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她的身段极为柔软,舞姿让人看了直接醉进心里。嘈杂的音乐声加上昏暗的灯光,我以为除了我,没有人会注意到偌大的舞池里融在众人之中的费子茜。但我错了。我起身去洗手间路过徐翊身旁时,只见他木然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有目光随着费子茜的身影移动着。虽然灯很暗,虽然包间很吵,虽然他表情极为平静,但我还是看得出,那目光里,满满的全是深情爱意。那是看着自己倾慕的人时才有的眼神。
我一怔,似乎有些明白了。
哪有什么志同道合,只不过是因为喜欢你而刻意做出的迎合。因为喜欢你,你喜欢的才变成我的追求。因为喜欢你,才不惜一切只为了看到你开心。因为喜欢你,付出所有又如何。
只是这恐怕会变成一场追逐的游戏。因为费子茜的生命里,早已走进一个叫于之远的男人。她不说,我也知道。
世间最掩藏不住的事无非三件:咳嗽,贫穷,爱。那晚他们一起放烟火的身影里,便透出浓浓的爱意。
我突然有点为徐翊难过。这难过不夹杂任何同情,因为我知道,他可能永远也无法说出这份爱。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有短信进来。
是费子辰:“庆功宴怎样?”
我迅速回复:“无非就是唱歌喝酒……”
等我去完洗手间再次回到包间后,费子辰也没有回短信。看来他也就是随口问问,是我想太多了吗?
我为自己心里小小的失落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耻。恐怕这世上唯有自作多情最让我觉得难堪。比如现在。
我索性将手机塞进包里,不再去管。
费子茜喝了很多酒,但她酒品甚好,一直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有喝酒。而我,因为知道自己酒品糟糕,加上又都是不怎么熟悉的同事,滴酒未沾。
这场庆功宴硬是被做成了Party,大家热热闹闹一直疯到凌晨,末了还是徐翊提出“该结束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才悻悻地离开KTV。
有同事半开玩笑地申请道:“领导,明天能不能晚点到公司啊?”
如果在平时,徐翊一定是板着脸当他没说过这句话。但今天他貌似心情不错,于是大方地扬了扬手,说:“可以,批准你们十点上班。”
众人欢呼雀跃,心满意足地一个个打车离去。
我正欲伸手拦车,费子辰的路虎就停在我面前。他摇下车窗,看了看半醉的费子茜,微蹙了眉:“我还以为你们要彻夜笙歌。”
一旁的徐翊闻言抱歉地笑笑:“大家今天高兴,就晚了点,让费总担心了。”
费子辰下车,走至费子茜身旁,从徐翊手里接过她的胳膊,然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待人一向严肃,或许徐翊早已习惯这个BOSS的冷漠,但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的光突然暗了下去。
她离他那样远。他自己心里清如明镜。
我站在原地,看着费子辰将费子茜扶上后座,并没有挪动脚步。因为我还不清楚我该不该上车。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按了按喇叭,微微侧过头,说:“你是要站这里过夜吗?上车!”
我有点懊恼他总是这副自信到理所当然的样子,好似我根本不会拒绝他。但费子茜突然探出脑袋,大声喊道:“初夏,上车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继续喝!”然后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徐翊,“咦,你怎么还没走,要不要一起?”
徐翊脸上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朝费子茜挥了挥手:“不了,你玩得开心点。”
“那好吧。”她撇了撇嘴,看到我仍站在原地,冲驾驶座上的费子辰嚷嚷,“肯定是你欺负初夏了,她都不愿意坐你车。哼,我要下去跟她一起走,不理你!”
喝了酒的费子茜突然撒起娇来,费子辰无奈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上车。”
虽然我讨厌他这副样子,但是我还不想看费子茜耍酒疯,所以我还是乖乖地打开副驾的门。
费子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车子一直往费子辰家的方向驶去。我突然想起上次在他家里发生的事:那个调戏般的吻,还有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我好像给自己织了张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你在生气?”费子辰开口。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反驳。
他望着前方,道:“因为我时冷时热的态度。”
我不喜欢他总是那么肯定的语气,讥讽道:“不愧是经历丰富的花心大少,这么懂女人的心思。”
他轻笑了一声,说:“是,所以我更知道你现在在吃醋。”
我侧过脸,问:“我为什么要吃醋?”
