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东北大片地区处于无政府状态,胡子遍地,为了让刘风他们走出去找飞机,捡航材,吕正操亲自为他们配备了马匹、卡车和武装小分队护卫。于是刘风他们就在各个机场附近到处转悠,问当地的老乡见到飞机没,结果在当地农民帮助下,当真就在榆树镇附近一个军用机场上发现了一些日本隼式战斗机,一群人欢天喜地跑过去,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真家伙!
远远地看着隼式战斗机威武地挺在那儿,那股高兴劲儿就别提了,可走近一看,架架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只剩个空壳。大家互相安慰:“捡破烂嘛,就是这样。”“见到飞机壳子都是胜利,这可是进东北后第一次见到飞机呢!”
但还真有值得高兴的事,检查后发现,这些破烂飞机里,有一架还比较完整,机械员陈明秋、田杰鼓捣一番后,认为拆零补缺,可以把这架飞机修好。于是还是使出了共产党的老法宝,鸣锣聚众,将附近村屯的百姓召集起来开大会,发动群众,动员大家献宝,归还日军撤离后搬到自己家里的宝贝,此后这家献出一个飞机轮胎,那家搬出一块航空仪表,终于配齐了这架飞机的零件。但启动时,由于启动器坏掉,发动机怎么也不能运转,这时林弥一郎部已经归顺了八路军,于是,刘风找到林弥一郎请他帮忙修理。这是八路军第一次请林保毅日本大队办实事,林弥一郎非常爽快,当即提出回自己逃离的奉集堡基地调人员和器材来协助修理。刘风当即派车去奉集堡将日方人员和修理器材送到榆树镇机场,中日双方的机械员开始了首次合作,两天不到就修好了这架飞机。
飞机修好了,还要试飞,谁都知道试飞一架七拼八凑、刚刚修好的飞机有多危险,但蔡云翔二话没说,争着第一个上了飞机。只见飞机滑跑后顺利升空,在蓝天上划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后轻盈落地,这架中日双方人员同心协力修好的第一架飞机就这样完美地完成了试飞。林弥一郎冲着蔡云翔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大大的,大大的,坚强勇敢的人!”
刘风更是高兴万分,这架飞机的寻获、修复与升空,证明了中央提出的寻找日本关东军遗留航空器材建航校的决定,是完全可行的!
接着,中日人员又在奉集堡等机场一连修复了二十多架趴窝飞机,并在辽阳、营口、大石桥、鞍山等地搜集到十多架破飞机和一些航空器材,未来的中国空军第一所航校终于有了第一批家底。但就在各路人马陆续到达、找飞机工作顺利进行时,东北战略形势急剧恶化,航空队人员不得不请飞机坐大车到处寻找栖身之地。
在日本投降后瞬息万变的复杂局势中,共产党人抓住战略机遇向工业基础雄厚的东北大进军。国民党人也没有闲着,毛泽东、刘少奇提出“向北进攻,向南防御”的战略方针时,蒋介石则在重庆任命熊式辉为东北行辕主任,自己的长子蒋经国为外交部驻东北特派员,又专门任命自己的爱将杜聿明为东北保安司令,统一指挥8个军30万人向东北进攻,国民党军队最能打的5大主力中的新一军、新六军都被调给了杜聿明。
1945年11月4日晚,杜聿明命令所部,向被“共军”接收的地区进军,随即大举北进。共产党出关部队立足未稳,互不隶属,缺乏配合,而进攻敌军全是国民党军战斗力最强部队,结果山海关,绥中、兴城、葫芦岛、锦州等要地相继失陷,杜聿明兵锋已直指东北局所在地沈阳。屋漏偏逢连阴雨,苏军又在这要命的当口通知东北局,根据苏联与国民党政府签订的协议,沈阳要由国民党军队进驻,东北局领导机关和八路军必须限期撤离沈阳。东北局据理力争,苏军沈阳卫戍司令卡夫东咆哮起来:“不走,就用坦克把你们赶走!”
