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车的战士对我敬了个礼:“同……不,班长,谢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请您上车。”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向他回了一个礼:“麻烦你了。”随后和周亚迪上了车。在这之前,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的车,有几辆载客的中巴和几辆货车,根本无从判断哪些和周亚迪有关。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我不信他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车很快驶下公路,在一条林间的土路上穿行了四五公里。周亚迪将车速缓缓降了下来,我想应该是到了要步行的路了。车还没停稳,就从林中蹿出四五个人来,我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周亚迪拍拍我的胳膊:“自己人。”
我下了车站在车边四下看了看,那几个人纷纷上前跟周亚迪打着招呼。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凑到我面前,他几乎高出我一个头来,目光挑衅地瞪着我,一步步靠近几乎贴到我的身上。我见周亚迪似乎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料定这又是下马威。我猛地往边上一撤,一脚踹到他的膝盖处,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就单膝跪在地上。我一把揪住他的头发,使他面孔朝上,啪啪两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到他的眼睛上,打得他呻吟了一声,捂着眼睛跪在了地上。
我冷冷地看着其余几个跃跃欲试的人说:“我最讨厌别人和我比个子,比过了还瞪我。”说话间我的目光扫过那几个人的眼睛,那些人喉咙动了动,看看跪在地上的那人,又看看我,最后看向周亚迪。周亚迪这才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叫秦哥。”
“秦哥。”那几人纷纷对我点着头。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扭头看着跪在地上揉眼睛的那人。那人扶着受伤的膝盖拐着站起来,泪眼婆娑地叫了声:“秦哥。”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天快黑了。”
周亚迪抬起头看了看,指着其中一人说:“你开车回去,其余人跟我走。”
我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的后腰,料定他们都带着枪。我冲他们说:“给我把枪,你们拿着都是浪费。”
那几个人愣住了,看向周亚迪。
“把你们的枪拿出来让秦哥挑。”周亚迪说。
这些人的武器五花八门,其中有两把警用手枪,这种枪肯定是杀了警察抢来的。我暗暗深吸了口气,心里一阵咬牙。警用手枪相比之下要比其他人手中的几把美制手枪口径小、威力弱,我就手拿了一把警用手枪,拉开枪膛检查了下弹夹,说:“走吧。”
之前被我踹了膝盖的那人一瘸一拐地抹着眼泪,跌跌撞撞地跟着一行人钻进了树林,没走两步就一跟头栽倒在一丛灌木中,被凌乱的树枝扎得没忍住,哇的叫了一声,惊起一群飞鸟。周亚迪眉头一皱,上前照着那人刚刚撑起的腰上就是一脚,将那人结结实实地踩进了灌木:“再出一点儿声,我要你的命。”
那人头埋在灌木中,呜呜地不敢出声,缓了缓挣扎着滚到平地上,满脸都是血痕,身上的衣服也被树枝撕裂了好几处,都渗出了血。我心头一软,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他看了看我的手,又看看我的眼睛,拒绝了我的好意,一咬牙站起身,怯怯地对周亚迪说:“迪哥,对不起。”
这么看来,周亚迪身边确实无人可用了。这种偷偷越境的大事,随身带的应该是左膀右臂才是。而他至亲至近的人,不是被我杀了,就是分道扬镳。眼前的这几个人,对周亚迪有着绝对的畏惧,但对他只有怕没有敬。一路走来,他们也没有太多的交谈,那种氛围比起曾经有我和洪林、洪古在他身边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
怪不得他不惜冒险也要来找我,怪不得他也不愿深究洪古的死。他宁愿相信我,也不愿把我想象成敌人。
我跟在队伍的最后,时不时瞥一眼前面的周亚迪,他前额的几缕头发被汗水贴在额头,一边喘息着赶路,一边努力辨认着方向,像头在猎人的重重陷阱中逃亡的伤痕累累的独狼。这和他之前留给我的印象简直天壤之别。
我们在林间一口气行进了三个小时,周亚迪明显力不从心,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脚底下时不时地踩空。那几个人也疲惫不堪,却都不敢提休息的事。我跑了两步追到周亚迪旁边:“迪哥,歇会儿吧,这么个走法会毁了身子的。”丛林里又闷又热又潮,瘴气也很重,他选的这条路地势不算凶险,偶尔还会有微风拂过,但长时间这么下去,人难免中暑脱水。
周亚迪停下脚步,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将气喘匀,点了点头。我扶着他靠着一棵树坐下,对其余几个人说:“别扎堆儿,散开休息。”那几人对我投来感激的一瞥,各自散开。
周亚迪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无力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休息,是我不敢,你看看这些人,哪一个能让你放心?进了这种地方一旦被巡逻队发现,没事都得问出点儿事来,在这儿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危险。”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水喝了两口,舔了舔嘴唇,苦笑着说,“要都和你一样,我就省心了。”
我做出不可思议的样子问:“迪哥,你亲自冒险跑来就是为了见我?”
