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唯利是图的盛世才也提出一个条件,又把球踢给陈云:一是要东西,给红军培训飞行员可以,但我的家伙太少,请苏联再援助一批飞机;二是你的人学出来,得先尽我使用,壮我的军威。陈云当即答应,因为红军学员学会了飞行,延安也没飞机开啊!学会了飞行就回延安,没地方派用场,技术很快就会荒废掉,给盛世才干活打工,刚好可以巩固飞行技术呢!陈云怎么会做蚀本的生意呢?
这样,经过多方面的努力,通过苏联共产党的帮助,中共与盛世才当局于当年10月正式建立健全了新疆抗日民主统一战线,在迪化设立了八路军驻疆办事处,陈云担任第一任办事处主任。新疆抗日民主统一战线的主要成果之一,就是盛世才军官学校代培中共的特种兵干部。10月23日,陈云、滕代远致电毛泽东:“今已商得新疆督办同意,下星期送150人入学学习汽车驾驶3个月,然后再学开装甲车、坦克。”电报还提出一个宏伟的战略计划,建议党中央利用新疆在3年内培养5000精通现代军事的新干部。
心里有了底,陈云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回来对“新兵营”的干部战士动员道:“日本侵略者有飞机、大炮、汽车、装甲车。他们仗着这些武器横行霸道,使我们吃了不少亏,多流了很多血!我们要战胜日本侵略者,不能光靠步枪、刺刀,也需要有飞机、大炮、汽车、装甲车对付侵略者,现在没有,将来总会有的!等有了再去学就晚了,我们从现在起,就要着手培养会驾驶飞机、汽车、装甲车的人才。如果我们这四百多号人,每人都会摆弄一两件机械化武器,将来回延安,一个人再带会十个八个人,这对建设我军的技术兵种,对夺取革命战争的胜利,将是多大的贡献呀!这可是一项有战略意义的任务呀!”
听到可以学机械化,红军学员高兴坏了,西路军要是有几辆装甲车,何至于让马家骑兵挥着马刀撵着打?就在大家兴奋不已的时候,陈云又推进来两辆崭新的自行车:“每个同志都要学会骑自行车,在学习复杂的机械前,先学会摆弄简单的机械,在学驾驶四个轮子前,先学学掌握两个轮子的。咱们就从学骑自行车开始学机械化!”
两辆自行车成了“新兵营”的明星,四百多名干部、战士轮流试骑。他们对自行车爱护极了,每当自行车要摔倒之前,都赶紧伸出手脚保护,当四百多人很快都学会了骑车时,自行车还跟新的一样!
人民军队自己的第一批飞行员和地勤人员就是这样从骑自行车开始学飞行的。
五
不久的一天,正忙着筹备“新兵营”学习机械化装备的陈云,忽然把曾在瑞金叶坪为红军第二架飞机“马克思”号修机场的吕黎平找去,陈云开口从无半句废话,劈头就问:“你对今后的工作,有什么打算啊!”
吕黎平时任“新兵营”干部队党支部书记,长征路上从红一方面军调到红四方面军后,任西路军总指挥部作战科科长,建国后任沈阳军区空军副司令,是一员标准的青年战将。听到陈云的提问,吕黎平毫不犹豫地回答:“希望上抗日前线,带兵打鬼子去!”
陈云笑笑:“把你留新疆学飞行怎么样?”
“学飞行?”吕黎平惊呆了。
“有这样的可能!我了解盛世才的航空队情况,这个航空队有6架初级教练机,9架轰炸机,曾办过两期飞行训练班和一期机械训练班,教官大都是苏联空军军官。眼下第二期飞行训练班和第一期机械训练班就要毕业了,我们一定要赶在第三期飞行训练班和第二期机械训练班开学前,把我们的人挤进去,不然,恐怕迟则生变。”
陈云目光炯炯地看着吕黎平:“空军是很复杂的技术兵种,要建立自己的空军,须及早培养人才。我想我们可以利用新疆的统战环境,借用盛世才的航空队,为我们党培养一支既会驾驶飞机,又会维护修理的航空技术队伍。只要有了人才,再想办法通过国际援助获得飞机,我们的空军不就可以建立起来了吗?”
