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匆匆往商店走,也没看清突然出现的人,一下子就撞了个踉跄。
我缓了缓神,正欲开口,没想到对方先叫唤起来:“喂,你走路都不看前面的啊……”话到一半却忽然换了语气,“咦,你好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对方一边歪着头思索一边盯着我看来看去,只叫我全身悚然。
我本也没太在意,忽然脑中一闪,在想起对方是谁后,仓皇而逃。
她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八十八楼餐厅里坐在费子辰对面的姑娘。当时,对着她的背影盯了好久的我终于在好奇心驱使下借着去洗手间的机会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的脸。
虽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可那样的容颜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她的美,足以令所有人都驻足,想再多看一眼的。彼时的我,微微怅然。在那样的光环下,不自觉地自卑起来。
我一边跑一边嘟囔:“真是冤家路窄!”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当,我们又怎能算得上是冤家。我摇了摇头,“别想那么多了,不是这样的。”
我不知从何开始,凡是跟费子辰有关的人和事,都能那么轻易扰乱我心绪。这个人,以我未察觉的速度,侵占了我的生活。
但我要怎样,才能远离这场不该属于我的纷扰呢?
费子茜站在原地,看着飞奔的梁初夏,一拍额头道:“是她!哈,有好戏看了!”
她兴冲冲地折回房间,看着玩纸牌玩得兴致勃勃的一群人,凑到费子辰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费子辰先是一愣,然后嘴角浮起一丝笑来。他心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如果我还不拿下你简直枉费了老天安排的缘分。
“喂,你输啦,哈哈!”于之远扬了扬手里最后一张牌,冲费子辰得意地挤眉弄眼。
“不玩了,我出去下,你们继续。”费子辰起身拍了拍于之远的肩,大步迈出房门。
于之远疑惑地望着费子茜:“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
费子茜眨了眨眼,说:“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他我看见他心上人了。”
于之远惊呼:“梁初夏也来了?!”
我买好东西往回走时,途经大厅看见门口立了张很大的海报,便好奇地绕过去看看。
原来这里在晚上十点会有烟火表演。
我看着做得十分精致的巨幅海报,有些怅然。
此去经年,我已永远失去我的十九岁,失去周嘉承。那些住在回忆里的美好,现在想起来都只会让人心痛。
如果有一天我再遇见任何有关他的人或事时都能坦然面对,那便是彻底放下了吧。可是此刻,我依然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周嘉承,我要怎样才能不再忆起你,才能将你从我生活中删除?
“一个人站这儿发什么愣呢?初夏小朋友。”有人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眼看到已经多日不见的费子辰,心里闪过一丝诧异,可是这诧异中又带着说不清的喜悦。忽然我想到刚刚那个女孩,现在看来两人应该是一起来的,顿时,方才那一瞬的喜悦便消失不见了。
我冷冷道:“我是个成年人,烦请以后别叫我小朋友。况且,你也没比我大几岁,拜托别总以长者自居。”
“你不会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吧?我都已经道过歉了。”他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什么。
“为什么你会觉得你道歉我就一定会接受呢?你也太自信了吧,费先生。”我不想再跟他多言,于是准备转身离开。
其实上次的事我早已不再介怀,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来的怒气,反正一见他就觉得他很可恶。
但费子辰没有轻易放我走,他三两步追了上来:“那你说,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我停下脚步,忽然来了兴致:“这可是你说的。”
“嗯,只要我能做到。”他态度十分诚恳。
“好吧,那容我想想,想到了就告诉你。”说完,我一溜小跑着离开了,留下费子辰独自愣在那里。
费子辰有点恍惚。梁初夏得意的神情,眉角眼梢轻扬的样子,不经意间又唤醒了深埋在他心底的那个影子。她夜夜到他梦中,却从不曾说过一句话。费子辰被她这样折磨着,身心俱疲。
那么,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可以救他于水火吗?
我一进房间,看着泡温泉泡得正欢畅的两个人,就各种羡慕嫉妒恨。
但我一想到刚刚看到的海报,便生了主意。哼,你们泡温泉,我去看烟火表演,各有所得,岂不乐哉。
我收拾好东西,跟欧阳丹说了声“我出去啦”就往烟火表演的场地走。到了那边后,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到了。我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想也没想就在水池边坐了下来。
我看了下时间还早,便掏出手机玩游戏。
没玩一会儿,便有短信进来。是很寻常的“圣诞快乐”,但我却呆愣了许久。只觉鼻子酸涩,似有泪要落下来。
因为短信的署名是:周嘉承。
自我们分手后,他从未给我发过一条短信。他将背叛做得如此彻底绝情,让我觉得他以前的种种都是虚情假意。
或许是应了圣诞节的景,或许他也忆起那年我们共度的平安夜,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说与我听,或许……我忽然发现我已经没出息地原谅了他。即使我们做不了朋友,我想,他也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敌人。我心直口快,戾气满身,可是我从来就不会恨人。哪怕周嘉承伤我,弃我,我也无法恨他。他始终是我心中那道照亮我十九岁的暖光。所以,我怎么能恨照亮我青春的人呢?
