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尚武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臂,踉跄走向了一家看起来整齐些的房屋,看家狗被他一枪毙掉,屋子里传出了一声控制不住的尖叫,祝尚武咧嘴狞笑:叫吧,今天是你们能叫的最后一天了!
祝尚武推门走进了屋子,意外的发现屋子里居然没有人迹,他一屁股坐到了炕边,挥手让医官给自己包扎,当医官开始给他撕脱右臂的衣服时,祝尚武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嚎叫起来。
疼痛让祝尚武的神情有些恍惚,一股熟悉的恐惧象冰冷的寒风一样让他浑身颤抖,他喃喃的嘀咕起来:老子这辈子是怎么了,从鹤北让个土匪撵到了乌云(嘉荫),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让一个小娘们和她的狗屁老子给搅成了一锅糨糊,呸!
医官战战兢兢的说:守备(营长),铅弹没穿出来,咱回营吧,我立马给你作花(手术),您可得忍忍……
祝尚武懒懒的擦了把汗一脚踢开医官:滚,老子死不了,这事没完老子怎么回营!
医官狼狈而逃,跑的时候居然差点撞上了门框,祝尚武捂着臂膀沮丧的半闭上了眼睛。
祝家窝棚祝老东家伙计上百,长枪四五十条当年是鹤北最狠的大户,建起了围墙架起土炮不怕土匪骚扰就是官兵也得理让几分,所以祝家三少爷祝尚武的所作所为已经远非用“恶棍”两个字可以形容。但这个恶名远扬的少爷也有桩烂事,在私塾混了三年的他识字居然不足一筐,这也是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话柄。
祝家老一辈因为跑马占地涂炭了赵狍子一家所在的村子,十年后赵狍子变成了鹤北当地最凶狠的胡子赵跑腿,带队连砸了祝家窝棚二次居然无功而返,这让祝家更加不可一世。
这天祝尚武被老爷子叫入了堂屋,阴冷的空气里祝尚武大气也不敢出,因为他明白这个祝家第三子在父亲的眼中其实是没什么地位的,家产已经注定是大哥的,土地中二哥肯定会占很大的一份,他这个从小不学无术的顽三决不会进入父亲这个老古董的法眼,所以祝尚武要抗争!要吸引老爷子的注意力,要让全家人都知道有他这个三当家的存在,所以他采取的是他所会的唯一的法子-折腾!
前几天他刚刚把母亲的娘家丫头兰子半强半哄的弄到苞米库里蹂躏了一番,现在走进父亲喘不过气的堂屋他已经如惊弓之鸟般的心里嘀咕个不停。
没人说话,吝啬到了极点的父亲所住了堂屋居然在大冬天为了省几个炭火钱不点火盆!这说起来没人相信的事情却实实在在让祝三少很快流出了鼻涕。
祝尚武决心一赌,因为这是他最本能的手段,虽然他没识几个字,但有一个被他打跑的私塾师傅说过的一句话却让他记到了心里:赌(度)以大之,万一(夫)莫能屈也!
祝尚武扑倒在地嚎叫起来:爹,我看上了兰子,你把她许了我行不行啊,她已经有了我的骨肉,我真是……
当的一声父亲的痰盂飞了过来,祝尚武心里一凉“完了”,然后抱头等着老爷的粗烟竿临头。
让他吃惊的是半天也没等到这经历过无数次的教训降临,祝尚武用赌徒的尊严睁开一只眼睛观察起了情况。
威严的父亲呆呆的看着他,神情似哭似笑,黯然指了指偏房,祝尚武把心一横趴了几步居然站稳挑帘走进了屋子,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惨叫,因为屋子里兰子白花花的肉体正吊在房梁上,兰子吐出的舌头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风情与娇艳!
祝尚武缩在墙角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到墙上用炭块写出的几个大字,他虽然眼睛在不往的往复,但心里根本毫无念想,只是想着两个字:赌亏了老本,完了!
“柱哥来世见!祝狗老少不的(得)好死!”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说,居然满脸的懊恼。
祝尚武吃惊的问:啥?
父亲的胡须在颤抖,咬牙切齿的说:这小浪蹄子死了还在惦记拴柱这个下三滥长工,操他娘!
祝尚武的眼珠在眼眶中疯狂的转动,心脏在胸膛中惊恐的像要跳出肉体,他惊讶的有了一个让人战栗念头,这念头已经折磨的他坐立不安。
祝尚武平生第一次把眼神专注的盯在了父亲脸上,带着一丝疯狂甩了一下自己刚割断的辫子,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色有多么狰狞就说:爹,人家说是可是咱家,兰子这浪货的身子你也沾了吧,嗯?
祝尚武从父亲的神情中看到了光明,平日威严不苟言笑的祝老爷现在居然正在哭泣,这是一个祝家男人最鄙夷的表情,于是祝尚武在心里暗暗向上天祷告:老天爷!你终于开眼了,我尚三这把今天终于赌正了!