“怎么?你不信?”周亚迪抬头看着我说。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曾经自称是金三角的国王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毒枭,如今沦落到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我是否应该高兴?可问题也出在这里,周亚迪现在好像混得并不好,那么他在金三角还剩多大威力?刘亚男的配方到了金三角,他有没有资本去和其他人抢都是问题,又怎能帮我掀起太大的风波呢?如果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去找一个势力相对较大的去合作呢?我是来剿灭他们的,不是来帮助他们的。
刘亚男说过,金三角的势力出现了变化,从我们的控制中脱离了,这对国内的禁毒形势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偏偏金三角周边的那几个国家时局动荡,毒枭与军政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要做到一锅端是不可能的。就算一时被端了窝,没多久又会有新的组织继续加入,继续制毒贩毒。所以国内想要截获由金三角运往内地的毒品,必须得时时掌握那里的信息才行。
见我不说话,周亚迪叹了口气:“你不信也不怪你。这事让谁看来都反常。但是你我都明白,我必须得亲自见你,把误会消除了才能说别的。我随便派个人来,恐怕刚提我的名字就被你咔嚓了。”说着,他手上做了一个扭脖子的动作。
我不置可否地岔开了话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还跟胡经有合作吗?”
周亚迪摇了摇头:“两年前那批货被查,让整个金三角乱成了一锅粥,倒是便宜了你的那个大姐。”他见我一脸迷惑,问道,“你不知道?”
我表示没听说过。周亚迪笑了:“不是我背后说人,刘亚男背后水很深。”
这下倒不是装的了,我有点儿好奇地问:“她会有什么便宜可占?”
“物以稀为贵,那批货可不是小数,关键是那几条黄金线路全死了,有货也运不过去。刘亚男在俄罗斯那边囤的货,翻着跟头就出了。”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假装没有觉察到他的这个变化,略一沉思:“所以你们怀疑是她走漏了风声?”
周亚迪也不否认,撩起衣襟擦了擦头上的汗:“起初他们怀疑过你。”
“怀疑我什么?”
“怀疑是你出卖了我们,因为你是逃犯,又被这边追杀,这么大的功劳足够抵掉你的所有罪过,没准儿还能赏你一大笔钱。”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前我以为他们最多会怀疑我是警方派来的卧底,哪知从这个角度看,我还是那么可疑。
“后来呢?”
“后来……胡经派人去找你。”周亚迪说了这么半天,从来都把自己择得很干净,一直在用“他们”,显得这些都与他无关。这会儿又说是胡经派人去找我,当时损失的可不只胡经一家,他怎么撇清也说不通这一层。
“找我?”这是我万万不曾想到的,还没有仔细琢磨,就觉得背后一股凉气蹿到头顶,差点儿打了个冷战。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们找到我本人,而是怕他们嗅到一点儿气味,顺藤摸瓜找到我的亲人。以那些人的手段,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这才是对我最致命的,比杀了我都可怕。
周亚迪笑着摇摇头:“嗯,疯了似的四处撒人去查你。”
此次出发前,我回过一次家,看上去我的父母都平安无事,那么他们应该还没有查到什么。但这并不能表示胡经的人已经住了手,我腾地站了起来,牙齿咬得咯吱响:“我后悔当初没宰了他。”
周亚迪拍拍我的腿,示意我坐下:“当时我看出胡经想杀你,我打电话给洪林,让他护送你到我内地的一个朋友那里避避。当时情况特殊,我也没别的办法,如果是你去胡经那里被他杀了,我想我也会拼命找出凶手解决的,谁知洪林来了这么一出……”
他现在说什么我都不是很在意了,我关心的是胡经派人去内地查我的事。我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再说洪林为了救我差点儿送了命。而且你我之间的误会也没了,没必要怪他了。”
周亚迪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光查你,那件事后,几乎所有后来的人都查了,结果查出两个卧底。”
“卧底?”我又是一惊。周亚迪突然对我说了这么多,而且是选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不由得让我怀疑他是否要对我下手。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他的几个手下刚才被我分散到四周休息,此时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换句话说,现在是不是有枪口正对准我,只等周亚迪一声令下就开枪,我都不知道。
“别紧张,早处理了,是泰国警方派来的。”周亚迪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也跟着在心里松了口气。我从未听过有我不知道的内地缉毒警在那边卧底,也因此将那里所有的人都视为敌人,下手的时候从未留过余地。要是万一错杀了自己人,余生除了愧疚还能剩下什么?这一下,我才真正理解了刘亚男的话,金三角比起两年前复杂了许多。
我按捺住心中的波动,问:“迪哥,洪林现在还跟着你吗?”
“算是吧。”周亚迪语气有点儿含糊,望向了远处暮色笼罩中的树林,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脸上挂着一丝含混的微笑,好一会儿才说,“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想自己做点儿事,我能理解,不管怎样,都是一起经过生死的兄弟。”
“那,你这次有什么打算?”我想是该直奔主题的时候了。
周亚迪说:“想和你联手翻盘。我知道,你这次不是空手来的,以刘亚男的性格,没有看家的东西,是不会也不敢亲自来金三角的。你帮我牵线,我们合作。”
我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痛快,直接得让我不太适应。我站起身,向周亚迪伸出手说:“走。”
周亚迪看着我的手,愣了一下,很快笑了,用力握住我的手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枯枝烂叶,指了指前方说:“五公里,五公里之后就是边境,我们两个联手,那边就是我们的天下。”
我微微一笑:“是你的,你是那里的国王嘛。”
周亚迪呵呵一笑,摆了摆手,搭着我的肩膀向暮色中的丛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