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蕙跟着道:“我也可以发誓。”
沈氏面色肃然端凝,目光清正,“要发誓,算我一份儿。”
“不用,不用。”陆涧连连摆手,诚恳道:“我没有不相信你们的意思,都听着的。”
“陆涧,你不能娶邵彤云。”仙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明白的说,有些话也不能说。总之,你娶了邵彤云就会惹出是非,牵扯麻烦,还会有数不尽的烦恼,所以你不能娶她。”
陆涧看着她清澈得好似一泓湖水的眼睛,里面干净澄澈,写满了对自己的关心、担心和焦虑,怎么可能再怀疑她?心里微动,生出一圈圈涟漪般的感动。
她心底良善,又柔软,从第一次见面自己就知道了。
只是不明白,邵彤云到底会有什么不妥?会让她们母女如此激烈反对,甚至不惜都要发誓向自己证明。心下隐隐有些猜测,……是邵彤云有恶疾?还是已经有心上人?再不就是别的毛病,不敢妄自断定。
仙蕙知道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问道:“你和邵彤云的婚事是怎么定的?是谁去保的媒,又是怎么说的?都告诉我。”
“是这样……”陆涧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仙蕙听了一阵静默。
前世里,自己曾经和陆涧订过亲,自然对对他大伯母的品行有些耳闻,为人爱财、吝啬,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妇人。既然这门亲事是她去做得保媒,又如此着急,肯定是被人许下好处。可是父亲许诺陆太太好处的事儿,不能说,因为自己没有真凭实据。
——倒显得在中伤陆涧的长辈。
而那个给陆太太好处的人,多半是父亲了。
因为荣氏即便想嫁邵彤云,也肯定不愿和东院扯上关系,宋文庭和陆涧是好友,往后红白喜事人情来往的,对她们母女而言多闹心啊。
仙蕙想了想,说道:“陆涧你应该知道,我那三妹妹是荣太太唯一的女儿,心肝宝贝、掌上明珠,庆王府的大郡王妃又是她的嫡亲表姐,以她的身份,不是我和姐姐这种乡下来的姑娘可以比的。”语气一顿,“说句难听的,她的眼界儿都在天上去了,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陆涧闻言思量,这门亲事的确有点奇奇怪怪的。
仙蕙又道:“要说三妹妹她不想参加秀女大选,这个没错。可是邵家多有钱?荣太太手里有多少银子?更不用说,她们还有庆王府亲戚这一层关系,随便打个招呼,编个理由,谁敢逼着她去做秀女啊?退一万步说,便是她真的想嫁人了,满江都不知道多少少年才俊,等这她邵彤云挑呢。”
明蕙听着欲言又止,插了一句嘴,“我妹妹不是埋汰你,而是担心你。”
陆涧点了点头。
他看向仙蕙,心里掠过一丝融融的暖意。
仙蕙看了看母亲和姐姐,“虽说家丑不外扬,但是邵家东院和西院一直有龃龉,想来外面的人都知道。”说了之前想到的一处蹊跷,“你想,若是邵彤云跟你成了亲,我姐姐又嫁给了宋文庭,往后岂不是要常来常往?她们怎么可能自找麻烦呢?”
陆涧轻轻颔首。
“所以……”仙蕙担心的看着他,“按照道理,邵彤云是绝不可能嫁给你的,荣太太也不会愿意。而她现在突然要跟你订亲,还这么急,自然……”语气微顿,“自然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急着嫁人,连仔细挑人的时间都没有,就选中了作为宋文庭朋友的你。毕竟宋文庭和我姐姐已经订亲,人品、相貌、根基,都是我娘仔细相看过的,你不会有大问题。”
“什么事这么急呢?”陆涧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沈氏母女几个面面相觑,都是欲言又止,脸上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最后却都是一阵沉默,没有人说出那个真实的原因。
陆涧看出来是不能询问的,静默了下,“这门亲事的确有诸多不妥,你们说的,我都放在了心里,等我回去跟父母商议一下。”
仙蕙摇摇头,“只怕不行。”
陆涧目光清澈看向她,“为何?”
