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作伴,漫长的旅程就不再枯燥,特别是有一个会说中国话的外国人,就像李奥诺夫,那就更加有趣。时间真快,不知不觉十天过去,这一天,“惊异”号一声长呜划破长空,它要结束它的航程,归港靠岸了。轮船在汉口英租界的宝顺洋行码头靠岸,鹿宁坤朝岸上望去,码头正对面的江岸上,是一大排洋楼,不用说,这肯定是英国租界。再往上游岸边看去,是一些中式建筑,和租界里的洋楼比,显得有些破旧零乱,那里应该是华界。
船靠好码头后,乘客们陆续上岸,鹿宁坤和李奥诺夫跟着人群来到岸上,因为鹿宁坤不认识路,李奥诺夫就把鹿宁坤送到太平街巡查洋街公所。太平街原来叫广利巷,是一条狭窄的土路,英租界设立后,将这条路扩宽,铺上碎石,建成一条马路,同时将它的名字改成太平街(江汉路一段)。起初,鹿宁坤不让李奥诺夫送,李奥诺夫说不远,再说这点小事都不帮忙,那还叫朋友吗?鹿宁坤拗不过李奥诺夫,只好让他送。还好,巡查洋街公所真的像李奥诺夫说的不太远,一会儿就到了。李奥诺夫把鹿宁坤领到巡查洋街公所的大门前,对鹿宁坤说,他就不进去了,他让鹿宁坤安顿好后就和他联系,然后转身离去。
鹿宁坤看到李奥诺夫走后,就推门进去。门里面是一个大院子,两边各有一个厢房,正对面就是公堂。鹿宁坤走进公堂,只见一个人站在案子前,拿着一只毛笔,正在画梅花。鹿宁坤走上前去作揖问道:“请问,您是巡查洋街委员章天芩(qín)章大人吗?”
因为镇垣在信中提到过章天芩,所以鹿宁坤猜想眼前这个人就是章天芩。
“嗯!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章天芩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画着。
“我是鹿宁坤,是镇道台保举我来这儿听差的。”鹿宁坤赶紧说。
“哼,镇道台!”章天芩放下笔,抬起头来,“我说你怎么才来?”
“我是一接到信就动身……”
“别说了,我不想听。”章天芩不耐烦地摆摆手,朝院里走去,来到院中,他朝西厢房指了指,“那是你的房间,你把它收拾收拾。这几天我有事,你就在这盯着,要是有急事,你立即向江汉关署禀报,没事的话,半个月禀报一次就行了。你的俸银一年一千二百两,也就是一月一百两,这是二十两,我先替你支着,下月从你俸银里扣。”
说完,章天芩扔给鹿宁坤二十两银子,转身就朝自己屋里走去。
“我刚来,什么都不懂,您……”鹿宁坤一看章天芩要走,急忙拦住他说。
“这里什么都不需要懂,只要会写字,半个月递个公文就行。别挡着我!”章天芩推开鹿宁坤,走进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收拾一下,就出院门走了。
“哎——我跟你说,洋人跟洋人扯皮你别管,要是华人跟洋人扯皮,你就管一下。”章天芩刚走出院门,又把脑袋伸进来嘱咐了一句。
“您几时回来?”鹿宁坤急忙冲院子门大喊一声,院门外没人回应他,章天芩已经走远了。
院子里剩下鹿宁坤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收拾起来。鹿宁坤不知道,汉口开埠之初,湖广总督官文先是派盐运使候补道章天芩办理洋务关税事务。为什么要派一个正四品候补道台办理洋务?因为汉口开埠成为通商口岸,西方各国都要在这里设领事馆,派领事官,根据1858年《中英天津条约》第七款规定:“领事官、署领事官与道台同品,副领事官、署副领事官及翻译官与知府同品。视公务应需,衙署相见,会晤文移,均用平礼。”因此,必需派一个正四品道台一级的官员办理洋务事宜。
章天芩接到这个差事后感觉还不错,稽查来往船只,征收税务,油水挺厚的。不说别的,光一年薪俸就是四千两银子,比一般官员都要高。官文说了,现在是临时机构,等朝廷批文下来成立正式机构,就按照税务司待遇,把章天芩的薪俸加到六千两。章天芩这个高兴哦!汉口刚开埠,今后会有很多的洋船来,各个国家的都有,到时候那个税收,那真是肥得流油哇!