万般无奈之下,中共东北局只好撤离沈阳,搬迁到煤都抚顺。这时,奉延安命令办航校的常乾坤、王弼刚刚赶到,一派兵荒马乱的情景令人焦急万分,不知所措。在抚顺城外的一栋小楼里,东北局第一书记彭真、副书记陈云听取了常乾坤和王弼关于中央将在东北筹办航空学校的情况汇报后,告诉常乾坤、王弼一个喜出望外的好消息:“我们已经收编了日军林弥一郎部,为建校初定一个基础,吉林通化城我们已成立一个航空总队,你们去后,要在航空总队的基础上筹建航空学校。航空总队长现在由朱瑞兼任,政委由吴溉之兼任,航校成立后,校长由常乾坤同志担任,政委由王弼同志担任。”
彭真、陈云随后指出了筹建航空学校的首要任务:“目前,你们要把搜集航空器材作为筹建航空学校的首要任务来抓。没有飞机,要建立航空学校只能纸上谈兵。”
最后彭真勉励二人“不鸣则已,一鸣惊天”,意思是要航校长期埋头培养人才,不要过早显露头角。后来彭真这句话果然实现,当航校培养出的飞行员们在朝鲜威震长空后,美国空军参谋长范登堡上将惊叹:“共产党中国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为世界主要强国之一。”
七
从这时起,整整半年时间里,航校的创办者们一边带着已经到手的飞机航材向北撤退,一边分成许多个小组到北满各地“捡洋落”,找飞机,寻航材。正值隆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这些小组顶风冒雪,走遍了北满三十多个城镇的各个机场,这些机场地处偏远,有的甚至位于深山老林,而且都经过战火洗劫,土匪破坏,老百姓哄抢,机场上到处是布满弹洞枪眼的残垣断壁、烧得乌黑的房屋骨架、大得能栽进卡车的弹坑和乱七八糟的瓦砾堆。好点的飞机和航材被苏军当做战利品拉到乌拉尔炼钢去了,飞机轮胎几乎没有剩下的,因为老百姓觉得飞机轮胎当大车轮子最好使,割下一块做鞋底特耐磨,飞机机翼下被破坏者砍了许多窟窿找汽油,座舱玻璃、航空仪表、导管、发动机的电嘴等也都被拆走了。绝大多数飞机都被肢解得缺胳膊少腿,内脏能扒的都给扒走了,除了实在搬不动下不走的螺旋桨和发动机外,几乎所有的飞机只剩下个空壳子。但尽管如此,开天人还是靠着自己的勇敢、智慧和勤劳“捡”出了一支现代空军的基础。
最重要的收获有两次。
在东丰机场,远远望去让人心情振奋,只见三十多架战斗机披着冰雪整齐地挺立在停机坪上,当寻找飞机的人们欢呼着拥上去时,忽然又鸦雀无声,这三十多架飞机除了有个飞机的形状外,简直啥都没有了。常乾坤拍打着飞机的铁壳子安慰大家:“这叫一堆废铁!但又叫飞机!这堆废铁准能拼凑出几架飞机来!”
但最终的结果却连老成持重的常乾坤都大喜过望,因为东丰机场“捡”到了飞机的外壳,在铁岭和天原之间的平顶堡,又捡到了一大批飞机内脏!
