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用生物这个词语称呼她!”我说,声音冰冷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这么说你真的爱上她——不,它了喽?”凯西以牙还牙地揶揄道,“哼,别开玩笑了,普雷。你得搞清楚它可不是什么恋爱的好对象——它是反物质构成的!反物质!想想吧,你不能碰她,不能同她说话。她根本就是个死人!”
“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我希望你和你的‘她’接吻拥抱的时候保持1毫米的真空距离,否则地球要被你们炸出一个坑来……够啦,别傻啦。爸爸和西川博士正在等你。”
“西川?哪个西川?西川信一?”
“基地除了他还有哪个西川博士?”
“他不是研究反物质的吗?找我干什么?”一直以来,利恩斯中将都在绞尽脑汁设法让我参与人造人的研究开发,却屡遭我的拒绝。难道他又请说客来了吗?
“你去不就知道了吗?”凯西一把拉住我的手,“走吧,别恋恋不舍的了。我送你一句话:Being a dreamer but not live in a dream world。沉湎于幻想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普雷。”
Being a dreamer but not live in a dream world。哼,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场梦。只不过因为梦得太久,所有人都以为它是现实罢了。
心梦起航doGodswill
将军的办公室异常奢华。天花板上装着水涡形木饰品,垂下一盏水晶分枝吊灯。蓝色天鹅绒窗帷随着清风微微摆动,一侧放置着漂亮的日本产的瓷器、英国枪支和土耳其武器。桃花心木制的书架上摆着有弗谢尔或巴里标记的铜器艺术品和一些形状各异的中国鼻烟壶。紫檀木座架的茶几上还放着一把雕花匕首和一只精致的烟灰缸。茶几后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中将自己则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的转椅上,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查看一份文件。他的银色曲节手杖放在一边。
“啊,普雷你来啦。这位就是西川博士,在反物质研究领域有很大的建树,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博士,这位就是我们实验基地最年轻的生物工程师普雷·李先生,年仅23岁却造诣不凡,是备受瞩目的新星,基地里大家都管他叫天才。二位都是国家的栋梁,将来也要合作,不妨多亲近亲近。”
“原来这位就是李先生啊。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哪,年纪轻轻已为军队所倚重。我与令尊颇有深交。令尊也是执牛耳之辈,想来其子必将出其左右。未来是年轻人的,我们这把老骨头该省省喽!”西川说完笑了起来。
我没有回话。这种不痛不痒的恭维和莫名其妙的假笑让我难受。
等他们笑够了,我直截了当地说:“将军,如果又是为人造人的事,恕我难以从命。”
“李先生,您先别忙着下结论嘛。”西川说,脸上带笑,声音却分外冷漠,“这次请您来确实是想邀请你参与一个计划——您那边对生化机器人的开发可以交给其他人——听说你一段时间来都在观察研究那个反物质人?”
我微微吃了一惊。看来他们误以为我迷恋那个少女是出于学术上的考虑。关于那个少女的来历似乎始终是个秘密。我听到过几个版本的说法,比较可信的一种是说在星际探险时误入了物质空间与反物质空间的交集,在那里俘获了这个反物质人,并完好无损地带回地球。父亲参与了行动,那个保证反物质人存活的装置就是他设计的,正常情况下除了他没有人能开启。之后父亲因心肌梗塞病逝(这是军方的说法)在这个岛上。后来我也来到基地工作,在整理父亲遗物时(说实话,大部分重要的遗物都被军方处理掉了)读了他的日记。因为日记中关于他的工作记载得很少,写得多是私生活,总算逃过了军方检查。但是其中有一页以一种调侃的口吻提到了那个存放反物质人的容器,并且写到了容器的设计原理和开启密码,由此引起我对那个反物质少女的注意。
“其实不只是您,我们反物质研究中心和你们生物工程所一直以来都在秘密合作开展对该反物质人的研究。我们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实,那就是反物质人独特的构造决定了它有超强的战斗力。一直以来我们制造的人造人能达到正常人的战斗力已是极限,如果我们能成功用物质复制出反物质人的遗传基因,从而制造出一模一样的人造人,那将是多么大的一个突破!您瞧,这并非普通意义上的人造人。一旦我们开发出这种新型人造人,我们就几乎拥有了世界……”
哼,多么老套的把戏,称霸世界!
但是另一方面,我承认我确实动心了。这个计划成功意味着,我日思夜想的那个少女,将真的成为触手可及的恋人了。我是多么多么想看看她合着的眼睑下瞳仁的颜色。
“……李先生,您在这方面既然有天赋,白白浪费岂不可惜!如果您……”
“我同意了。”
“……您说什么?”
