒贩毒集团的格局。”
我并不怀疑他所说的这些,但我担心这配方里有什么秘密,就像我猜测的那样,我担心如果改变那个配方里的某些细节,那么依照它制造出的毒品将丧失自我销毁的能力。我故意说:“大姐临死前说,这个配方的技术并不完美。我担心胡经拿到以后发现里面的秘密,那样不仅你我性命堪忧,而且会坏了大事。”
程建邦愣了一下,说:“那张配方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三两步走到他面前问道,“什么叫配方是真的?”
程建邦说:“配方的发明者实验失败了,所以那张配方是一张真正的毒品配方。”
“怎么会这样?那为什么你们还把它带到这种地方来?还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本来我们再等两天,实验就会成功了。但在我们和配方的发明者见面后,他被人暗杀了。带着配方来金三角,是大姐决定的事,谁知道……”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点儿着急。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将这样一个配方给了胡经,就是让他如虎添翼。而成全他的人居然是特案组,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觉得这次在这里碰头后,我们有机会聊这事吗?”他转过身看着我说,“秦川,就算我有什么瞒着你也不奇怪,你要明白,我们的确都有一个共同的使命,但是我们每个人又都有自己的使命,我有不能告诉你的事,你也有不能告诉我的事,这种隐瞒是善意的,你我心里有数就好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的确,我是有事瞒着他,也正如他所说,那是我的使命。我说:“可是,现在怎么办?”
“配方是我们和胡经合作的本钱,样品他已经拿到,我们只要想办法获悉我们需要的情报,就可以把配方毁掉。”
“你不把配方给他,他凭什么相信我们?”
“秦川,你现在就算把配方给他,他也没有精力去生产,而且配方被大姐改成了只有你才知道的密码,只有你才能看得懂。换句话说,你照着软盘里的内容,就可以配制出可卡因。”
听完程建邦的话,我惊呆了。刘亚男在最后一晚的确告诉过我一个密码的计算方式,当时我问她这个方式的用途,她只说我早晚会知道。当时她气息奄奄,我根本不能继续追问。我们用的密码本都是一样的,但通过不同的计算方式,破译出来的信息可以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很多谜团似乎迎刃而解,又有更多新的谜团扑面而来,一时间,我无法理清这其中的头绪,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程建邦看看我,转过头蹲下身子,伸手在我藏软盘的地方摸索了几下,将东西取了出来,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塞到我手里:“所以你和这张软盘加起来才是配方,没有你,这张软盘落在别人手里一文不值。”他看了我一会儿,又说:““你在这里是出了名的不怕死,能打开你这个缺口的恐怕只有我,胡经清楚这一点,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信任我。反正这个配方现在在他的地盘上,也只有在这里才有最大的价值,他根本不用担心我们拿着配方跑到别处。与其玉石俱焚,不如赌一把,让我来试试,成功了不用多说,就算是失败了,他也损失不了什么,这里已经是他的天下了。”
“你等等。”我冲他摆摆手说,“你让我静一会儿。”我用力揉着太阳穴,低下了头。
程建邦起身拍拍我的肩膀,从我口袋里摸出烟,独自走到一边点了支烟抽了起来。
我坐在那里,足足半个小时才勉强将整件事理出头绪,晃了晃隐隐作痛的脑袋,站起身见程建邦的脚下已经丢了三四个烟头。我说:“胡经会为了这个配方把他所有的工厂都让我们知道吗?”
程建邦反问道:“如果你是他呢?”
我想了想,说:“如果我是他,就算这配方真的像传说中一样神奇,我还是会藏起一两个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工厂,这样就算有什么变故,也不至于倾家荡产。”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就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你觉得有多大胜算?”我问道。
他果断地说:“一半!”
我固然知道失败就意味着我和他生命的结束。如他所言,胡经有了这张配方,那是锦上添花,得不到的话,只要把我和配方毁了,也没有多大损失。事情还有一个关键,就是这次我们的行动一旦失败,就不会被组织承认。我觉得就算成功了,也未必会被承认,毕竟这种跨境作业涉及并影响的层面太多、太广。想到这儿,我把软盘递给程建邦:“你拿着,只要我和它不在一起,安全系数就多一些。”
程建邦没接,看着那张软盘说:“怎么?你就不怕我刚才说的都是骗你的?就不怕这张软盘一打开,里面是谁都看得懂的信息吗?”
我笑了笑说:“如果一定要死,我愿意死在你手里,如果死在你手里,我认了。”
“没我,你两年前就死了。”程建邦接过软盘装进口袋,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时候你要死了,我肯定也活不长。”他看看手表,“走吧,回去看看你的小哑巴。”
程建邦不等我回嘴,扭头钻进竹林。我跟在他后面说:“她叫苏莉亚。”
“嗯,”他头也不回地说,“我们两个和名字里带‘亚’的有缘,周亚迪、苏莉亚,还有……”他最终没把“刘亚男”的名字说出来,只是加快了脚步。
4
我们穿出了竹林,就见苏莉亚蹲坐在屋外的一根横木上,双手托着腮看着地面发呆。她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我们,眼中一亮,站了起来。
我朝屋内看了看,那几个人还在忙活,屋内凌乱地堆满了木料和工具,看来今天是完不了工了。我站在门口冲他们说:“先把门修好。”回头对程建邦说:“你联系胡经吧。”
程建邦点点头,当着我的面拿出手机拨通了胡经的电话,只说了一句“搞定了”,然后“嗯”了几声挂了电话,正想对我说什么,却见苏莉亚走过来。她怯怯地看了一眼程建邦,拽了拽我的衣袖,用手语问我周亚迪的下落。我说:“迪哥没事。”
我避开她追寻的眼神,假装查看房子的破坏情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神总会让我觉得软弱,怎么都硬不起心肠来面对她。我指了指程建邦,对她说:“他是我兄弟,刚才是没办法,我让他跟你道歉。”我对程建邦使了个眼色,我实在不想让苏莉亚成天活在恐惧中。
程建邦拍拍我的肩膀,对苏莉亚使出他的招牌笑容:“刚才冒犯了你,你别介意。”
苏莉亚看看我,又看看他,对程建邦微微地鞠了一躬。程建邦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看我。我扭头看到他手里的手机,把他拽到一边说:“我的电话被胡经拿去了。”
程建邦点点头:“我看到了,他就带在身上,没事就拿出来看。”
我叹了口气:“我有点儿担心。”
“应该不会有问题,技术的事我不懂,但我相信我们的装备。”他对我挤挤眼,示意我安心。
“胡经是什么意思?”
他皱起眉头,说:“让我们在这里等,说会有人来接我们走。”
“我们?”我指了指我和他,又指了指苏莉亚说,“还是我们?”
程建邦看了一眼苏莉亚,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对我说:“你的心事好像越来越多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莉亚,她孤零零地站在落日的余晖里,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弱和无辜。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周亚迪现在像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在这里,我已经成为她唯一的亲人。可是,我可能什么都为她做不了。当我踏上征途,或许也只能将她丢在这里,至少在这里比在我身边更安全些吧。
“胡经派来的人什么时候到?”我问程建邦。
“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会儿。”
我“嗯”了一声,走到苏莉亚身边。她抬起头看着我,挤出一丝微笑,尽量使自己显得安然,但她掩饰不住眼神里的惶恐和无助。我想,她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我突然有一种想拥抱她的冲动,我将手背到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另一只手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了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