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员今天来得比较早,差役帮他沏好茶,他就把报纸摊在桌上翻看。这时,电话铃响了。李道员拿起电话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是去年才有的新鲜玩意儿,在武昌和汉口各设了一个电话局,装了几十门交换机,然后在各个衙门、各个公所、洋行、各大华商的商行里都装了电话。不一会儿,王道员、杨道员和鹿宁坤接二连三地进来。李道员看到大家都到了,就说:“你们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武昌设了个官立女子学堂,还请了四个日本女保姆来教学,现在连女子也能上学了,惊讶不惊讶,这个社会简直变得乌七八糟。”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王道员往椅子上一坐,“我有一个让你们更惊讶的消息。”
原来,汉口准备成立清道局,任命杨道员为局长。大家听说这个消息,就要杨道员请客,杨道员也想让大家同喜一下,就问大家想去哪家酒楼。
“既然杨道员问我们,那就去‘味腴’酒楼吧!”
“太贵了吧,我看还是换一家。”鹿宁坤替杨道员解围道。
“鹿大人,不要扫了大家的兴,就让杨道员慷慨一回。”
几个人出了汉口商务公所,雇了几辆黄包车,来到法租界。法租界管理比较松,对华人也不是特别排斥,华人进出法租界比较自由。几个人来到霞飞将军街(岳飞街一段),在一栋别墅前停下来。这栋别墅就是王道员说的‘味腴’酒楼。‘味腴’酒楼虽然在法租界内,却是地道的中国菜馆,因为洋人特别喜欢吃中国菜,但又不愿去租界外的普通中国餐厅,所以‘味腴’酒楼就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味腴’酒楼走的是高档路线,每天只开上十桌酒席,这里讲究的是优雅的环境,精致的菜肴,当然,还有高昂的价格。杨道员跟着大家走进餐厅大门,看到金光闪闪的门把手,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钱袋,咬了咬牙然后走了进去。
来到二楼,点好菜,叫好酒后,几个人就坐了下来。不一会儿,菜上桌了。一盘雪爆虾仁,盘面上一只只雪白的虾仁,这些虾仁全部是用北洋的斑节虾剥出来的,每一只足有大拇指那么大,虾仁下面衬着碧绿的青菜;一盘芙蓉山鸡片,用的是正宗的野山鸡,雪白的鸡片配上大块的黑香菇,然后上面点缀着金黄的腰果;一盘脆爆花尖,是用青红椒片爆炒的腰花与肚尖,盘子边上围着一圈西兰花;一盘豆瓣鲫鱼,两条八两的大鲫鱼上面浇满酱红的豆瓣汁。然后又上了几样小菜,一个服务生端来几盅整只的大橙子,放在每个人面前,每个橙子上插着一个牙签。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这是什么菜,又不好问服务生,怕他笑话。服务生把盅子放好后,把上面的牙签一拿,原来橙子的上半部分的皮是一个盖子,揭开盖子后,露出橙子里面的东西。服务生介绍道:这是他们店里的招牌小吃——柳丁银耳鸽蛋羹。
“哎呀,太精致了!这叫人怎么吃呀!”李道员赞叹道。
王道员舀了一勺,放在嘴里后,连连摇头:“哎——味道太美了。”
“先别吃,来来来,为杨道员高升,干杯!”
