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陶大勇中风了,鹿宁坤和柳大伟都过来看望他,他们让陶大勇放宽心,好好休息,说慢慢调理会好的。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病不加重已经很不错了。李奥诺夫也来看望自己的酒友,他笑着对陶大勇说:“陶,等你好了,伏特加、汉汾,我们再干!”
“干,干——”陶大勇歪着嘴巴,嘿嘿地笑道。然后,陶大勇转过脸来看着鹿宁坤,“大哥,有个事——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
“龙子——想去——警察局,前一段时——间我看你忙,就没说。你看好——不好办?”陶大勇吃力地说。
“这事,应该没问题,我跟杨局长说说看。”
第二天,鹿宁坤就来到汉口警察局。来到局长室,杨局长正在看卷宗。一个警察报告道:“报告局长,马路工程局的鹿大人求见。”
“快请!”杨局长放下卷宗后站了起来,看到鹿宁坤走进来,就拱手说道,“哎呀,鹿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杨局长,我今天没事,跑你这庙里来逛逛,不介意吧?”鹿宁坤笑道。
“不介意不介意,好久不见,挺想你们的。快别叫我杨局长,还是叫杨老弟的好,自在些。”杨局长请鹿宁坤坐下,然后对那个警察说,“去,沏壶好茶来。”
“怎么样,杨老弟,你这里还好吧?”
“忙,特别的忙。我一直想去看你们,没时间呀!真是怀念以前那段清闲的日子。”杨局长往椅背上一靠,把双手撑在桌上说,“哎,李道员和王局长现在还好吧?”
“都还好。”
鹿宁坤和杨局长聊了一会儿,就把话转入正题:“杨老弟,今天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哦!鹿大人有事请讲,只要兄弟能帮上忙,一定尽力去办。”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一个侄子,想进警察局。”
“好哇!鹿大人,你太瞧得起我了。好,年轻人就是应该来这儿历练历练。”杨局长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让他明天就过来,我给他开个条子,以我们局的名义保送他去武昌的警察学堂学习半年,回来后就去骑警队。你看怎么样,鹿大人?”
“这个我不懂,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鹿宁坤摆了摆手说。
“你放心,老哥!骑警队才四十来人,关系一般是进不去的。你老哥的侄子就是我的侄子,我会关照他的。”
“那就太感谢杨老弟了。杨老弟,今晚去波罗馆,我请。我们吃完了西餐打英式桌球‘斯诺克’。”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好久没玩了,今天就快活一下。”
“报上说,刘买办要在滑坡路修一个华商跑马场。”柳大伟一边翻看报纸一边说。柳大伟在潭伢子进盛风砖茶厂后的第二年,就回家养老了。今天,他和鹿宁坤一起来陪陶大勇聊天。
“不是有——个西商跑马——场吗,怎么就修——修一个?”陶大勇歪着嘴问。
“你还不知道吧!”柳大伟把报纸一合,对陶大勇说,“前些时刘买办在西商跑马场看跑马,看到正中间的看台上有几个洋人朋友,就准备过去打声招呼。谁知还没到跟前,几个印度巡捕连推带拉地就把他给拽了下来。”
“洋人也太不像话了,自以为高人一等,有什么了不起的。”鹿宁坤愤愤地说。
“就是嘛!刘买办当时就说,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跑马场吗,明天我就建一个。”柳大伟越说声音越大,情绪也激动起来,“别人都以为他是说气话,谁知他真的要建一个跑马场。”
“那些个洋——人,欠——揍。”陶大勇摇晃着脑袋,颤微微地举起握着拳头的右手。
西商跑马场(解放公园是跑马场的一部分)占地八百多亩,这块地是英国人从刘买办手上买来的。西商跑马场的头道门在德租界寝街(六合路)的斜对面,门内有一条五百米长的柏油马路,马路两边是两丈高的围墙,经过这两道围墙,就进了二道门,二道门里就是一望无际的跑马场。跑马场的马道差不多有两里地长,三十多米宽,呈椭圆形。马道靠外边的护栏用矮冬青树代替,内圈的护拦则是一米多高的木头栏杆。内圈里有一个马球场和一个橄榄球场。在马道的旁边还有一个高尔夫球场。洋人规定,不许华人在头道门里的柏油马路上逗留,在二道门里,也只能坐在偏远的看台上看赛马。赛马每年举行两次,一次在春天,另一次在秋天。每次赛马的时间差不多有七天,每天赛十场。每次赛马,整个汉口就好像过节一样,洋人买办,衙门官员,店铺商人,车夫挑夫,大家一窝蜂地赶到跑马场,有钱的找刺激,没钱的碰运气。每一场开始前,大家都疯狂地跑到售票房去买马票,然后返回来够着脑袋看赛马,当马跑到终点后,赢了的欣喜若狂、大呼小叫,输了的痛哭流涕、捶胸顿足。
