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映忠
花狗快死了。
花狗是人,不是狗。
按照当地的风俗,人死后要有一只陪葬的碗。这碗最好是金碗银碗,死者带着它,到了阴间才能吃香喝辣。如果没有金碗银碗,又要想将来有吃有喝,至少要有个寿碗或好一点的瓷碗。
当地还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坟里埋了一个猪瓢,下辈转世就会变成猪;如果坟里埋了一个狗碗,下辈子就会变成狗。
这里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跟死者一家有仇的人,半夜三更时悄悄地扒开坟堆,把猪瓢、狗碗埋在了坟堆里面。所以,死者入葬后,为预防有人从中使坏,家人要守三天三夜的坟。
花狗弥留之际,一家人都到齐了,静静地等待着花狗最后的交待。花狗却只要老伴留在身边。
儿孙们出去后,花狗半睁着眼,有气无力地说:“老伴呀,我走了,你送个啥子碗给我?”
“你吃了那么多的苦,把一堆娃崽拉扯成人,不容易啊!现在他们都发迹了,该给你买个金碗银碗陪你才值呀!”老伴感慨地说。
“要他们送个金碗银碗?你不是叫我放他狗日的血!算了,下辈子投胎不做饿死鬼就行了。唉!”花狗叹着气说。
“没有金碗银碗,就用王大顺90大寿送的那个长寿碗,将来也好长命百岁,行不?”老伴试探着问道。
“活久了没意思,受活罪。唉——”花狗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干脆到对门儿子家拿一个景德镇产的瓷碗,他们天天吃香喝辣,你以后也天天吃香喝辣。”
“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花狗摇了摇头。
“要不,用孙儿那个打不烂的不锈钢碗,你以后用的就是‘铁饭碗’了,还不怕被砸。”
“这年头哪里还有稳稳当当的‘铁饭碗’?”花狗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究竟想要个怎样的碗?”老伴疑惑地望着花狗。
“就要甜甜那个!”花狗眼里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亮光。
“你是说要儿子家甜甜的那个狗碗?”老伴的嘴惊愕得半天没合上,“那你下辈子不是变成了狗?”
“我的小名叫花狗,我下辈子就是要做一条像甜甜那样的狗。”花狗说罢,眼里泪光闪闪。
“儿女不孝,都怪我,是我把他们宠坏了。你就别说气话了。”老伴安慰道。
“老伴呀,做狗总比做人强吧。你看甜甜,每天吃的是从美国、韩国进口的狗食,你我吃的啥?甜甜病了到北京的宠物医院去看,我的病拖成这个样子,连一家像样的医院的门槛都没跨过。还有老二家 的赛虎,老三家的娇娇,我跟它们比,我……我算个啥?”花狗死灰般的脸开始扭曲着,不停地喘着粗气。
“就是做人下人,也不做猪和狗呀。”老伴开始不停地抹着眼泪劝道。
“你……不……答应……我……死……不……瞑……”花狗话没说完,头歪在了一边,两只眼睛瞪得像要掉了出来。
“那……我……就依了你吧!”老伴痛苦地摇了摇头,双手在花狗的眼上轻轻一抹,花狗瞪着的双眼竟慢慢地闭上了。
花狗下葬后的第二天早上,花狗的儿子给甜甜喂食时,屋里翻了个遍,终始没有找到甜甜的那个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