“干杯——”
几天后,杨道员上任去了。几个月后,清道局改成了警察局。
这些年,武汉三镇发展特别快,在武昌城,官府设立了湖北矿务局、湖北织布局、湖北缫丝局、湖北制麻局,在武昌和汉口分别成立电话局,在汉口成立了邮政总局。许多商人也办起了民办工厂,有金龙面粉厂、耀华玻璃厂、和丰面粉厂、同德砖厂等等。租界内,英国商人成立了汉口制冰厂,法国商人在汉口开办了亨达利有色金属精炼厂。最令人惊讶的是,官府居然招集民夫在蛇山上开了一个大涵洞,可以并排行驶好几辆马车,这样一来,蛇山两边的居民的来往交通就不必再翻越蛇山了。
城市的快速发展带来不少机会,总督府又准备在汉口大智门与玉带门之间修一条马路,为了修这条马路,专门设立一个马路工程局,汉口商务公所实在没什么事做,就把王道员和鹿宁坤调去负责修这条马路了。总督府任命王道员为局长,鹿宁坤为协办。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王道员是正四品的候补道台,品位比鹿宁坤高,任命为局长比较合适;鹿宁坤做过几个工程,有实际经验,有他辅助比较稳妥。王道员只有三十多岁,是个盐商子弟,家境殷实,他父亲给他捐个四品道员,就是想要他光宗耀袓。接到正式委任,王道员按纳住喜悦的心情,恭恭敬敬地把鹿宁坤请到‘味腴’酒楼,因为他知道,搞工程需要的是实践,他没有这方便的经验。
“王大人为什么这么客气呀?”鹿宁坤心中也猜出了个七八分,只是客套话还是要说。
“鹿大人,这次张香帅委任在下主办马路工程局,在下才疏学浅实不敢当。鹿大人是前辈,经验丰富,今后还望鹿大人多多指教、鼎力协助才好。”王道员拱手说道。
“指教不敢当,既然张香帅委派我协助大人,我一定会尽已所能,全力协助大人办好此趟差事的。”
“那就有劳鹿大人了,虽然此次张香帅委任我主办这项工程,但是你是行家,今后工程上的事务你尽可做主,我俩通力合作,尽全力办好此趟差事。”王道员非常诚恳地说。的确,这趟差事办好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第一功臣,说不定今后张香帅还会有更重要的差事委派给他的。所以,王道员现在只想让鹿宁坤心中与他没有隔阂,这样才会相互信任,放开手脚去做。
“多谢大人的信任!”鹿宁坤拱手作了个揖。
“来!为我们第一次合作,干杯!”王道员举起杯来。
“干——”
接下来的日子,鹿宁坤就忙碌起来。他请来洋人工程师勘测,绘图。然后找来营造厂挖土方。鹿宁坤让营造厂的民夫在汉阳的赫山采集砟石,然后装船,沿汉水下行两里地,来到汉口的长堤街西边的出口,这里正是玉带门火车站,这样就可以把船上的砟石装上火车,运到各个路段的工地。解决了砟石后,再与英国怡和洋行磋商进口柏油。王道员现在改称王局长了,他则忙着催工程款,与地主洽谈购买所需路段的土地价格,拆迁红线以内的房屋等等。两人合作得非常融洽,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五个月后,工程完成了一半。
“‘奉天大会战’,真是岂有此理,日本人和俄国人打仗,居然跑到大清国来打,还打了一年多。”鹿宁坤刚吃完中饭,正在家里看报纸,当他看到日本人和俄国人正在奉天决战的消息后,气愤地把报纸扔在桌上,“不看了,越看越气人。”
“他们为什么在大清国打仗?”静鄂问。静鄂今年十三岁,在法汉中学读书。法汉中学在法租界的霞飞将军街上。
“他们都看中了大清国东三省的土地,都想独吞,所以打起来了。”
“我们为什么不把他们赶走呢?”
“没有那个能力。”鹿宁坤长叹一声,“大清国太贫穷太落后了。”
“是体制太落后了,大清国要是把皇帝杀了,建立起共和制,就会富强起来,别的国家就不敢欺负我们了。”静楚挺着胸说道。静楚已经十五岁了,他也在法汉中学读书。
“你嚼个什么蛆呀(胡说八道什么,扬州方言)!这种话你也敢说,谁教你的?”鹿宁坤急忙瞪着眼睛喝道。
“就是嘛!法国和英国,他们不是共和制就是君主立宪制,所以他们的国家发达,强盛。就连日本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静楚仰着头说。
“你不要胡讲好不啦(好不好,扬州方言)!这些都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你肯定又是听那个鬼神父说的。”鹿宁坤有些不高兴,但他想到静楚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就赶紧嘱咐道,“这些话出去后不要乱讲的啦,要杀头的呀,晓得不!”