在平顶堡的莽莽群山里的这次发现,是一次真正的丰收,所有的老航校人回忆起来都眉飞色舞,津津乐道,这是老航校捡飞机、找航材时代最重大的一次收获。
中国空军航空机务元老张开帙少将回忆了这两次搜寻的详细经过和重要意义:“常、王带着我们乘苏军派的大卡车从铁岭到了开原,稍作休息后,又换一辆卡车,经西丰、东丰到海龙。路过东丰时,车从机场通过,看到机场上停满了飞机,约有30架。大家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飞机,都很高兴。但可惜的是,飞机都不是完整的。有的舱里设备被卸走,有的表蒙子被打破,有的轮胎卸走或被割走,有的飞机活动翼面全被划破。所有飞机除发动机、螺旋桨搬不走外,只剩下一个空壳了。因此,虽然飞机很多,但也不需要派人看管。于是我们没有停留,继续前进到了海龙。
“在我们离开铁岭前,得知在铁岭附近的平顶堡山里,有一个原日本的秘密仓库和修理厂,常、王决定派欧阳翼、王琏、林征、史久一、龙定燎等同志去平顶堡搬运这批器材和设备。在政局非常动荡的日子里,他们欣然受命,坐上一辆胶皮轱辘大车,很快就消失在大雪之中。他们这一去,对以后老航校的建设起了重要的作用。这个秘密仓库存放着飞机的各种仪表、附件,以及200台发动机和几百桶汽油。没有这次器材的搜集,我们以后得到的空机壳是不会起作用的;没有这次器材的搜集,航校修理厂就修不出飞机和发动机;没有这次器材的搜集,机务队保证飞行、训练处进行教育都会造成许多困难。凡在老航校飞行过和学过机务的同志,或多或少都是这次器材搜集的受益者。”
严才升、王琏等人赶到平顶堡库区后,几乎没乐疯,200多台完整的飞机汽油发动机(崭新的有80台),100多箱各式各样的航空仪表,几百桶汽油就不用说了,还有各种修理飞机用的设备、仪表及各种零配件,甚至还有消防和五金器材,这简直就是一座宝库!
实际上,他们发现的是日军一个完整的航空器材库和一个航空修理厂,还有一座地下油库和一座弹药库!
找到这批航材难,保住这批航材更困难,当时国民党部队已经冲进铁岭县城,国共两军犬牙交错,弄不好这批航材会全部损失掉。幸亏办航空的事得到地方和军队全力支持,一听说要建自己的空军,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24旅派出一个连警戒押运,已转移到乡下的铁岭县人民政府给了三万斤“粮票”,其实这个“粮票”就是人民政府买粮食的借条。负责搞运输的龙定燎用这三万斤“粮票”换了两千块钱,就靠这两千块钱先后租用动员了三百多辆大车,分批把航材运到威远堡,再用小火车运到西丰,然后用大车倒腾到四平以西的西安,最后搬出东北民主联军后方司令部的牌子,用火车运到通化。经过这一路四五百公里战火下的艰难里程,终于保住了这批宝贵的航材。
有了这一大批航材和一个日本飞机修理厂的完整设备,航校日后的修理厂才能建立运转,航校搜集到的大批飞机空壳才能补上五脏六腑,重获新生飞上蓝天。
张开帙少将就回忆说:“由于航校未来的需要和时局的恶化,我们运油回通化不久,又被派到东丰机场拆运那里的飞机。东丰机场是集中日本飞机比较多的一个地方,主要机种正是以后老航校使用最多的“九九高练”,有飞机近30架,占以后老航校飞机总数的1/3强和主要教练机“九九高练”的1/2。这批飞机可以说是后来老航校的主力,虽然在日本投降后被破坏得比较严重,但后来大多数都为培养我们的飞行骨干出了力。它们之所以还能腾飞,一是由于老航校修理系统的同志们(多数是日本朋友)的艰苦努力,二是欧阳翼、王琏等同志在铁岭工作的成果,是铁岭接受的仪表和附件给这些飞机补上了“五脏”,有的还更换了“心脏”(发动机)。”
当时比较大的收获还有哈尔滨平房附近的孙家机场和公主岭机场。孙家机场的飞机大多数是重型的,还有新式战斗机,其中有双发运输机、重型战斗机、九七袭击机、司令部侦察机、隼式战斗机,大小近20架,这批飞机以后成为航校第一批拥有战斗能力的“带火药味”的飞机。