“因为那个电话。”他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啊,什么电话?”我装糊涂。才不要让他知道我心中所纠结的事情。
“那晚确实有女人在我房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表情淡然,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那是怎样?”
他转过脸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望着前方:“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我突然不想告诉你了。”
我有些气恼:“爱说不说!反正我没有吃醋。”
“你都说我很懂女人了,就不要在我面前说假话了。不过,这让我更确定一件事,其实在你心里,早就接受我了,对不对?”说着他嘴角轻扬,又露出那份自信来。
我不说话,沉默以对。
他继续道:“我能理解为你现在是默认了吗?”
我觉得我们说话的重点根本不一样,于是我翻了个白眼,继续沉默着。
“那个女人确实喜欢我,但是这样的女人很多,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来找我是为公事。不过我没想到她会趁我离开的一会儿接了你的电话,后来我发现,可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我想你肯定会觉得我在撒谎。你会说‘鬼才相信这么晚孤男寡女在一起谈什么公事’。与其让你觉得我是个骗子,还不如让你觉得我是个花心的男人。”他停了停,继续说,“可是后来我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你应该更讨厌花心。”
我被他这一席话说蒙住了。我一直看着他的表情,那样子并不像在撒谎。
我如释重负,说:“所以,你是抱着‘梁初夏肯定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这样的想法来跟我坦白这件事吗?”
“真聪明,但有时候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我问:“比如?”
“现在。”他将车停下,看着前方的红灯,说,“你如果笨一点,就会完全相信我。”
“那你到底有没有撒谎?”问出口我才发现这句话简直愚蠢至极。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但你不信,是不是?”
“我信。”我也想当一回蠢姑娘。
他轻抬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方向盘,然后绿灯到了,车子慢慢前行,穿梭于黑夜之中。
“我很高兴你迈出这一步。”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继续装不懂:“什么?”
“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来吗?”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睡得正香的费子茜,说,“我怕你喝多了被别人拐走。”
原来我在他眼中是那种“喝多了很随便”的人啊……不由得,我为自己那次的醉酒经历感到无比羞愧,脸也一下子刷地红了。
“其实我早就来了,不过怕扰了你们的兴致,一直在门口等着。”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心里的懊恼,继续说,“就是担心,那种怕失去什么的担心。”他又望了眼熟睡中的费子茜,叹了口气道,“要是让小茜知道我不是来接她的,可得生气呢。”
我喃喃道:“我其实不是那样的人。我喝多了最多就是哭,才不会跟别人走。”
虽然这个辩解很苍白,但是费子辰突然笑了:“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歪过头看着他。
他戏谑道:“你吻技那么生疏,不会是第一次吧?”
好像二十几岁还没有接过吻是很丢脸的事一般,我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说:“我猜中了?”
我微怒:“恭喜你,费先生,你成功地夺走了我的初吻,可以了吧!”
他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多厉害,跟我一套一套的,原来是纸上谈兵啊。”
他越是笑,我越是气恼,索性不再理他。
接下来的路上,费子辰不时地用余光瞥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暗自盘算,早知道就不承认了,指不定他现在在心里怎么笑话我呢。
还好很快便到了目的地。费子辰转过头准备叫醒费子茜,没想到费子茜一下子坐了起来,打开车门“嗖”的一声就下了车,径直往费子辰家跑。
没跑几步,她回过身来,说:“哥,我知道你不是来接我的,但我不会生气啦!”
