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王加本回家，正碰见古老三与春妞在屋里你一把眼泪，我一把鼻涕，叙说伤心的旧事。王加本说他们两个是旧情又着了火，在行苟且之事。春妞勃然变色，大骂王加本：“大字顶着个狗卵子，你还是人不是？胡说八道，寻着臭屁找屎吃！”
王加本虎视怒颜，反击道：“我顶的不是狗卵子，是绿帽子！你们俩是啥东西，当我不知道？不放屁都来屎！我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今天看见了！”
“什么是赃？什么是双？青天白日的昧着良心说话，不怕雷神爷给报应？红口白牙的糟践人，不说人话你不是人养的，是狗阿的！”春妞满脸溅珠，越骂火气越大。
王加本比春妞的火气更大，他剑眉怒竖，青筋凸起，咬牙切齿地吼道：“看有人撑腰是不是？这会儿出息了！会发泼了！我不是人，你是人好了，你是人干的不是人事！”
“我干了什么事？你说，什么事不是人事？”春妞横眉冷对，一点也不示弱。
王加本丝毫不让：“我捉奸拿双！你她妈的没有廉耻，还有脸逼着我说出口？想等我扒你裤子检查咋的？”
“你扒呀！今天你不扒你是王八蛋！”春妞跳了起来。
王加本冷笑一声：“好大方呀！现在就扒？怎么扒？在哪扒？扒了好叫两个男人都看是不是？呸！你不要脸我还害臊！你现在总算说了句实话，我就是王八蛋，告诉你，你们过去做的事我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忍气吞声，你们越来越不像话了，到如今还藕断丝连，今天竟然跑到我家里重温起旧梦来了。”
“当王八是你狗日的自找的，你口里灌大粪——嘴比屁股臭，你不得好死！”春妞气极，已经找不出更有力的话语了。
“我王加本也不是好惹的，我看你是铁匠铺里架铁墩——该打的东西！”王加本狂叫着要整顿家风，随即将板凳高高举起。眼见千钧一发了，古老三突然扑上去捉住了王加本的手。人高马大的古老三有的是力气，王加本永远也不是他的对手。王加本怒火中烧，无奈地吼道：“古老三，你他妈的看清了，我打我老婆啊！”
“你老婆？是你老婆就不该如此对她！我和她过去干过什么你管不着，你没忘吧！当初不是我雷锋学的好，你有今天这个家吗？你是堂堂的大书记，大男人，你铜钱中间不过针——心眼太小了点吧！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来重温什么梦的，你可听清楚了，从今以后我那烈属什么金我不领了，全部当作党费上交组织！今天我是来党费的！你说那没屁眼的话别把我党费污遭了。”
古老三狠狠甩开王加本，扔下十八块钱，气冲冲的朝出走。在门外，他听见屋里又传出激烈的厮打声和春妞的呼救声，古老三旋风般地转了回来。见王加本正骑在春妞身上逞凶，古老三一把将他提小鸡一般抓在手中，大吼道：“住手！在娘们身上逞英雄算什么本事？”
王加本气急败坏地目瞪古老三：“这是我的家事，你！你小子占了便宜还不走人，想怎么着？狗拿耗子！”
“这闲事我还管定了！”古老三感觉自己理直气壮，如果向他示弱，更说不清了。
“你想干什么？奤狗日的想反天是不是？”
古老三也横眉冷对说：“我今天想揍人，不过我现在还是不揍你为好，因为你是春妞的男人，我只想再一次告诉你，你若再动她一指头，我立刻把她领走，叫她永远是我老婆……”
铁石岭坡高路陡，满是乱石。古老三窝着一肚子气从王加本家出来，肚子里的邪火老想往外冲，看什么都不顺眼，想什么都烦心。怒气在胸，使他脚步乱了分寸，高一脚低一脚像只无头的苍蝇在铁石岭上乱跳乱撞，几次差点跌跟斗。古老三转念一想又提醒自己：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今天我如果跌断腿或摔死了，王加本那狗日的定会高兴的唱越调、喊山歌。这么一想他的心气渐渐小了一点，随之脚步也就稳健了许多。古老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再抬起头从岭上往山下看时，发现不远处文大安拦在一个砍柴人面前，正在指手划脚地训斥着什么。文大安就这德行，只要有机会就想逞一下威风，神气一把。也是的，在布袋沟大家都将他当牛马使唤，哪里还有他耍威风的时候？不欺负一下外乡人永远都没有他威风的机会。