马路工程完工后,马路工程局一直没什么事做,过了盛夏,马路上有些地方的柏油鼓了起来,形成好几处大包,鹿宁坤和王局长找来营造厂,让他们派一些民夫来维修一下,然后又闲了下来。今天一大早,鹿宁坤在小摊前买了碗馄饨,又买了三根油条,慢慢吃了起来。吃完后就坐着黄包车,准备去偱礼门外的马路工程局。半道上,他看见一队骑警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个警察看到鹿宁坤后,就翻身下马来到鹿宁坤的车前。龙子,真神气呀!鹿宁坤捶了一下龙子的肩膀。龙子很是兴奋,他笑着整了整警服,小声地告诉鹿宁坤,说杨局长对他特别关照,刚从警察学堂回来,杨局长就让他当了个二级巡官。鹿宁坤让他好好干,于是两人就分了手。差不多快九点,鹿宁坤才到马路工程局。王局长一看鹿宁坤来了,赶紧说道:“哎呀,鹿大人!你可来了。”
鹿宁坤看到王局长着急的样子,就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好事,好事呀!”王局长一把拉住鹿宁坤,把他按到椅子上,“张香帅要拆汉口堡的城墙,这个事情又交给我们了。”
“哦!这好端端的城墙拆了干嘛?”鹿宁坤不解地问道。
“现在不打仗了,要城墙有什么用。”王局长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很兴奋地说,“而且,张公堤修好后,大片的土地从水里露了出来。你看,现在汉口堡外,有建跑马场,建蛋厂的,建花园洋房的,这汉口堡的城墙横在中间,人们从城里到城外非得绕到城门才行,本来是一条直线,非得绕一个大弯子,你说它不碍事吗!”
“那城墙拆了,这些地干什么用?”
“你猜!”王局长神秘地一笑。
“猜不出来。”鹿宁坤摇了摇头,他想不出这么长的一片土地能做什么用,“总不会用它做跑马场吧?”
“当然不会,是——修——马——路。”王局长敲着桌子一字一顿地说。
“乖乖龙地咚哦!这么长的马路。”鹿宁坤惊讶地叫了起来。
“哎,对了!这么长的马路。”王局长将眼睛睁圆后,使劲点了点头,表示非常肯定。
拆汉口堡可是个大工程,这不是几个营造厂能完成的,鹿宁坤和王局长贴出招标告示,招来十几个营造厂,近万名民夫,开始了拆城墙的工程。工程一开工,城墙两边立刻人声鼎沸、尘土飞扬。高大的汉口堡城墙在民夫们的手中一天天变矮,最后,变成平地。工程完工时,已经进入隆冬季节,看着冰天雪地的工地,再看看日子快临近春节了。王局长就和鹿宁坤商量,先休息一阵子,明年开春后再开始修马路。
再过十来天就是大年三十,韩大根带着韩小根背着几大袋糍粑、年糕、花生和瓜子,带上账本和支票来到鹿宁坤家。糍粑和年糕都是韩大根家自己揣的,花生是自己种的,瓜子也是自己种的瓜留下的瓜子。见到鹿宁坤后,韩大根和韩小根放下袋子,就给鹿宁坤作揖。
“给老爷拜个早年!”
每年过年的前几天,韩大根都要来向鹿宁坤报账,把一年的收成情况告诉给鹿宁坤,然后把收租子存到银行的支票交给他,顺便给鹿宁坤一家带一些年货来。原先是韩老根和韩大根来,前两年韩老根过世了,所以现在是韩大根和他儿子韩小根来。这么多年来,鹿宁坤一直都把白沙洲的地交给韩老根父子打理,鹿宁坤一年也就过去看个一两回,都习惯了。
“哦——有东西吃了!”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叫人。”鹿宁坤说道。
“韩管家好!”
孩子们忙着打开袋,莲妹子怕他们把东西弄撒了,就让他们站在一边,然后自己拿了个簸箕,一样抓一点,把孩子们领到一边去了。
“小根现在的账打理得怎么样啊?”鹿宁坤看着跟他爹一样高的韩小根问。
“老爷,我现在可熟了,基本上这些账都是我在管。”韩小根非常自信地答道。
“是这样吗?”鹿宁坤转过脸来问韩大根。
“是是!现在我手头事太多,账基本上是由他在管。”韩大根点头答道。
“这样就好!”鹿宁坤喝了口茶,“开年后,让小根到我这儿来,帮我打理坤宁街租房的事。我现在很忙,分不开身。工钱不会亏待他的!”
“还不快谢谢老爷。”韩大根高兴极了,他赶紧一拽韩小根。
“谢谢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