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祥轩上车后,在车子发动的瞬间,依依不舍地转头朝父亲的墓看去。大家都离去了,但父亲的墓碑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那是个女人,穿着浅灰色大衣,戴着帽子,伊祥轩看不见她的脸。或许是父亲的朋友吧,他想。
外公外婆在伊祥轩家住了一夜,与公司的几个执行董事和林映茹一起,讨论了公司的事情。伊祥轩因为还是孩子,被赶上楼去睡觉,但楼下的说话声仍不时传到他的耳朵里。
公司最初的创始人是伊祥轩的外公,因为只有林映茹一个女儿,而林映茹身体很不好,于是他们就决定招赘。选来选去,他们选中了当时的市场部经理伊剑凡。于是,在老人的主持下,林映茹与伊剑凡结了婚。
现在,伊剑凡这个总裁溺水而亡,公司总得有个主持大局的人。虽然公司有四五个执行董事,但公司的大多数股权在伊祥轩的父母手里,只有少部分属于外公外婆。公司有什么大事的时候,外公外婆有权参与和发言,但没有决策权。而那些董事,也不能对公司的未来自作主张。伊剑凡一死,这些人中拥有股权最多的就是林映茹,所以,对于公司未来怎么运作,怎么发展,还有由谁接任新的总裁这么大的事情,必须有她在场,大家一起开会商议。
“今天请大家到这里来,是为了公司以后的发展着想。我知道,你们为公司辛苦了这么多年,从我父亲当家的时候起,就一直在兢兢业业地工作,公司不会忘了你们。”林映茹一身黑色套装,头发也挽了起来,因为在服丧,她没有化妆,但洁白光滑的脸上却如玉般干净可人。说这番话的时候,她神色肃然,与平日温柔慈爱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位五十多岁的董事接口道:“林小姐,我们都是从公司创办的时候,就跟着林老板打天下的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把公司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能力,有什么劲,都用在公司上。现在伊总不幸遇难,我们也很难过。不管公司以后由谁当家,我们还是一样会为公司尽力的!林小姐,你现在说这样的话,是不是看我们老了,想要我们退休啊?”
另几个也有此猜想,见他说出来了,也都纷纷发问。
林映茹忙笑着解释:“不是的,各位都是公司的元老,我怎么能让你们这么快就退休?只要各位愿意,说句难听的话,就算你们要干到死的那一天,我也同意。不过,如果你们真的到了干不动的时候,我还忍心看你们那么辛苦吗?你们都是我的叔叔辈,映茹不会那么没良心的。你们退不退休,由你们自己申请。在你们退休的时候,除了应得的退休金,保险和各项福利继续享受。另外,我还要给你们每人2%的干股。也就是说,除了你们以前自己买的股份,这2%,是白得的。只要公司有赢利,你们就可以坐地分红。”
“好!好!林小姐真是天生的大企业家啊,事事都考虑得这么周到。”众人纷纷夸赞。
伊祥轩听着这些,并不是很懂,也不感兴趣。林家的公司从一个小小的广告牌制作门店,发展到现在的大型广告公司,下面还附属了室内设计和装修公司,生意越做越大。但他都不感兴趣,他只想像父亲那样,做个摄影师,拍出美丽的照片。伊剑凡当年曾经和朋友合伙开过一个影楼,但因经营不善倒闭,才进了林家的广告公司。后来由于他出色的表现,当上了市场部经理。又被林家选中,成了林映茹的丈夫,林氏企业的总裁。
楼下的讨论还在继续,董事们都在要求林老再次出山,掌管全局。但林老说自己年岁已大,不宜操劳,提出让女儿林映茹接管。众董事纷纷赞同,于是草拟文件。一切办妥以后,已是深夜十一点多。林映茹去煮了消夜来请大家吃,又上楼来看伊祥轩,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因为晚饭时他就什么都没吃。伊祥轩假装睡着,没有理,林映茹就下去了。
董事们离开后,林映茹安排父母睡下,刚要回房,就听到电话铃响。她拿起来一接,说了声:“你打我手机吧,我父母都睡了。”然后挂了电话。
随着一阵高跟鞋踩地的脆响,林映茹回了房,“嘭!”地一声关上房门,又按下了小锁。
伊祥轩的心跟着一震,忽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下了床,从柜子上拿起自己和父亲的那张合影,看着照片上父亲那灿烂的笑脸,眼泪流了下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和父亲不管哪里都很像。
不知怎的,伊祥轩突然心生一念,想要去偷听母亲打电话。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找她呢?平时也没见她这么晚还有电话啊。为了不发出声音,伊祥轩光着脚下了楼。他蹑手蹑脚地穿过客厅,来到父母的房前,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
虽说隔了门,里面的说话声还是能听到。现在已经很晚了,外面一片寂静,外公外婆又都睡了,伊祥轩只要集中精力,就能听得很清楚。
“阿风啊,这么多年,我终于又拿回了我想要的!嘻嘻,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林映茹的声音有些发嗲,完全不像她之前在客厅和董事们开会的时候。
伊祥轩听到母亲这个语气和声音,耳朵直发麻,他想象不出母亲在房里和什么人通电话,也想象不出她的表情。
大概是对方在讲话,林映茹沉默了一会又应了几声,然后说道:“哼,剑凡他当初和我结婚,就是为了我们林家的财产,什么真心爱我,都是骗人的!”