“我愿意参与这个计划了。”我说。同时我又对自己说,就这一次,我只想看看她的眼睛,听听她的声音;我会确保相关的遗传数据不落入军队的手中,更不允许他们拿这么可爱的少女当战斗工具。
星语心愿bemysoulmat
六个月后,我们确实成功了。这个被命名为蒂娜的人造人女孩有着同她母体一样冰蓝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她那一双充满灵气的珐琅眼睛,似乎直通她的灵魂。她有着非凡的运动能力和智力,却因涉世未深而十分单纯。尽管看上去她有十六七岁,实际上却只有三个月大。可是在对她的能力测评结束后,她就被遣送到军队里,成了一名正式特工。
蒂娜对我的感情不只是依恋可以形容的。她离开研究所的时候不断哭着喊我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噙满泪水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丽而无助,写满了不胜凄婉的哀求和无限的缱绻。我看着她潸然泪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我再也不想看到蒂娜这样哭了。
蒂娜一走,身旁的西川忽然又用那种不痛不痒的腔调对我说:“李先生,我想奉劝您一句,人造人可不是什么恋爱的好对象啊……”他说完大笑起来,然后走开。我正纳闷似乎在哪儿听到过这句话,又听见西川自言自语地哼了一句:“ねずみは ねずみです。”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除非是蒂娜外出执行任务,每天傍晚到深夜这段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我都会约蒂娜出去。基地所在岛的南部有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虽然城里也多是军方人员,气氛却要轻松得多。
我总是不断地给蒂娜买漂亮衣裳、香水、化妆品和首饰,尽管我知道她除了见我时永远不可能用到这些。在军队里男女一律是古板的军装,根本无性别可言。可我不在乎,我只想把蒂娜打扮成我的公主。我要她换上粉红绉纱裙,裙上缀满了花环、蝴蝶结、蕾丝花边和精光四射的玻璃扣,腰间饰有粉红色绦带,飘逸而轻灵。即使这样也掩不住蒂娜婀娜柔软的身段。我还要蒂娜戴上点缀着花、叶和羽毛的帽子,再戴上珊瑚手钏和饰有一块大钻石的项链。
华灯初上。这个戒备森严的城市也像所有城市一样,在流溢的霓虹中勾勒出绚烂的轮廓。我牵着蒂娜的手漫步街头,频频有路人回眸。是蒂娜漂亮得令人讶异,还是他们对这对人和人造人的情侣充满敌意?
看腻了城市风景后,我会带蒂娜去吃来自各个国度的不同风味的小吃。蒂娜吃的样了特别可爱,常常一手巧克力千层酥饼,一手奶油层蛋糕,一边咬一口,还随时不忘衔一口香草杏仁果冻。每次吃胡萝卜奶酪,她都会把一身漂亮的裙子弄得一蹋糊涂,我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法式大烧虾也是她的最爱。她甚至能呷上几口香槟或者白兰地。蒂娜明明很怕辣,偏偏还要逞强吃涂了芥末的蛋黄酱羊羔肉和咖喱饭。含有牛奶的东西她一律不放过:牛奶巧克力、牛奶布丁、牛奶甜面包和奶昔。偶尔我们也就吃一碗通心粉或者一块比萨饼作为晚餐,但更多时候我会点很多菜,每样只吃上几口——因为我有一种预感,蒂娜是不可能一辈子陪着我的,我想让她与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开心、幸福。
吃够了之后我们会上舞厅或者电影院。如果两处都不想去,我们就偷偷爬到某座大楼的屋顶上,看星星从好远好远的地方冲我们眨眼睛。
那一天蒂娜突然问我:“普雷喜欢蒂娜吗?”
“当然喜欢啦。”
“为什么?”
“……因为蒂娜跟我喜欢的另一个人很像。”我心不在焉地答道,忽然想起,很久没有去看那个反物质少女了。
“蒂娜就是那个人的复制吧?”
“对。”我回答,不假思索地。
“蒂娜在普雷眼里,始终是个代替品,对吗?以后还会有许多蒂娜出现,对吗?”
“不……不是!”我侧过脸才发现,蒂娜干净的瞳仁里闪烁着星星。我说话怎么就不经过大脑呢?我搂住她,搂住这个小鸟一样容易受伤的孩子。“蒂娜,听我说。蒂娜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即使是一模一样的女孩子,那也不再是蒂娜了,明白吗?”
“普雷就只喜欢蒂娜吗?”
“对,普雷只喜欢蒂娜。普雷要永远保护她。”
“呵呵,只允许普雷喜欢蒂娜!”蒂娜破啼为笑。她是个很知足的孩子,一个简单的承诺就可以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抬头仰望星空,瞳孔里接受到的星光,都已历经了漫长的时空,弥漫着原古的气息。曾经献出那些光的恒星,有多少已经不在了啊,而它的光,却一直抵达我们的眼睛,并且还会向宇宙更深处漫溯。也许恒星之所以为恒星,不是因为星是永恒的,永恒的是不灭的星光。
蒂娜,如果你我都是星星,你我的爱就是永恒的星光。尽管微弱,却证明了我们存在过;尽管微弱,却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交融和汇聚,从此不再寂寞。
你相信远天的那颗星星是我丢失已久的心吗?
幽闭的的悲情sufferwith
并非所有的日子都如此幸福。如果不是一个偶然,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蒂娜冲我微笑的时候身上正有无数伤痕隐隐作痛。有一回我很早就到营地找蒂娜,旁人告诉我她还在训练。于是我一路找到蒂娜的训练场地,却以为看到的是地狱图景。天啊,这哪里能叫训练,分明是非人的暴虐!那个凶悍的教官手里抄着一条末端带刺的鞭子,几乎是由着性子乱打。所有学员的训练服上都或多或少地有血迹,有的甚至浑身上下都是殷红殷红的。我亲眼看见那个魔鬼似的教官抡着鞭子把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往死里打。旁边一有人求情,就得一同挨鞭子。男孩当场被打死了。我直接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教官的衣领质问他。他看到我身着工程师的制服,没敢对我怎么样,只是叫我松手。我威胁他我要报告利欧斯中将。他笑着说:“去吧去吧。将军大人他几乎每天都亲手干掉几个他看不顺眼的家伙。这个岛上每天要处理几十个无法正常工作的废物。人造人又不是人,你操心什么!”
蒂娜后来告诉我,那个男孩被打死仅仅因为他低声咒骂了教官一句。我撂起蒂娜的袖子,才看到她身上新的旧的伤痕。我心疼地抚摸那些伤痕,想到人造人不是战死就是被“处理”的命运,而蒂娜也可能无法逃避这种结局,心绝望地抽痛。抬头看蒂娜,却见她双瞳剪水地笑了:“没关系的,其实不是很痛的。”
鞭子抽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痛呢?就算人类不痛,造物主面对人类这样玩弄生命,他就不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