等古老三走近，文大安像奴才见了主人一样告起状来：“古队长，你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汇报哩！我又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了，你看，这家伙砍了咱山上的活栎树，他说他是教书的，下放到这里劳动改造，既然是下放劳动改造，就是思想有问题的人，要不然怎么会随心所欲，乱砍乱伐？”后两个词是昨天在斗私批修会上刚刚学来的，王加本在会上曾教育大家：“不要随心所欲，乱砍乱伐”。文大安这叫现贩现卖。
其实那砍柴人的柴捆上只是一小段活栎树而已，明显是文大安为了逞威风小题大做。既然有人告状，又属于“乱砍乱伐”的范畴，不理会一下有失革命干部职责，古老三一本正经地盘问那人道：“你叫什么？是哪里的人？”
那人说：“我叫王佳呈，是武汉一所大学的老师，下放在东方大队、就是你们红旗大队的邻村，今天队里派我进山为猪场砍柴。”
王佳呈？古老三在心里说：这不和王加本近乎了么？古老三听这名字就有种莫名的反感，他面带怒色说：“你为什么要砍栎树？知道活树不下山的规矩么？”
见古队长生气，王佳呈慌忙解释说：“我真不知道有这个规矩，我是研究食用菌的，这种栎树是生产食用菌最好的原材料。”王佳呈唯恐对方听不懂，用通俗的说法进一步解释说：“生产食用菌，就是在这种栎木上种进菌种，可以长出味道鲜美、营养价值极高的菇类、和木耳，我砍这一根，就是想带回去搞研究。”
“搞研究”不也是革命生产么？古老三听他这么一说反感没有了，正要说什么，还没等说出口忽然被后边的惊叫声打掉了。
“哎哟我的娘！救命呀！痛死我了！”
原来在古老三刚才要摔跤没摔倒的地方，又有人摔了跤。
后面有人在喊叫救命，当然比一根栎树柴重要，这边必须草草收场。古老三交代文大安：“没你的事了，快回去吧，别耽误了革命生产。”又转身敷衍了事地对王佳呈说，你也走吧！好好反思一下，回去写个思想检查交你们的领导。
“是！”王佳呈心里如释重负。
摔跤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陌生女人，与她一起走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看来那男人有些急，上前强拉那女人要她快些起来走路，女人捂着脚叫疼，瘫在地上不能起身。古老三到跟前仔细观察了女人的脚，起身对那男的说：“她的脚扭伤了，你看已开始胀肿，这山路太陡峭，伤筋动骨可不是小事，她不能走路了，得休养几天。”
“这……”那男人满腹愁肠，看得出，他心里十分焦急。
古老三问：“你们是哪里的人？要去哪里？”
男人操着浓重的奤音说：“咱是……咱是、是湖南人，做生意的，进山去，……去整点山货！”
古老三想，你明明说的河南话，这口音怎么也瞒不过我的耳朵，为啥要说是湖南人？古老三热心肠，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虽然不说实话，但他一听奤音就亲切。古老三只知道受伤的人要紧，也没顾多想，便说：“我是前边布袋沟村上的人，离这儿不远，这样吧！她这脚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咱俩扶她到家里休息两天再说吧！出门三分难，怎么也不能在这儿饿着肚子是吧。”说着古老三就要动手。
那男人慌忙阻拦说：“谢谢，咱不麻烦兄弟你了，我们山那边有朋友，说好的，他一会就来接咱们。”男人说话时很不自在地对古老三点头笑笑，算是对他雷锋精神的感激和感谢。
没想到陌生男人这一笑使古老三毛骨悚然，胆都吓出来了。因为他笑时露出了嘴里的那颗大金牙！牛金虎？要不是那颗让他永远胆寒的大金牙，古老三还真认不出他哩！
古老三认定大金牙就是国军的牛团长——牛金虎。正准备一个箭步扑上去揪住他时，理智让他突然冷静下来。古老三知道这家伙是玩枪行武之人，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控制牛金虎风险太大，而且他身边还有个女人哩！再看文大安，已经走到了岭下，他追悔莫及，不该叫文大安先走一步。古老三也算精明，只那么愣一下，很快恢复了平静，声言：“那、那你们自己想办法吧！我该回去了，有啥困难到村里找我。”
“谢谢！”牛金虎很有礼貌。
十万火急。古老三惊惶失措，头也不回地慌忙走了，心里惶惶不安，情不自禁地越走越快。古老三十分得意：真叫山不转水转，没想到这小子今天会落在我的网里，我带民兵立马就来，到那时扒他皮、剁他肉都由我古老三说了算，对！最好是活埋，叫他也尝尝下地狱是什么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