“爸爸,你放心,我只是在家里说说,在外面不会乱讲的,我已经长大了。”
“哎,这样就好,静楚懂事啦!”鹿宁坤这才放心地摸了摸静楚的头。
“我也长大了,我都快跟哥哥一样高了。”静鄂在一旁比划道。
“对,你也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你的裤子怎么这么脏呀?又在哪玩去了?”鹿宁坤蹲下来,帮静昌拍了拍裤子,“你们下午上学吗?”
“上!”
“我们也上!”
静昌和静夏回答道。
“我也上学。”最小的静汉也像模像样地答道。
“明年你就上学了,到时候让你去你还要在家耍赖呢!”鹿宁坤看着静汉说。
“嗯!爸爸又说我了。”静汉趴在莲妹子的腿上撒娇起来。
“好好,不说不说!”莲妹子牵起静汉的手,“走,我们买东西吃去。”
“像什么样子,惯得不成名堂。”鹿宁坤看着莲妹子和静汉的背影说。
“爸爸,我们上学去了。”其他几个孩子跟鹿宁坤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
“鹿大哥,显隆大哥来看你了。”这时,陶大勇走了进来。
“鹿大人。”叶显隆朝鹿宁坤作了个揖。
“叶老板,屋里坐屋里坐!”鹿宁坤把他们请进堂屋,“哎呀!好些年没见了,生意还好吧?”
叶显隆明显老多了,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告诉鹿宁坤,砖茶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晋商的驼队根本竞争不赢俄国的船队,大清又不许晋商走水路,晋商手压的砖茶又没有俄国商人用机器压的好,所以近几年的砖茶生意几乎是一边倒,完全被俄国人垄断了。鹿宁坤听到后非常感慨,说叫李奥诺夫帮叶显隆走水路运一部分货。叶显隆摇摇头,他认为这不是长久之计,再说自己也老了,想回山西老家养老了。看到叶显隆苍老的神态,鹿宁坤不由得感慨万分,第一次见到叶显隆的情景犹如昨天,那时的叶显隆正值壮年,岁月如梭呀!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叶显隆老了,自己也老了。叶显隆说他一直挂念着田大牛,自从那一年田大牛离开他后,就再也没他的消息,不知道田大牛跑到哪里去了。鹿宁坤说:“叶老板不必担心,大牛现在很好,只是在新疆。”
“你怎么知道的?”
陶大勇和小兰很是惊讶。
“他怎么跑新疆去了?”叶显隆更是惊讶。
于是鹿宁坤就把田大牛跟着洪玉入了红帮,后面又跟着红帮在宜昌砸教堂,洪玉死了,田大牛被官府充军到新疆伊犁的事告诉了他们。然后说:“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们,只是怕你们担心。现在大牛很好,和他一起去伊犁的还有几个红帮弟兄,相互照应得很好,前些时他还托人捎来话,让我放心。”
听到洪玉死了,大家都很难过,叶显隆说洪玉一生仗义,真是女中豪杰。陶大勇连连摇头惋惜,说这样一个巾帼英雄,却这么早就过世,太可惜了。大家惋惜了一阵,都说是洋鬼子闹的,洋人真可恨。鹿宁坤说他刚才还看到报上日俄奉天大会战的消息,大清国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像任人宰割的羊。小兰说前两年报上不是说两湖文高等学堂和武高等学堂的学生集会,抗议抗议俄国侵占东三省吗!陶大勇连连摇头,告诉她抗议是没有用的。鹿宁坤不同意陶大勇的看到,他认为还是有用的,最起码通过抗议的方式,大清国在今年把粤汉铁路的路权收回来了。然后,又聊了些别的,鹿宁坤问叶显隆什么时候走,好去送送他。叶显隆说三天后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