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活路,是容不得半点虚假的,锹不挖下去,土就不上来。李鹏飞拿起铁锹打眼栽骨架,刚挖一个洞,就喊腰疼。罗腊美生着法子调动他的积极性,说,蝌蚂无颈,伢儿无腰,你个小伢子哪里就腰疼了?过一会,李鹏飞又要屙尿,一泡尿足足撒了半个小时。罗腊美又笑,说,婆娘的话多,黄猀的尿多,你一头大黄牯,怎的这多尿呀?李鹏飞怎么也笑不起来,没有栽上两根骨架,猛地一拍脑门子,哎呀,误大事了,我得去摸摸情况,陆明鉴书记让我去汇报哩!罗腊美说,伍立春是一号,他不汇报,偏偏要你汇报?李鹏飞挤挤眼,陆书记喜欢我哩!罗腊美知道他在撒谎,却也奈何不得,干脆开大门:算了算了,不要牛尻里扯到马尻里了,你就不是吃菜的虫!
李鹏飞得了解放,果真在大棚区“巡视”开了。
“胡爱娥,你的进度快呀!”李鹏飞煞有介事地打招呼。
“有村长督阵,进度当然快呀!”胡爱娥甩过一顶高帽。
陶国枝蹲下身子平整土地,李鹏飞悄悄走到背后,一把将她放了个四脚朝天,鬼鬼地叫:“我以为你屙尿哩!”
“你想喝?滚一边去!”陶国枝不恼,从地上爬起来,“老娘的洗屄水,香哩,闻也不让你闻到,馋死你!”
“留着慰劳李明高吧!”李鹏飞笑嘻嘻地回敬道。他又四下里睃巡一番,显得很惊讶,“大毛他们呢?怎么没一点动静,也没见人影呀?”
“夏桂花今天没来,大毛在湖上摇骰子哩!”有人说。
“这狗日的!”李鹏飞骂了一句。
经过这番前沿侦察,李鹏飞心里有底了,这正是挖“短把锹”的好机会哩!他转弯抹角回到村里,径自去了大毛家。
一座单层的平顶红砖屋,里外粉刷过了,尽管显得单薄一些,倒也还有几分清爽和利落。大门打开着,夏桂花在后边厨房准备做饭,李鹏飞蹑手蹑脚旋过去,从背后一铁箍猛地抱住了,两手紧紧地捏着两只沙袋般的大奶子。夏桂花头也不回,笑盈盈地说,我就知道偷食狗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李鹏飞问。
“就凭你那性水!”夏桂花笑道。
李鹏飞心急火燎,伸手就到夏桂花尻巴里解裤子:“什么都别说了,快,老子今天是真饿坏了!”
“鬼相!”夏桂花娇嗔地骂道,“烧粑子等不得热的猴精,去房里!”
“不,就在这!”李鹏飞急不可耐,自己率先把裤子扯到了膝盖以下,一副立马就要上的架势。
夏桂花知道,李鹏飞担心大毛回来,若在房里碰上,便会有麻烦,而在厨房里,事情就单纯得多。夏桂花也照着李鹏飞的模式做了,顺从地睡进柴槅子的麦秸上。
毕竟是在柴屋里,比不得在床那样舒坦畅快,人猴着,裤子脱一半,留一半,操作起来颇不方便。好在他们之间配合默契,而且这样的交媾,已不知有多次了,虽然费了些周折,也算轻车熟路,很快就长驱直入。李鹏飞生性剽悍,此刻欲火炽烈,就算大毛背后捅刀子,也不会放下手里的活。几番忽闪,两人哼哼唧唧,气喘嘘嘘,终于直挺挺放倒了。
接下来是赶紧收拾残局,二人迅速穿好裤子。夏桂花头发上、背心窝里,沾上了草屑,李鹏飞帮她一一拈了。彼此笑眉笑眼打量一番,没事了,一切都末发生过。
夏桂花开始做饭,李鹏飞端一小马扎坐在灶前,给灶膛里添柴。
“全村人都闹大棚,你当村长的,怎就做不出个样子?”夏桂花给锅里舀水,问。
“做什么样子?”李鹏飞不解。
“就算假积极也该积极一些呀!”