夜风拂过,我紧了紧大衣的领口,想驱赶这深夜的寒冷。忽然脸颊一凉,我伸手一摸,才发现有泪水已然泛滥。
我耸了耸肩,安慰自己:“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是已经挺过来了吗?梁初夏,你不能一直活在过去,大好生活等着你呢。”
忽然有衣服落在肩头,一阵暖流涌过,冲淡了这冬夜的寒冷。我抬头,恰好撞上费子辰昏暗星光下浅笑的脸,瞬间一怔。
在他身后,第一支烟花升起,“砰”的一声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进包括我在内的在场每个人心里。
欢呼声很快充满了原本空寂的广场,也掩盖了我狂跳不已的心。
后来,我跟费子辰坦白,我就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喜欢上他的。他笑我是少女小说看多了,所以承受不住美景的烘托。那时我才明白,阅人无数的他早已将我的弱点牢牢抓住。在他面前我犹如一个透明体,什么也藏不住。
他在我身边坐下,衣衫单薄,却是沉默地看着沸腾的人群,仿佛满怀心事。
我将衣服还给他,笑言:“怎么,费先生有心事?”
“嗯,我在想我怎么会被一个小朋友迷了心,竟然都不知如何才好。”他接过衣服,却依然给我披上。
我垂下头,喃喃道:“可是你不像这样的人。”
他望着我,目光流转之处全是温柔:“哦?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样的人?”
我受不了在他面前胆小怯弱的自己,抬起头直视他的目光,说:“你长得好,工作好,应该家世也好,你就应该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
“呵,我也好遗憾,我竟然不是那样的人。”他眉目间流出丝丝笑意。
“你也许只是一时兴起。像我这样的姑娘一抓一大把,你很快便会觉得没意思的。”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倒是转换了语气,半真半假道:“要不,你试试?看看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
我正欲开口,远远跑过来一个人,兴高采烈地嚷道:“哥,你在这儿呢?害我好找!”
我一愣,是刚刚那个女孩。
等等,哥?原来他们是兄妹!
我心头一宽,恍然间发现这件事其实一直耿怀于心。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和谁在一起,又对我存着怎样的心思。我不知这是出于哪种心情。如果说当时我并不承认自己喜欢这个人,那么也只能归结于少女的幻想和虚荣心了。
女孩看到披着费子辰外套的我,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甚至热忱地伸出手来:“你好,我叫费子茜。”
我报以礼貌的笑,伸手搭住她的手,简单地介绍自己:“梁初夏。”
“我早就知道你啦,你是我哥的心上人嘛!”她的坦率却让我一下子红了脸。
我愣愣的不知如何接话,费子辰见状插话:“可是人家不接受我呢。”语气略带戏谑。
我不想分辨他的亦真亦假,也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他玩一场冒险游戏。我恢复理智,站起身将外套再次还给费子辰,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费子茜见我要走,却是怎么也不肯,硬拉着我要一起玩。
长相姣好的她撒起娇来却像个小孩子,十分惹人怜爱。我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竟答应她留了下来。
费子茜偷偷冲费子辰欢乐地眨眼,似在说“哥,你欠我个人情哦”。
一行人在烟火的绚烂里,人声鼎沸的欢笑里,闹得不亦乐乎。
我一直就是在熟人面前玩得很开,生人面前就犯蒙的人,所以比起费子茜的活泼爱闹,我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性格内向了。
费子辰也是安静地站着,看着他这个妹妹窜来窜去,眼角眉梢都流出笑意来。
我说:“你们兄妹感情一定很好。”
“呵,在我们家没人敢得罪她,否则就别想活了。”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不远处的于之远,话锋一转,“不过,世间一物降一物,我想她也会遇到对手的。”
我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反驳道:“那也是心甘情愿地被降住,怎能说是对手?感情又不是博弈。”
他转过脸看了看我,露出一丝惊奇:“哦?你倒是什么事都有一套自己的道理。不过我认为你那套都是纸上谈兵。”
我不服气,继续道:“纸上谈兵怎么了?它也有它的道理!”
我以为他会再争辩,但他没有,只是颇有深意地看着我,然后笑了:“好,就算你说的对。”
费子辰是懂得适可而止的人。任何场合任何事情他都拿捏得当,不会让你觉得不愉快。
正在我不知该如何继续谈话时,费子茜满脸红光地跑过来:“初夏,你想不想放烟火?”才认识片刻的工夫,她便似与我相熟许久,说话间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嗔。
讨人喜欢是一种技能,而费子茜将这项技能练就得炉火纯青。因为就是这片刻的工夫,我已经喜欢上她了。那种在别人身上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拥有的喜欢,她只要片刻就够了。我想,这就是费子茜最大的魅力所在吧。
我犹疑道:“可是这里不准私自燃放,都是工作人员安排好的。”
“那有什么难?”她冲费子辰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说,“看我的。”
费子辰知道他这个妹妹一向鬼主意多,便对我说:“到今天为止,我还没见过她有什么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我戏谑道:“原来你有个神通广大的妹妹。”
他想了想,点头赞同:“可以这样说。”
说话间,费子茜已经抱着烟火向我们跑来,一边炫耀着她怀里的战果一边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走,我们另找个地方独乐乐去!”
一直陪在她身旁的于之远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跟我们抱怨:“你们是不知道这姑奶奶有多能折腾,哎!”
我看着他似怒非怒又有几分好笑的脸,调侃道:“我看你也乐在其中啊。”
他立即做无奈状:“我发誓,我是被逼的!”
费子茜很会找地方,七拐八绕地居然寻到一片幽静的空地。四周皆被树木遮挡,本应该是极美的。可因为是冬夜,树枝显得有些萧条。周边的假山上流淌着汩汩温泉水,哗哗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动听,似一曲圣诞赞歌。我不禁被这样的惬意醉了眼。
但毕竟是寒冬,再美的景也是寒冷的。由于没有想到会出来这么久,只穿了薄呢外套的我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费子辰第三次将衣服借给我时,我拒绝了。因为我发现他并不比我穿得多,大衣里也只是薄薄的针织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