仙蕙苦笑,“你信我,你的父母和我们素未谋面,又怎么会相信呢?而且即便你能成功说服你的父母,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是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陆涧琢磨,总不能因此和邵家退亲罢。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别担心。”仙蕙又道:“不是说才要了生辰八字去合吗?事情还没有张扬开,你们家也没有下聘礼,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她禾眉微蹙,“我们想个法子,最好能让邵彤云主动拒绝,这事儿就解决了。”
陆涧听得她说“我们”,心头一动,眼里不仅带出一丝温暖笑意。
仙蕙却没有留意,而是看向母亲和姐姐,“你们有没有主意?”
一时之间,沈氏和明蕙哪里来的主意?都是摇摇头。
屋子里一阵静默,大家不说话。
过了片刻,陆涧忽然开口,“那个……”在经过了最初的内疚、震惊,现在反倒镇静下来,特别是一直看着仙蕙眼里的关切,心中倍感温暖。说起话来,声调都不知不觉柔和许多,“我倒是有一个主意,或许能行。”
仙蕙当即道:“你快说。”
她的眼睛亮亮的,好似盛夏夜空中最明亮璀璨的星子。
陆涧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解铃还须系铃人……”声调不疾不徐,缓缓地把自己的法子说了。
仙蕙抚掌道:“这个法子不错。”
沈氏和明蕙互相对视一眼,也是点了点头。
仙蕙望着那个清雅如竹少年,目光欣喜,忍不住夸道:“你可真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关键的地方,还马上想出了主意呢。”
陆涧微微红了脸。
沈氏咳了咳,瞪了女儿一眼。
陆涧怕仙蕙被母亲埋怨尴尬,赶忙又找了话题,说出心下不安,“只是即便这个计策能成功的退了邵三小姐,可也算是得罪了她,从此两家人结了仇。等将来……”有点不好意思,看向她,“将来我再和你订亲,怕是你们也要跟着受连累的。”
仙蕙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邵家两房的仇早就闹大了,不差你这一桩。”她是前世和陆涧订亲的缘故,潜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他的人,“谈不上连累。”
而陆涧听她再三透出亲昵之意,不由嘴角微翘。
明蕙却替妹妹不好意思,这丫头,亲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就这么女心外向,一点都不知道害羞是什么,真真厚脸皮。想要嗔怪妹妹几句,当着陆涧又不好说,只得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沈氏也瞧着小女儿的心意太过明显,替她难为情。眼下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清楚,又商量好了应对的法子,陆涧到底是没名没分的外男,因而开口道:“那你先回去,暂时不要和你父母提起详细,等我们这边的消息罢。”
“好。”陆涧心中恋恋不舍,“那我先告辞了。”
眼下早春,外头还零星飘着一些细散雪花。
“你等等!”仙蕙红着脸追了出去,站在台阶上,对他说道:“外头风大雪大的,我叫个丫头领你去前面,把我哥哥的斗篷拿给你。”她的声细若蚊呐,“别冻着,再闹了风寒就不好了。”
她叫了丫头吩咐,“去前院拿一件大爷的斗篷,借给这位陆公子。”
陆涧看着那宛若珠玉琳琅一般的清丽少女,她追了出来,细声细气的说出关怀,便是铁打的心肠也得融化,更何况早就对她心生情愫,——整颗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心跳更是急促起来,“哎、哎……,我知道了。”
明蕙追出来扯妹妹,尴尬道:“你快跟我进来。”
仙蕙的性子到底偏于活泼俏皮,眼下心情大好,被姐姐扯进门之前,还冲着陆涧喊了一声,“快去啊,别被外头的风吹坏了。”
“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
陆涧停在台阶下,驻足不舍。
听得里面明蕙斥了一句,“他又不是美人灯,哪会吹吹就坏了?没羞没臊的丫头!”然后是她清脆如铃的笑声,间杂沈氏的嗔怪,母女几个渐渐往里屋去了。
陆涧听得笑了。
他的心情从未此刻这般明朗愉悦,像是被阳光普照一般。
等他回家,陆母不由疑惑问道:“你刚才慌慌张张的去哪儿了?还有,你问邵家几小姐又是什么意思?”