“怎么假积极呢?”李鹏飞往灶膛塞一把柴,“说实话吧,桂花,老子心里憋口气,就跟他癞蛤蟆垫床脚——硬撑哩,哪还积极得起来!”
“积极不起来也要积极!”夏桂花开导说,“人家现在大棚骨架不够哩,你去一家一户问问,做出关心的样子,再把这事揽过来……”
“哎呀,”李鹏飞霍地跳起来,“好主意哩!”
“还要装得像,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你想赚钱!”
“狗日的!”李鹏飞抓起夏桂花的奶子扯面条,“没想到你们两口子,乌龟日团鱼——怪日怪的,还有些骚主意哩!”
“你才怪日怪哩!”夏桂花噘起嘴巴,李鹏飞冷不防上前,“叭”地亲了一口。
伍立春与李鹏飞,是彻底地分道扬镳了。挣脱了精神桎梏之后,回归本原的他情绪极好,全身心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充分显示了他的精明和干练。他除了关注王老爷桥的施工进展,不时前往给许洪茂助阵之外,还利用夜晚加班赶自家的活,大棚骨架几乎全部竖立起来,甚至把许多农户甩在了后边。他知道,自己应该做好表率,才得以赎回前愆。
大棚骨架陆续到位,伍立春开始着手进行摸底统计,看看除了原来的骨架,到底还有多大缺口。他拿出了初步摸底的数目,及时向马驹做了通报,说看样子还得去外地购买。马驹非常高兴地赞叹道,立春哥,你的工作很有前瞻性啊!伍立春随即开玩笑说,在你马驹手下干活,不认真不行呀!
马驹又问,哪里有卖骨架的?伍立春说郑场就有。不过,还得等所有户主把旧的用完了,才能统计出精确数目。马驹说,那就等几天!伍立春又提醒道,以后买骨架,你可得当心,最好不让李鹏飞去!他说起那年市政府投资搞大棚,是李鹏飞负责采购骨架,他心狠手辣,从中大捞油水,少说也有十多万……
“当时没有查?”马驹问。
“怎么查?”伍立春一脸苦笑,“那时上上下下议论纷纷,就是没人下手查。你想,李鹏飞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一个人独吞。市里、镇上都有人不干净,扯得葫芦根须动哩!反正是国老板的家当,谁得罪谁呀?最后风声雨声都没有了!”
“这事以后再说吧!”马驹笑了笑,“我不会这么傻,完全是可以控制的!”
马驹理解伍立春的一片好意,不过,他另有自己的考虑。买骨架总得花钱,李鹏飞跑来跑去,摩托要烧油吧?路上渴了、饿了,得吃点什么吧?付出了劳动,收获适当的补偿,或者稍许赚一点也可以理解,只要在可以接受的幅度之内就行。他还想着给李鹏飞留条路径。
龙船地这边进展神速,南巷那边不知怎样了?马驹放心不下,邀伍立春同去看看,伍立春说,这些日子你太累,在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去行了!
“没关系,比起当初在南方打拼,不知轻松了多少!”马驹说。他又想起周凯旋还没去过南巷,与齐国洪未曾交往,也该让他心里有个数,便把他叫上了。
南巷的景象,大大出人意料,让他们惊叹不已。家家户户门前的禾场上,男人女人们都在忙碌,有人在叮叮当当做大棚骨架模子,有人在扎钢筋,有人在搅拌混凝土,震动棒低沉浑厚的呜呜声,传得好远好远。
齐国洪在一户人家的楼檐下,与人大声说笑,一见马驹,就大步迎上来。马驹先介绍周凯旋,齐国洪说,晓得晓得,龙船地的大将哩,那天在舅舅的葬礼上见过,就是没打交道!