半年过后,朝廷一纸令下,设江汉关署。人人都知道,这个江汉关署是块大肥肉,武昌、汉阳、汉口三个地方的关税都由江汉关收,最主要的是收洋船的关税,这块大肥肉谁都想吃一口,正式的官员都争得死去活来,哪轮得到一个候补道。官文一看,干脆我谁都不得罪,于是他就说根据朝廷的要求,江汉关署设在汉口镇,汉口镇在行政上归汉阳府管,汉阳府属汉黄德道,所以,江汉关署直接由汉黄德道监管,由汉黄德道道台兼任江汉关监督。这样,江汉关署就归当时的汉黄德道道台刘积贤管。而江汉关署税务司,则由上海江海关总税务司署直接派来。这样一来,整个江汉关的事务就与章天芩无关了。
官文一看,是自己让章天芩先办理洋务关税事务的,现在江汉关署成立了,却没章天芩什么事,这样总不太好,对章天芩不公平。为了安慰章天芩,官文就想在江汉关署里找个合适的职位给章天芩。正好,江汉关署下面要设一个巡查洋街公所,公所里要设一个委员和一个帮办,另外聘一名翻译。于是官文就让章天芩做了巡查洋街委员,年俸比照副税务司按三千六百两发。
这一下差点没让章天芩背过气去,章天芩自从接受办理洋务关税事务的差事后,每天兢兢业业地办理公务,满指望正式的洋务关税机构成立之后,自己能够做江汉关的税务司,即使不能直接管理江汉关,弄个江汉关监督间接管理也可以呀,现在看来,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先前的美梦都白做了。当然后来历任江汉关监督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因为从1860年后大清国各大海关的税务司都是外国人担当,关税事务一直由税务司全权处理,根本不容中国人插手,江汉关监督实际上是个空架子,当然,这是后话。
接下来的一年时间,一点事情都没发生。华人街坊里的老百姓怕惹事,没事根本就不到租界里去;洋人一天到晚只忙着挣钱,也不会往华人住的地方跑。湖广总督官文根本就不热心洋务,在湖北凡是与洋字粘边的事,除了象江汉关署这样非设不可、非办不可的事,其余的官文一律不办。所以这一年章天芩是无事可做,他整天是吃了睡、睡了吃,再不然就是写个字画个画解个闷。去年,首任江汉关监督刘积贤调走了,新上任的汉黄德道道台镇垣继任江汉关监督,依然没章天芩什么事,章天芩心里这个憋屈,没法提。先前还有一个蔡帮办,是江夏县的候补知县,他在的时候章天芩还经常回武昌去,毕竟总督府、巡抚衙门、藩司衙门都在那里,消息灵通办事便利。后来蔡帮办看到这里没什么发展前途,就辞职走了,反正这也算不上一个多正规的机构。这样一来,章天芩回武昌的机会就少了。
翻译是聘用的,不属于巡查洋街公所的官员,不能坐堂办案,所以不能指望。其实章天芩也想走,要不是看在三千六百两银子的面子上,他早就走了,那毕竟是三千六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呀!谁叫这候补道员没薪水呢!现在办什么事不都得打点,手头上没银子不行啊!虽然有银子作为心理补偿,章天芩多少还是有点不愿意,他不管怎么说还是一个候补道员,让他去干保甲长干的事,巡查街面,处理纠纷,面子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虽然巡查的是洋街,但别人听起来没有什么不一样。现在,鹿宁坤来了,章天芩正好让他顶自己,于是章天芩简单交待一下,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收拾完屋子,鹿宁坤看看天色已晚,就胡乱买了些东西吃,然后熄灯休息。第二天,鹿宁坤按照父亲给他的地址,到汉口宗关附近的汉黄德道兼江汉关监督署,去拜访镇垣。见到镇垣后,鹿宁坤代父亲向他问好,并拿出两幅唐宋时期的字画,说是父亲让自己带来送给他的。镇垣说鹿宁坤的父亲太客气了,同窗好友还送什么礼,他让鹿宁坤好好干,要是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来问他。镇垣还说自己会留意,如果有什么好缺,会想办法让鹿宁坤顶上,他让鹿宁坤没事常来玩。鹿宁坤几次起身向镇垣作揖表示感谢,镇垣要鹿宁坤别那么客气,说叔侄之间不必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