“没事。”陆涧撒了谎,“就是去找宋兄问一问,问那邵三小姐好不好看。”
陆母放下了心,不由笑道:“你这孩子。”瞅着儿子眼睛亮晶晶的,满脸愉悦,欢喜都快流淌下来,忍不住打趣,“看你这样子,那邵小姐必定是一个天仙了。”
陆涧想起那个对自己娇嗔软语的少女,微微一笑,“天仙亦不如她。”
陆涧走后,仙蕙就忽然“病”了。
“病了?”邵彤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一声讥笑,“我还没病,她病什么?难不成她也被……”也被男人给玷污了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旁边丫头战战兢兢的,虽然不知道原委,但却清楚最近三小姐脾气大的很,连太太和二爷都一起骂了。私下里,已经有人悄悄猜测,三小姐是不是入了魔怔?要不就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因而都是十分畏惧于她。
邵彤云眉头一挑,“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儿?”
丫头为难道:“现在东院那边的人嘴很紧,不比以前了。”
说到这个,邵彤云不免又是一阵恼恨上火。
东院的下人为何嘴紧?还不是因为仙蕙拿走了他们的卖身契吗?可恨!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西院,害得自己到如此悲惨的田地,她还有脸生病?怒气冲冲打开抽屉,摔了一块银子给丫头,“赶紧去打听!”
丫头转磨了半晌,才回来,“听说早上大小姐的未婚夫和他朋友,一起去给沈太太请过安,然后他那朋友又回来了一趟。别的,就没什么事儿了。那之后二小姐不知怎么就病了,请了大夫,闹得东院一团忙乱。”
邵彤云尖刻的讥讽,“是得相思病了吧。”
丫头们都是低了头不敢答话。
邵彤云忽地一怔,……相思病?莫非沈氏几个把两个女儿嫁出去,订了大的,又赶着订小的?结果小的那个没有订成,所以仙蕙病了。
后宅里面就那么点破事儿,她很快猜到了眉目,为了证实猜测,拿了两锭十两的银子给贴身丫头,“够了吧?”然后厉声道:“我不管你用多少时间,花多少心思,都去给我打听清楚了,那一位到底是为什么病的?快去!”
虽然不知道仙蕙所为何事病倒,但恨不得她死,当然要打听清楚再做算计。
邵彤云煎熬忍耐等了三天,奈何东院那边的人嘴紧,就是撬不开。直到这天下午丫头一狠心,把二十两银子全给了人,才得了消息,——而且不是一般的消息,是吓得她脸色惨白跑回来的消息。
“三小姐,老爷……,老爷要把二小姐的未婚夫许给你了!”
“什么?”邵彤云如遭雷劈,发狠扇了丫头一个耳光,“你浑说什么!”
“是真的,我没撒谎。”丫头被打在地上哭,呜呜咽咽的,“沈太太想把大姑爷的朋友配给二小姐,而是老爷从中插手,就、就把那人配给三小姐你了。呜呜,就是因为这个,二小姐才会气病的。”
邵彤云狠狠的瞪着那丫头,再回想了下,她没这个大胆子编这种谎话。可是心里不信,发疯了似的跑了出去,找到父亲,“爹,你要把我配人了?”
邵元亨皱眉道:“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爹!”邵彤云叫道:“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让我嫁啊?我不嫁!”像东院那样寒碜的背景,能找着什么好人?在她眼里,除了庆王府那位尚未婚配的四郡王,满江都城的男子都配不上她。
尽管她已经是残花败柳,却不深想。
“你放肆!”邵元亨上前关了门,低声喝道:“我给你找了一个有功名的秀才,人家年纪轻轻,风华正茂,配你……”语气一顿,“配你绰绰有余!”
邵彤云长大了嘴,想骂,骂不出声,想哭,掉不下来眼泪。
她清楚,自己在父亲眼里已经不值钱了。
最后仅剩的一丝理智在提醒她,和父亲吵架是没有用的,只会把事情闹得更僵,兄弟被禁足就是现成的例子。她深深的吸气,艰难的压下满腔愤怒的怒火,目光怨恨的看着父亲,然后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邵元亨气得脸色发青,吩咐小厮,“去告诉荣氏,好好的看着彤云,别让她疯了似的乱跑,满嘴胡言乱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成何体统?!”
然而更不成体统的事还在后面,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小厮慌慌张张跑来,声音发抖,话都说不囫囵结巴道:“老、老爷,不好了!小的去回荣太太的话,谁知一转脸就找不到三小姐,她……,她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