“以后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周凯旋伸出手,与齐国洪握了。
这里干活的人多,声音嘈杂,水泥灰四处飞扬,不好说话,齐国洪便将三人请进了自己的家。一见门,齐国洪就抱怨,你们今天来,事先也该跟我打个招呼!说着,又要齐妈妈去做饭。
“你不用张罗!”马驹连忙制止,“那天在你家吃得太饱,到今天还没饿,等肚子饿了再来吃饭!”
“这么夸张!”齐国洪大笑,“不吃饭,喝茶吧!”他取过一次性茶杯,泡上茶,一人一杯搁在面前。
“你们的骨架自己造啊?”马驹问。
“是呀,又不是什么高科技!”齐国洪很自豪地做了介绍。这些年许多人家盖楼房都是用水泥,泥瓦匠们的手艺练得很精了,什么扎钢筋、搞浇筑,根本不在话下;搅拌机、振动棒等工具也齐全;老屋拆下很多废旧木料,村上木匠三下两下模具就做好了;自己家里备下各种材料,各路人马组织起来,利废利旧,互相帮忙,什么事也可以做,而且便宜,初步估算,二百亩的大棚,起码节省二十来万!
“这个细账算不得哩!”齐国洪自我感叹道。
“质量有保证吗?”马驹问。
齐国洪很自信,分析说,现今市场上出售的大棚骨架,商家为了赚钱,尽量偷工减料,水泥标号不够,里边的骨子用的是铁丝,质量不好,用两年就断裂报废了。
“我们呢,”齐国洪拍着胸脯,“骨子用的是六铆丝,水泥质量好,使用寿命起码比他的高好几倍!”
“驹子,”伍立春很高兴,“我们也可以用这个办法!”
“你们的骨架由我们包了!”齐国洪很痛快。
马驹忽然笑起来,几个人都感到奇怪,问他笑什么?马驹说,他原打算让李鹏飞去采购骨架的,也是明里给他赚一点,这下子可能用不上他了,他会很失望吧?齐国洪说,你干嘛顺着他?这是姑息养奸哩!
“你马驹也太菩萨心肠了,”周凯旋说,“既然国洪愿意帮这个忙,你干嘛非拿钱往水里扔?”
“那就不往水里扔了,”马驹说,“国洪你拿出个具体意见来,秦是秦,楚是楚,帮忙是帮忙,得有个度!”
“这么说吧,”齐国洪反应极快,“水泥、钢筋等原材料是你们的,我们出模具、工具、人力;模具反正是废物利用,工具也不是一下子就用坏的,这就不说了。人力,按我们本地做小工的价格标准,按工口以实际工时付给报酬。”
“你这是对我们的最大支持!”马驹非常感激。
“你们最好派个人来,”齐国洪补充道,“一是照看材料、质量,二是登记工时。”
“派人就不必了吧,”马驹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具体操办,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具体地结算,就交给凯旋!”
“感谢你马驹对我的信任!那就这么办!”齐国洪一口应承下来。
达成共识以后,齐国洪又热情邀请马驹们参观他的屋子。上次马驹同伍立春来吃饭,来去匆匆,没有细看,今天这么走一走,才发现前场后院,收拾得干干净净。楼上楼下,各种摆设井井有条,不算豪华,倒也时尚。这么走马观花转了一遍,马驹就在心里赞叹,好个齐国洪,多么爽快又多么精细的人,不仅能干,也会生活!对这个同龄人的好印象,他深深地烙进心底。
“你该再成个家了!”马驹说。
“我们三人,”齐国洪嬉皮笑脸地对着周凯旋一划拉,“彼此彼此!”
“我们说正经的,”马驹很认真地说,“我们村上有个石美蓉,人很不错,你不妨找机会认识认识……”
“石美蓉?我认识!可不知人家同不同意呀?”