听到这句话,伊祥轩脑中“嗡”的响了一下,大为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父母之间是没有真爱的,在他的印象里,父母一直很恩爱,而且也都很疼他。可为什么,母亲会这么说呢?!
伊祥轩继续听下去,林映茹又说:“阿风,当年我爱的是你,可你却因为门不当,户不对,不敢向我父母提亲。要不是他们逼得紧,我也不会和剑凡结婚。我知道你一直恨他,可是,这怪谁呢?”
听不到对方的话,伊祥轩也猜不出那个阿风说了些什么,只听见母亲过了一会说:“过了这么多年,剑凡对我很好,不管爱不爱,他对这个家都很尽心。作为一个女人,我也该知足了。可我,”后面的话说得很小声,伊祥轩没有听清楚,他一直小心地吸气呼气,尽量不发出声音,以免被母亲发现。
“我们明天见一面好吗?今天是剑凡的葬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有话,也不好和你说。”
对方似乎答应了,林映茹温柔地道了晚安,然后就没声音了。伊祥轩感觉头昏昏的,他没想到母亲对他和父亲这么好,却在背地里和别的男人来往!而且,就在父亲才下葬的当晚,就打电话和别人约会!
转瞬之间,世界就突然大变样,这让伊祥轩很难接受,他转身离开,却在黑暗中碰到了沙发脚,光着的脚被撞得生疼,他忍不住“哎哟”一声喊了出来。
听到门外的声响,林映茹惊问道:“谁?”
伊祥轩急中生智,赶快跑到楼梯那儿,坐在最下面那道梯级上,使劲憋忍着脚上的痛苦,悄悄地伸缩着,以减轻疼痛,然后用手摸着头喊疼。
林映茹穿着睡衣开了灯出门来看,见伊祥轩坐在楼梯上哭丧着脸,忙过去问他怎么了。
伊祥轩咧着嘴说:“我摔了!”
外公外婆听见外面有动静,也都出来看,问伊祥轩怎么了。伊祥轩强忍住心里的痛苦,说他饿了,想去厨房找东西吃,结果因为没开路灯,看不清楚就摔了。
外公忙去把客厅的大灯打开,外婆把伊祥轩扶起来,带他去餐桌边坐下,问他哪里摔疼了。外公一边问要不要紧,一边去倒了杯水过来。林映茹有点担心刚才的电话是不是被儿子听到了,但是如果他真的是刚从楼上下来,摔了一交的话,应该是听不到的。
“啊,小轩,你想吃什么?妈妈去给你做!”林映茹关心地批起沙发上的外套,笑着问。
伊祥轩转头去看着母亲,眼里含着泪,眼神里既有疑问,又有不解,甚至,还有几分愤恨。林映茹心里一抖,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父亲的死对他打击很大,那是肯定的,但为什么会是这副眼神呢?
没有多想,林映茹转身进了厨房。听着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的声音,伊祥轩一边应着外公外婆的话,一边想着刚才偷听的那个电话,不知道母亲对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