陈云站了起来,深沉地说道:“我们在中央根据地,在长征途中,吃了敌人空军多少苦头啊!多少英勇善战的好同志,没有倒在与敌人短兵相接的战场上,却惨死在敌人的轰炸扫射下。黄公略同志,那样优秀的指挥员,给敌机打死了。长征途中,贺子珍同志挨轰炸,身中九块弹片,炸成了个血人,多惨啊!王稼祥、叶剑英、刘伯承同去都被炸伤。现在,日本帝国主义又用飞机对我华北军民狂轰滥炸,制造了许多血案。如果我们能有一支空军,就能保护地面部队,从空中打击敌人!”
吕黎平听得又惊又喜,飞上天去打击侵略者,这可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接着,陈云又把跟盛世才商谈的结果说了一遍。
谈完了自己建立航空队的战略构思,陈云真切地看着吕黎平:“吕黎平同志,现在需要学习航空的人选,今天先找你谈谈,你要有带领一部分同志留新疆学航空的准备!”
吕黎平又惊又喜,当年修机场时,就憧憬过航空梦,要是能驾驶钢铁神鹰,向敌人开火,为烈士报仇,那该多好。但是自己的文化水平太低了呀!
陈云鼓励道:“你才20岁,身体又好,而且语文有一定基础,主要是数理知识还要提高。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可以集中一段时间抓紧补习文化嘛!”
吕黎平坚定地点点头,哪有爬雪山过草地的老红军克服不了的困难?
找吕黎平谈完话,陈云开始在“新兵营”预选学习航空的人员,为了保证政治上的绝对可靠,决定全部从共产党员中选拔,基本条件是年轻,身体好,有一定文化。盛世才一共给了陈云50个学航空的名额,但陈云在“新兵营”只选了30个人,原来他认为人民军队第一个航空队应该哪个方面军的人都有,不能全部集中在四方面军,这是非常高瞻远瞩的决定。
建立航空队不是一件小事,1937年11月下旬,陈云回到延安向毛泽东汇报这个事,并留任中央组织部部长。
毛泽东非常高兴,对陈云说:“你为我党办了件大好事!我看这事就由你具体负责,你的建议很好,学航空的要有一方面军的同志、二方面军的同志、四方面军的同志、红二十五军的同志也要参加,人员么,可以分别从新疆“新兵营”、延安抗大和摩托学校物色。”
这时延安已经开办了一个摩托学校培养机械化人才,摩托学校名头虽大,其实家底只有5辆破车,条件十分简陋。
从毛泽东那里出来,陈云叫上马海德大夫一起给挑出来的人员进行招飞体检。和斯诺一起来到延安的马海德大夫可谓大名鼎鼎,他是第一个加入新中国国籍的外国人。
这位中国籍的美国大夫本是性病和麻疯病专家,但他在延安干的却是全科大夫的活计,从中央领导人的保健医生,到普通门诊,甚至连飞行员的招飞体检他都干。
来到延安就赖着当上红军的马海德可谓土法上马的典范。
量身高没有量高尺,马海德拿出了一根竹棒。
测视力没有视力表,马海德拿出一张报纸让学员认黑体字。
测听力没有音叉,马海德拿出一块手表,让学员听滴答声。
测平衡能力没有转椅,马海德让学员们原地不停转圈,然后突然停住指出哪是正面。
至于学员的文化水平,那更简单,只要能认几个字,体检表上一律填初中,这是盛世才的条件,他的飞行学校只接受初中生。
唯一的现代医疗器械,就是马海德胸前晃悠着的那个听诊器,已经老得掉皮,并露出了古铜色。
马海德就这样用最原始的手段为人民空军筛选出了第一批飞行学员。
六
1938年1月8日,凛冽的寒风中,19名飞行学员洒泪挥别延安,先穿八路军军服经西安到兰州,然后换长袍、马褂、瓜皮小帽,装扮成东北流亡学生,佯称是盛世才远房亲戚投奔新疆。车过河西走廊,看着戈壁滩上的处处白骨,原西路军红三十军保卫局长方华失声痛哭,一年前,西路军多少兄弟姐妹倒在了这里,学员们一起摘下头上的帽子,对着荒原上的累累白骨集体致敬……这时接替陈云任中共驻新疆代表的邓发,正指定吕黎平带领“新兵营”三十多名学航空的候选人员体检,进行体检的是苏联医生和盛世才医院的军医,他们可比马海德严厉得多,量身高,称体重,检查内、外科和五官科等,对视力和心脏查得特别仔细。