周凯旋对石美蓉一直放心不下,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今天与齐国洪的初次交道,印象非常好,也极力撮合道:“要不,我们给你牵线塔桥,怎么样?”
“那倒不必,这个手艺我还是有的!”齐国洪又大笑。
马驹觉察到,齐国洪的笑有几分诡秘,就问:“你好像还有别的内容?”
“是有别的内容。”齐国洪说,“你们二位在堂屋里坐会,我请表哥你给我做个参考,楼上好像还要怎么装修一下……”
齐国洪领着伍立春上楼,进了房间后,把门掩上了。
伍立春一见那有些鬼祟的模样,笑着问:“什么事这么神秘呀?”
“没什么神秘的,”齐国洪说,“其一是你终于轻装上阵了,我替你高兴!我一直以为,村上的官,是写在黑板上的,一抹就没有了。不是我表弟说你,尽管这样,人在村上混着,名份事总得做一些,有一天下台了,总得给老百姓留个念想,起码不要被人家指着后脑壳骂吧?”
“表弟说的对哩,”伍立春额头冒汗,“以前,我真的对不起龙船地百姓!”
“另外,”齐国洪又问,“我舅舅过世了,舅妈还有后半生哩,日子怎么过,你想过吗?”
伍立春楞住了,这事情他还真没想过。
“你的意思……”伍立春脑子没转弯,“跟我们一起过嘛,我们吃饭她吃饭,我们喝粥她喝粥……”
“这只是一个方面。一大把年纪了,得找个伴!”
“你是说……”伍立春不敢往下想。
“本来哩,这不是我做晚辈的该说的话,我只是觉得,马驹这个家庭不错,他老爸人也很好,要是他们能在一起生活,我舅妈还真能享几年福!你看……”
“这,这……”伍立春乱了阵脚,“是马驹托你说的?”
“没有。”
“那……事是好事,可这事好说不好听哩!”
“表哥,小的我得批评你了!”齐国洪严肃起来,“老人追求自己的幸福,是谁也不能剥夺的权利,什么好说不好听的!”
“话是这样说,我也不能赶她出门呀!”
“你有这个态度就行,顺其自然!”齐国洪如释重负地笑了。
二人下楼,马驹笑道:“表兄弟俩说什么悄悄话呀?叫我们在这里坐冷板凳?”
“我做表哥政治思想工作哩!”齐国洪意味深长地朝马驹挤挤眼,二人此前即有心灵约定,马驹也会心地笑了。
为了掩饰,机敏的齐国洪又做出一番活来:“我们兄弟俩边看边谈,又说到李鹏飞哩。专门给表哥制造障碍,我就想揍他!”
这是在给伍立春打气,原来他还有一副侠肝义胆!马驹十分欣慰。
“这个李鹏飞,”齐国洪意犹未尽,“跟陈水扁一样,典型的麻烦制造者!生就的贱相,他不怕笑脸罗汉,就怕鼓眼睛将军!他有什么狠?硬的拖锹过,软的挖一锹,外强中干,让我碰上了,对不起!”他挥舞着拳头,径自模仿着拳王泰森的模样,尽管有些滑稽,却也虎虎生风,逗得马驹和伍立春哈哈大笑。
马驹从心底里折服了,这个齐国洪!上次造访,他又是精细农业,又是粗放经营;今天,他还陈水扁!他的心里不光是庄稼,还有另一个世界。他能说,也能干,他的许多话语说出来,马驹居然有种一拍即合的快感。
齐国洪是个人材啊!他有着丰富的思想,良好的潜质,有一天被激活了,可以释放很大的能量。马驹开始就自己的事业框架加以检索,打算在未来的某个时候,将他延揽入自己的麾下。
对于李鹏飞的前世今生,马驹实在太了解了,在返回龙船地的这许多日子,他虽然也有刚,更多的是柔,是迁就。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出于顾全大局的考虑?不,还有居高临下的谦谦君子,还有成功者的绅士!他自嘲地叩问自己,这算崇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