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出来旅游一趟也能办大事儿。”唐梦里在回去的飞机上感慨道。在她看来，枫的运气可不是一般的好，碰上一个黄瘟虎也就罢了，相持了半年的敌人居然是自己师叔级别的同盟，现在倒好，不费吹灰之力就和黄瘟虎结成了同盟，当然是秘密的。
枫可不这么认为，开玩笑，天底下绝对没有这样的巧合，别忘了人家可是腰挂缥缈牌的千门谣将，这肯定是黄虎爷为了提携自己一把设下的局。枫感慨的是师傅的大手笔，就算是辞世龙门，他布下的千局依旧稳定的继续着，辅助着自己的成长，却又不漏痕迹。枫忍不住想起了那个略显怪异的老头子，飞机上的静默和温度略高的空调，让枫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不少的往事。
“师傅啊，咱能不能换点儿别的菜下酒？”那时候的枫才不过十六岁，就已经有五年的酒龄了。除了听师傅讲述三十六大局，每天晚上的任务就是陪着师傅喝酒，当然不能多喝，“话到七分止步，酒到提神为佳。”
酒不错，是师傅独家酿制的枣子酒，入喉温润绵长，有一股红枣的香味，后劲儿却是极大，当时的枫一小杯枣酒就能换一个好觉。也是，千门主将历来都有神经衰弱的毛病，若不是凭着绝佳的定力强迫自己入睡，恐怕辗转一宿也难以入眠。枫那时候每天学习三十六大局，满脑子都是如何布局如何借力，紧绷的神经若是没有一杯烈酒去松动，这晚上就别想睡好了。师傅的下酒菜也特别，一盘炒鸡蛋而已。
李文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老饕，这一点和枫甚是投缘。枫追求的是一百道菜有一百种不同的味道，李文才追求的就是一道菜做出一百种味道，这里面的讲究，若各位看官不是老饕，那就难以理解了。
炒鸡蛋下酒是师傅不变的规矩，今天亦是如此。师傅的鸡蛋炒的确好，单论这一道菜，恐怕天底下没有比李文才炒的更好的人。三只鸡蛋磕在碗里，用打蛋器把空气充分地打进去，七成热的油锅上面抹着薄薄的一层花生油，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升起之际，蛋液围着锅边儿一转，一大张的蛋皮就此形成。那位可能说了，摊鸡蛋么，我也会，这有什么稀奇的。话说这鸡蛋摊的可与众不同，鸡蛋液从锅边儿流到锅底的时候，刚好用去一半蛋液，这时候关火，锅底的余温刚好把鸡蛋的外皮煎的焦脆，手腕儿一抖，整张蛋皮翻一个面儿，另一面儿的焦脆把中间的嫩滑稳稳地封在里面，出锅切丝，每一丝蛋皮都是两边儿焦中间嫩，中心还有一丝若有如无的粘稠蛋液，就这份对火候的掌控，各位可是看得明白？
蛋皮丝上挂着星星点点的调料，演绎着人生百味，那时候的枫还太年轻，他喜欢刺激的口感，他喜欢纯粹，他搞不懂为什么师傅炒的鸡蛋总有一丝淡淡的苦。
李文才一生大起大落，江湖上他是万众瞩目的千门主将，金融界他是华尔街的巨头，中南海的办公室里还有他亲笔书写的报告。就是这么个人，在悄悄淡出人们的视线以后，居然就守着几盆兰花，一缸锦鲤，一个小徒弟，还有一盘雷打不动的炒鸡蛋，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
“枫小子啊，你还年轻。在你看来，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酸甜苦辣咸不过是你手中的五位而已；然而对于我这个老头子，黑不是黑，白不是白，酸甜苦辣那是回味中的人生啊。”老头子说完，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鸡蛋丝，“今天这鸡蛋是哪儿买的，正宗的土鸡蛋，不错。”
老爷子九十大寿的时候，枫十九岁，枫整了一桌子的菜，李文才对着最后那道无极羹赞不绝口。其实就是一道普普通通的西湖牛肉羹，只不过枫现在和师傅越来越像，一道西湖牛肉羹做出了百味。牛肉骨汤做底，豆花香葱芫荽细细地切成了末，牛肉切成了极细的丝，可以漂在汤里面不沉底，杂七杂八的调料勾勒出牛肉的清香，绍兴老酒的酸甜，胡椒粉的辛辣，至于苦，枫用了半杯龙井。之所以叫无极羹，是因为枫用一只鸡蛋在汤羹之上画了一道太极图，白中有黄，黄中有白。
“看来，你现在也悟通了三年前我讲给你的道理啊。”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这个世界本就不是泾渭分明，混沌之中自有处事之道。
枫在不久前刚刚崭露头角，依靠着媒体的力量打掉了一座城市里面的地沟油作坊，挟持众议也好，舆论效应也罢，至少吃到枫嘴里的盒饭，不再有地沟油的味道。这一役中当然牵连出不少官员涉水，然而枫并没有深究，更没有把手里的名单往上面递交，留着这些人，维持住这份稳定，枫觉得更有价值。
李文才谢世的时候，一个人闲适地躺在家里的安乐椅上，看着风尘仆仆的枫，那年枫二十二岁，已经在A市有了自己的书店，有了自己的情报网，把师傅留下来的几位得力的下属发展成了二十八宿，甚至隐隐有了代君筹的名号。老爷子早已勘破生死，对他来说，死亡早已不过是一场新的历险，这辈子经历的太多，足够了。
老头子不顾外面飘着雪花，屋里的暖气开的热乎，他就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瘦骨嶙峋的臂膀支楞出边角，颤巍巍地摸着一枚萤石戒指，一块儿千门主将的腰牌，考虑着是不是要递给枫。
“我剩下的时辰恐怕不多了，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老头子我可能还能帮你一把。”李文才这时候倒是淡定的一塌糊涂，仿佛是一个准备上火车的旅客。
“老师，六年前你教给我那句话“黑不是黑，白不是白”，我不懂；三年前我懂了，黑中有白，白中亦有黑；现在的我，仿佛看到了一条介乎于黑白之间的线，是纯粹的灰色，既然如此，黑仍是黑，白仍是白，而我，就是那条灰色的线。”枫垂着头说完，眼睛一扬，对上了李文才惊讶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