学员们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从不皱眉,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浓浓的来苏尔味道熏得大家心情都很紧张,量血压时普遍偏高。那时化验血一次要抽25cc血样,哪像现在的戳破中指就行?说来也怪,当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用粗粗的针筒抽血时,这些在战场上见惯了鲜血的英雄,反而感到特别不自在。最难应付的是坐转椅检查平衡机能,左转八圈,右转八圈,立即停止后,要求身体站正不歪斜,还能辨别东南西北,结果好几个学员在抽血和坐转椅时晕倒,呕吐。
体检结果,25名合格,其余被淘汰。
除了体检外,还有入学文化考试。被斯诺称为“中国秘密警察头子”、蒋介石悬赏五万大洋买脑袋(毛泽东、朱德的价码是十万大洋)的邓发何等精明,马上意识到这批学员考文化肯定要糟。邓发当即找到盛世才和苏联航空总教官尤吉耶夫,直截了当地讲明:“我们这批学员,从小参军,没读过什么书,要是按照《新疆日报》登报时的招考中学毕业生的条件,都考不上,请免于文化考试。”
天下的布尔什维克都是一家,尤吉耶夫心领神会,当即同意。
盛世才也只好点头。
由于路途遥远,飞行班、机械班开学七天后,延安来的19名学员才赶到迪化。“新兵营”学员和延安学员趁星期天开了个联欢会,这是真正的军人之间的联欢,大家兴高采烈,热血沸腾,激情满怀,特别是北京军区副司令方子翼和方华,两人见面时几乎激动得抱头痛哭。原来,方华在西路军红三十军八十八师二六七团当政委,方子翼在红三十军政治部当青年科长。西路军最后的血战中,二六七团为掩护全军后撤,绝大多数指战员都与马家骑兵拼死,方华弹尽后跳崖,侥幸活命,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延安,方子翼则随李先念左支队千里跋涉到了新疆,两人都以为对方已经牺牲,现在塞外重逢,真是惊喜万分。
联欢会上,严振刚传达了陈云在延安窑洞时的指示:“你们是第一批红色飞机师,是红色空军第一批骨干,不要怕文化低,不要怕人家看不起,要有坚强的毅力,一定把技术学到手,要遵守纪律,搞好团结,保持党的荣誉。”
在这春寒料峭的早春,陈云的话像阵阵暖流一样涌动在学员的心中。
闻名中国空军史的新疆航空队就这样成立了,44名航空学员,来自红军的各个部队。其中,来自红一方面军16人,红二方面军2人,红四方面军24人,红二十五军1人。不久学员赖玉林因病返回延安。最后确定的学员为43人,分飞行班和机械班。
飞行班有吕黎平、安志敏、方子翼、袁彬、胡子昆、陈熙、刘忠惠、张毅、汪德祥、杨一德、方槐、方华、夏伯勋、黎明、赵群、李奎、谢奇光、王东汉、龚延寿、邓明、余天照、黄明煌、杨光瑶、王聚奎、彭浩25人。
机械班有严振刚、朱烨、周立范、金生、曹麟辉、丁园、王云清、黄思深、陈旭、云甫、周绍光、刘子立、陈御风、吴峰、刘子宁、彭任发、吴茂林、余志强18人。
这支43人的航空队后来走出了14名人民空军的将领,新中国建国时7所航校,有4所航校校长都由新疆航空队队员担任,他们中大部分队员建国后都担任了军以上领导职务,为中国空军建设作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
同班的还有盛世才从地方中学招收的学机械的16名学员。
艰苦的学习生活开始了。
国民党空军少校、《机械物理学》教官王膺祺穿着一身笔挺的藏青色制服走进了教室。
“这堂课叫做《机械物理学》。诸位都有中学以上的学历,《普通物理学》诸位在初中早已学过了,想必记忆犹新。现在我们先复习一下,请哪位同学说说什么叫‘物理三变态’。”
沉默。
无人回答。
“汪新民,谁是汪新民?”