事情很快在尚氏父子中得到了解决,为了瞒过尚家母亲,掩盖父子同时祸害母亲娘家调丫头的事情,这一切都将由祝尚武承担下来,然后祝老爷子承诺将来动用家中大账给祝尚武到阜新谋一份官家的差事。
祝沿武心满意足的以一种赌徒的精明认可了这桩生意,然后两个男人在共同的嫉妒心的驱使下,又把兰子至死眷恋的长工拴柱随便安了个罪名,绑起来扔下了围墙!
拴柱在围墙下凄惨的嚎叫了一夜,然后几只野狼或是落单的孤狗发现了这团毫无任何抵抗能力的肉食,在夜里的某一个时间结束了已经陷入恍惚的拴柱的生命。
第二天祝尚武意气风发的押着一批红货陪祝老爷子去了趟阜新,但是这狼狈为奸的爷俩返回祝家窝棚老院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异常。
平素因为胡子的恶名,每当赵跑腿带队来砸窖的时候,伙计甚至佃户都会伸手共同帮助祝家抵抗土匪的强攻。但是拴柱凄惨的死让这一切发生了变化,人们不再以祝家为这座堡垒的主心骨,拴柱的呻吟与悲惨的遭遇已经让祝家窝棚中的百姓视祝家为瘟神避之不及!也可以说,保卫家园的精气神已经被祝家父子的恶行给彻底泄光了!
祝家窝棚的老百姓里开始流传起了鬼魂的传言,不时有大神、大仙甚至狐仙之流的神汉走家串户的作起了驱鬼的买卖,而祝家的老夫人也推波助澜的借着这股风气要驱赶走自己疑神疑鬼的心魔,这就让这股邪风弥漫了祝家窝棚这个胡子无可奈何的堡垒。
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祝家老爷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有人说丈夫的丑事最后一个知情者总是自己的妻子,祝家这桩天怒人怨的丑事更为严重的后果是消息传得很快,赵跑腿肯定听到了风声!
就在祝尚武美滋滋的到手了把总(连长)委任状那天,赵跑腿领着自己的崽子攻破了祝家窝棚!灭了祝家的满门给自己的家人报了仇,因为土匪并没有劫掠祝家窝棚的百姓,所以这一切都是在土匪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发生的,祝家几乎毫无还手的机会与力气!
祝家被一把火烧塌,祝尚武只是因为高兴喝多了酒被母亲关在了小黑屋才无意中避过了这次劫难。以后的事情就是老套的复仇故事,祝尚武苦心孤谐的图谋报复赵跑腿,策反了赵跑腿的意中人丫头,上演了沟帮子血流成河的惨剧。
因为赵跑腿活了下来,祝尚武惊恐的跑到了最北的黑河,谋了个守备的差事驻守西岗子,因为贪婪又与土匪过山好搅到了一起官匪勾结,最后被霍龙与王鸿逵与紫凝逼到了这个小山村,还中了赵跑腿的一枪几乎丢了性命。
祝尚武疼痛得脸色扭曲,开始用阴毒的目光搜索屋子,发现了屋中地上的菜窖板盖,他示意几个卫兵从炉火中端来了几锹炭灰火,然后恶毒的一点头,卫兵战战兢兢的抽起菜窖板盖,把炭火灰倒了进去!
在菜窖板盖掀起的一瞬间,祝尚武惊恐的发现菜窖中一杆猎枪模糊的枪口,这个赌徒用尽全身的力气滚到了一边,接下来是人的惨叫和猎枪的轰击声!
一个卫兵被击中了!祝尚武嚎叫起来:杀!给我杀!屠了这个村子,全杀光我向马旅长给你们请功!
余下的三个卫兵向菜窖中乱枪齐发,屋子里硝烟呛人,祝尚武一脚踢开屋门冲了出去开始大声咳嗽,卫兵抬着受伤的同伴也跟着冲出了房门。
整个小乌斯力村中现在已经是鸡飞狗跳,官兵在百姓家中蝗虫一样劫掠着,百姓们的哀求与惨叫不绝于耳朵,祝尚武的脸在扭曲,他并不确定是因为疼痛或是自己心里的惊恐无法克制。
祝尚武疯狂的喊了起来:有气的全部杀光!不许留下活口,这个村子通匪是没跑了,全给我剿了!
枪声很快连绵的响了起来,濒临死亡的呻吟与哭号瞬间让整个村庄变成了人间地狱,祝尚武捂着伤口喊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祝尚武注意到了卫兵沮丧的神情,不耐烦的咒骂起来:怎么了?
卫兵转过了头指了指屋里,祝尚武呸了一声探头向屋里看了一眼,菜窖中一个持着猎枪的老人正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身边三个孩子早已在血泊中僵硬。
祝尚武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着,他狠狠的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水,看着持枪老人用最恶毒的目光剜着他,老人嘴角的血在流淌已经说不话,这惊恐的一幕让祝尚武感到窒息,他胆怯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枪用左手握住,就这么惊恐万分的与老人僵持起来,其实祝尚武心中明白,他已经被吓破了胆,手中的枪如同重逾千斤,几乎无法稳住。
老人停下了喃喃的诅咒,瞪着双眼逝去,祝尚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倒在地,几乎是爬着窜出了屋子,他用最惊恐的声音沙哑的叫了起来,只是喊叫的结结巴巴:烧!烧!全给我烧!把这个村子给我抹平,死无对证!不能留一个活口,重要的是找出匪窝子,全给我杀光,杀光!