孙家机场也是日本飞机制造公司的一部分,设备、器材很多,虽然基本上被苏军拉光,但总还剩下一点被开天人“捡”走。穷到极点的创业者们看到什么都舍不得丢,不但把机场上的飞机拉了个一干二净,连重达几吨的顶铁和铁量规、形状各异的铁块子也都全部拉走。
在公主岭机场,开天人发现了一批“九九高练”用的发动机、螺旋桨和其他一些器材。还在公主岭市内找到一家小型机械加工厂,有十多台机床,这批机床和以后在哈尔滨市接收的两家敌伪小机械加工厂的机床,形成了后来的航校东安机械厂的基础,这个机械修理厂后来为保障老航校的飞机正常飞行立了大功。
开天人寻找航材的时期,正是东北解放战争最困难的时期,国民党一路疯狂北进,正处战略进攻的顶峰时期。二战中远征印缅的新一军、新六军凶悍无比,林彪在漫天大雪中且战且退,以空间换时间,一路退至松花江以北才得以喘息,所以航校创业者们是在虎口夺食,往往刚找到一批器材,国民党军就扑了上来。为了在炮火中保住这些航材,开天人历尽千难万苦,大车、轮船、火车、汽车……利用一切能找到的交通工具拼命后送器材,演绎了不知多少惊险故事。刘风少将带着一批人马,顶着国民党空军“野马”式战斗机的密集扫射,从即将沦陷的长春抢出一批降落伞、电嘴、导管、风挡等航材;魏坚、张开帙在跑道上冒险堆放木材、油桶做障碍物,硬是挡住了企图降落在哈尔滨马家沟的国民党战斗机;林虎和李宪刚,当时才十七八岁,把弄到的飞机大卸八块,又费尽周折,弄到大车、火车头和车皮将飞机拉了回来。
特别是张开帙一行人,好不容易弄了个火车头和二十多节车皮,要将这批宝贵的航材运往后方牡丹江,但杜聿明兵锋已直指哈尔滨,一路退却的民主联军疲惫至极,林彪和东北局都已决定放弃哈尔滨,结果火车司机和司炉竟扬长而去,将张开帙一行人连人带车扔在哈尔滨车站。这时情况已危急万分,东北局专管铁路工作的吕正操坐镇车站做最后的善后,指挥火车一列列地开走,他自己则准备坐最后一趟列车撤走。结果,张开帙一行人抱必死之心死守器材一天一夜,终于等到了军代表派来的司机和司炉。这次张开帙他们软硬兼施,一面专门买来面包和马肠款待司机司炉,一面拿枪顶着两人不许逃跑。车行半路,由于燃煤质量不好,火车爬不上山顶,一行人干脆下去推车,还要防范“胡子”袭击,当“有气无力”的火车终于被“推”上顶峰时,大伙儿顿时在山顶跳脚狂呼:“我们胜利了!”“中国共产党万岁!”
群山之中顿时峰鸣谷应,雄壮的呼声久久震撼着寂静的夜空,把山里的“胡子”全给吓跑了!
就这样,开天人冒着炮火硝烟,两三个一组在冰天雪地中艰难跋涉,走遍了北满和东满30多个城镇的70多个机场,甚至连机场周围的山沟和村镇也仔细找了一遍。林虎将军回忆,刚开始的时候,出去找航材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航材,常乾坤只好说紧口的、螺丝的、带翅膀的都是航材,都弄回来!结果终于搞到了各种飞机120多架、航空发动机200多台、酒精200多桶、航空仪表200多箱、各种机床设备等物资2800多辆马车,为航校攒够了建校开学的家底,这点家当也就是人民空军最初的基石。
有了一点家底,有了一点人员,并不意味着蓝天之门已经向中国空军的开天人打开。事实上,汇兵马,“捡”家当,只不过是有了冲击蓝天的最起码的基础,真正实现翱翔蓝天之梦,是一首更艰难的英雄史诗。
1946年3月1日,这是中国空军历史上一座里程碑似的纪念日,这一天,在通化市第二中学,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正式成立了。
这是新中国人民空军第一所航校。
八
墙根的积雪尚未消融,初春的寒意还非常浓重,只有一些常青的松柏开始显露出淡淡的春意,五百多名学员和留用日籍人员,在通化二中校园里肃立,聆听着何长工的建校命令和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