费子辰脸上的表情一僵,原来她一直装睡,好你个调皮的丫头。
看着费子茜欢快的身影消失在橙黄的路灯里,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徐翊会喜欢她,又为什么要隐忍着这份爱。
有时候喜欢的东西太过于美好,便不敢奢望能够得到。
我没有再去探究那个删掉电脑里方案的人是谁,因为人事部已经发了放假通知,眼看着日历上只剩下一天的工作日,我整个人都被回家的喜悦充斥着。同时,办公室里的同事看上去也都极为轻松愉悦,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徐翊也放下工作,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看一本建筑方面的书。
费子辰将话说得很明白,但是我的态度却很模糊,因为我还没确定要不要开始这一段看起来毫不靠谱的感情。况且对这个人,我实在拿捏不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比如上午,平时根本不会来我们项目组的他已经来回晃荡过三回了。
每次都将本来闲散的办公气氛一下子弄得极为紧张:玩游戏的迅速退出页面,打瞌睡的立即挺直腰板,只有徐翊依然捧着他的书,虽然我并不认为他真的能看进去。
待费子辰走后,同事A低声惊呼:“大BOSS这是警告我们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吧!”
同事B接过话:“年终奖都发过了,怕什么,又扣不了你钱。”
“我可不想明年一来迎接我的是解聘通知好吗?!”同事A说着正襟危坐,佯装出认真工作的样子。
同事B撇撇嘴,吐出两个字:“虚伪。”然后起身走出办公室,朝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这样明目张胆的你嘲我讽都稀松平常,更何况是暗地里的争斗呢。
我微微叹了口气,心想,看来这公司不适合我,好在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嗯,我是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诡异的地方了。
那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以后,我会以另一种身份重新回来。
我思虑了许久,还是决定跟徐翊道个歉。
因为公司禁止用聊天工具,所有的工作都是邮件往来,所以同事之间有时不方便的话也会写邮件。
我打了好长一段道歉信,既表达了这段日子他对我照顾的感激,又对上次的事件表示了深刻的歉意,来来回回看了三遍,觉得完全没有问题后才发送出去。
我瞥了眼徐翊的办公桌,他依然对着书发呆。我想,大概在想心事吧。
迟迟没等到徐翊的回复,我便关了邮箱,拿了水杯去茶水间。
公司有个大到可以做普通家庭客厅的茶水间,里面有各种茶水饮料供大家选择,且摆着好几张圆桌和数把椅子,简直媲美一个小咖啡馆。听说是因为费子辰本人爱喝茶,所以将茶水间设置得如此周到,这下也能让同事们与他一样能享受美好的休闲时光。
我一边倒咖啡一边想,看来费子辰还算是个体贴的BOSS呢,根本没有刚开始进来时方娟描述的那么可怕。
正想着,突然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手一抖咖啡便溢了出来,我惊呼一声,回头看见方娟的脸,我微愣,真是想曹操曹操到。
她见我反应强烈,赶紧说了声抱歉,一边拉过我的手一边担心地问:“有没有烫到啊?”
我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她见状放开我嬉笑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一想到马上就要放假了就有点乐不可支。”我随便编了个应景的理由。
“是啊,这么快呢,都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见到你了。”她一边倒水一边说,“初夏,虽然你没来多长时间,但是想到你要走了还有点不舍咧。”
我笑了笑:“又不是离开这座城市,你想我可以给我打电话啊。”
她点点头:“好啊,到时候可别不见我。”
我们谈笑了会儿,便回到各自的办公室。
落座后,我打开邮箱,发现有两封未读邮件。
一封是徐翊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从什么都不会和各种错误中走过来的,很高兴你能在这里学到你想要的。
我琢磨了半天,觉得他大概是原谅我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我犯的那个低级错误。因为他从未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那样做事胸有成竹的一个人,当然会有备案。
算了,不管怎么说,我的实习生涯顺利结束了,恐怕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工作非常尽职尽责的人,也是一个会给新人机会的上司,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与他一起工作的。
我打开另一封邮件,居然是费子辰的。
我有点惊讶,他可从未给我发过邮件。
他问:“你就那么急不可待地想离开这里?”
我迅速回他:“我有什么理由要继续留下来?”
过了半分钟,他回过来:“难道‘费子辰’三个字构不成理由?”
我想了想,答非所问:“我还没有正式毕业。”
很快他又说:“我等你,毕了业就到我这里来。”
我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思考着他这句一语双关的话。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么这些日子的接触,足以让我可以好好考虑这件事。或许,他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远。
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时刻我着实被他吸引,心有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