村子里冒起了滚滚黑烟,祝尚武茫然的一脚把一个卫兵踢倒已经语不成调:放什么屁?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找不出匪窝子,给老子再去搜,找不到军法,对,是军法惩处……
卫兵跑开,再也没有人敢于接近这个陷入半疯的守备大人,祝尚武咧着嘴转起了圈,说的话已经分不太清。
祝尚武在咒骂声音似哭似笑:是你,老子知道是你,赵跑腿!你他妈来了,我早就应该明白的,来啊,老子就在这,出来,老子跟你一对一,当年我祝三占了你的丫头你他妈也追了老子大半个东北,出来,给老子出来!兰子……哈……****的拴柱,老子现在是守备……丫头!我不怕你……
几个官兵在追杀着几个百姓,走投无路的一个老汉操起了铁锹,官兵们晃晃荡荡喘着粗气在狞笑,但很快他们发现余下的几个村民竟然也冲了上来,拿铁锹的老汉被官兵打倒了,但其余几个村民已经跟官兵撕扯到了一起,村民中一个女人一口咬上了一个官兵的脸,官兵大声惊呼,女人血淋淋的撕下了一块血肉,这顿时让其它几个官兵目瞪口呆!
村边的一个地窨子里冲出了十几号衣不遮体的家伙,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冲向了村子,呼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不顾一切的向官兵开火甚至肉搏!这正是刚被霍龙放开了的原过山好的匪徒们,他们大部分就是这个村子的子弟,现在自己的亲人正在被屠杀,已经让这些家伙扔掉了所有的顾及向祝尚武带领的官兵展开了血腥的报复!
过山好匪徒们只有几支步枪,但他们疯狂不顾一切的攻击也让官兵们手忙脚乱,虽然拿枪的匪徒很快被打倒,但其它的匪徒随手操起木棍与柴禾已经冲进了官兵们村口的防线。
几声清脆的快枪射击声响过,官兵被准确的撂倒了两三个,这让本就气馁的官兵马上缩头躲避,但这时过山好匪徒们活下来的已经冲进了官兵丛里,开始不顾一切的搏杀!村子中活下来的村民也觉察到了希望,不顾一切的涌向了官兵的后方,村子的这一侧已经大乱,枪声不受控制的乱了!处处都在以命以搏的拼杀,随地都是野兽般的厮杀!
三个年纪大的妇女缩在一处柴堆中,孩子的哭声被那名咬了官兵的女人捂在了嘴巴里,而那名妇女满脸的血迹已经冻在脸上,让她象鬼魂一样的狰狞。
王紫凝跌跌撞撞的冲到了这几个女人与孩子身边,她向孩子们伸出了双手招呼:快跑!跟着我!
孩子们惊恐的并不相信这个陌生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咬人的妇女,妇女咬牙焦急的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一点头推着拉着孩子跟在了紫凝的身后。
紫凝体力已经透支的身体跑动很慢,很快就被几个女人夹在了中间,咬人妇女随便拍了拍紫凝想问问情况,但就是这随手的一巴掌就把紫凝这个千金大小姐推了一个跟头,紫凝一头抢进了雪中!
女人与孩子们惊叫,手忙脚乱的要扯起紫凝,但紫凝惊恐的发现她们的慌乱引来了三个当兵的,远远的还有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正歪歪斜斜的跑过来!
卫兵开枪了,一个孩子中枪惊叫,其它的妇女与孩子们吓得已经迈不开脚步,紫凝与咬人妇女勇敢的护住了孩子们,面对着卫兵瞪大了绝望的眼睛!紫凝发出了无助的呼喊:霍龙!小北风!你在哪里?
祝尚武难以置信的知道自己的官兵居然已经陷入了这群乡巴佬的反抗漩涡中!但他并不担心,因为这几年带兵的经历让他确信自己的官兵最终仍然会赢下最后的结局,这是一个赌徒对自己的赌技的自信,所以他发现过山好的匪徒们最终现身后反而兴奋的浑身颤抖,就象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棍救命的稻草。
祝尚武对自己已经掌控不了手下并不十分担心,他用左手向天胡乱开了一枪,踢了几个卫兵几脚让他们散开给自己布置警戒:你们几个混蛋,放下那个中枪的倒霉鬼,给我散开守着路口,有人就开枪!
祝尚武与卫兵发现了惊慌的逃跑的妇女与孩子,卫兵喳喳呼呼的冲过来捡便宜,祝尚武大声吆喝制止却根本没人理睬,批改突然感到了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意!这寒意让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