化名汪新民的丁园站了起来,他答不出来什么叫“物理三变态”。
只好罚站。
很快,罚站的红军学员站成一排。
没人答得出什么叫“物理三变态”。
他们不可能回答得出。
这些老红军都是家里太苦才闹革命的,除了方子翼读过六年私塾,夏伯勋高小毕业外,多数只上过两三年小学,有的还是参军后才在扫盲班识过几个字,连加减乘除都不会。
王膺祺疑惑了,他一个个指着学员的鼻子:“你什么学历,还有你,你……”
“私塾。”
“高小。”
“小学。”
……
王膺祺终于勃然大怒,挥着拳头把讲台擂得“砰砰”直颤:“这堂课我没法上了!你们都是什么学历?花名册上都是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师范毕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像你们这样的文化程度,还想进入航空界?做梦!”
最后擂了一次桌子后,教官拂袖而去。
这样的情景天天上演。
教育股长王聪讲得口沬横飞、咽干舌燥,却发现学生们呆若木鸡、如闻天书,愤怒之下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给你们上课就是对牛弹琴!”
……
红军学员们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要知道中共这批经过精挑细选才选拔出的学员,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营团级干部,枪林弹雨中威风八面,干吗要跑到教室坐着受国民党教官的鸟气?
一批学员赌气骂娘不干了,但冷静下来后,大家都知道想建立自己的空军,就必须吃下寒窗奇苦。
学员们学习的动力非常朴实:“绝不给红军丢脸,绝不能让国民党看共产党的笑话,一定要建起我们自己的空军!”
一群小学都没毕业的人,要掌握现代航空理论知识,难度可想而知。
学员们都拼命了。不分白天黑夜,随时随地都抱着书本在啃。
节假日,草滩上卧着一群看书的人。
熄灯了,被子里卧着一群打手电看书的人。
一天深夜,校工起解,看见教室的灯还亮着,教工迷迷糊糊地把灯关上,回到住处一扭头,灯又开了。挺迷信的校工哆哆嗦嗦地叫醒一个教官,一起回去看是怎么回事,走进教室,满满一屋学员正在灯下苦读的情景深深震撼了他们。
除了苦读,还会巧读。
学员陈熙编了一首快板,就把令人头痛的《飞机构造原理》讲得清清楚楚:
“一个翅膀二把刀(机头和螺旋桨),四个翅膀往上翘(四个机翼)。三条铁腿踏飞轮(三个起落架),横竖尾巴在后梢(水平安定面和垂直安定面)。”
有学员不理解几何形状,马上,一个个青萝卜刻的立方体、圆锥体就摆了出来。
方子翼将军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航空理论学习,是我们面前的难关。记得我们当时所学课程有:飞机构造原理,发动机构造原理,教练机和发动机的构造、性能和操纵法,飞行原理,飞行规则,气象学、仪表学、军械学、保险伞学,收发电报和译电等等等等,再加上政治课,总共三十几门。
“课程多而庞杂,并且根本没有课本或讲义,每门课都得我们自己记笔记。尤其要命的是这些课大部分由苏联教官来讲。苏联教官中文很差,结果只好请翻译官,但翻译官又不懂术语,往往译不全甚至译错。结果是大家下了课只好一起对笔记,尽量让记录通顺。
“航校作息制度很严,宿舍晚9点就吹熄灯号。为了争取时间学习,我们只能加班加点,每天除就餐和体操外,全泡在教室里,甚至到夜里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