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下地够累的,陶大勇叶显隆他们真能喝,一口气喝了一下午。和陶大勇叶显隆他们分手后,鹿宁坤和柳翻译两人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地走回来。回到巡查洋街公所,鹿宁坤躺在床上就睡了。柳翻译不住公所,他在外面租的房子。章天芩又去了武昌,晚上也没回来。到了半夜,突然“叭叭”两声枪响,把鹿宁坤从梦中惊醒。他赶紧点亮油灯,端着灯来到院里,只听见院门外一片吵闹,鹿宁坤正要去门口听个究竟,突然,他从余光中看见一个黑影在走廊里一闪,鹿宁坤飞快地斜插过去,一下挡在黑影前面。鹿宁坤一伸右手,对方飞快地侧身闪过,迅速伸出左手抓住鹿宁坤的右手,然后右手一下顶住鹿宁坤的喉结,一转身把鹿宁坤掀翻在地。但是,鹿宁坤的右手却抓下那个黑影捂在脸上的面巾。鹿宁坤左手上的油灯落在地上,灯油撒在地上燃烧起来,借着火光,鹿宁坤看清了黑影的脸:“是你——”
“你认识我?”黑影问道。
“哦不,今天早上在租界里见过。”
原来,这个黑影就是白天鹿宁坤见到的那个女子。这时,传来“嘭嘭”地拍门声。鹿宁坤赶紧对那个女子说:“你快躲进屋里,我不会告发你的。”
那个女子拿出一支飞镖,一下飞在十米开外的走廊柱子上:“你要敢骗我,当心挨飞镖。”
说完,那个女子飞快钻进鹿宁坤的房间。鹿宁坤赶紧踩灭火苗,拾起油灯重新点燃,快步跑到走廊柱子前,拔下飞镖揣进怀里,然后朝院门走去:“谁呀,大半夜的!”
“开门,开门!”
鹿宁坤打开院门,一个英国探长带着几个印度巡捕闯了进来。
“哟,亨利探长,有什么事?”鹿宁坤在租界里经常和亨利探长打交道,彼此很熟。
“哦,鹿帮办!是这样,有一个人跑到这儿就没影了,你这院里有什么动静没有?”亨利探长四处看了看,然后吩咐印度巡捕,“去各屋搜搜。”
“哎呀!那可得好好搜搜,亨利探长,这是我的房间,就我和我女人。”
那个女子在房里一听,赶紧钻进被子。鹿宁坤把亨利探长带到自己的房门前,亨利探长朝房里望了望,房里很简单,一张书桌,一张床,床脚头一个大箱子,再没什么别的东西。亨利探长指着被子里的人问:“你的女人?”
“对,我的女人!”
“你老婆不是在扬州吗?你的女人?又是哪个窑子里带回来的吧!”亨利探长笑道。
“让探长见笑了。”
“可以理解,都是男人嘛!”亨利探长拍了拍鹿宁坤。亨利探长和印度巡捕根本就没想到,刚才追的那个可疑的人,会是一个女人。
“探长,这个房里没人。”
“这个房里也没有。”
几个印度巡捕过来说。亨利探长一看没有,就嘱咐鹿宁坤一句:“打扰了,鹿帮办,晚上小心点!”
随后,亨利探长带着印度巡捕朝院门走去。这时,几个负责巡查这一带的中国巡捕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个对亨利探长说:“对不起,探长先生!这里是华界,你们不可以在这里搜查。”
“闪开!”亨利探长粗暴地推开华人巡捕,带着印度巡捕走了。
巡捕们走后,鹿宁坤关好院门,返回房间,问那个女子怎么回事。那个女子看到鹿宁坤没有出卖她,就把一切都告诉了鹿宁坤。这个女子叫秦红玉,是去年被英国水兵烧死的那个大清水兵的妹妹。得知哥哥惨死的消息,秦红玉就发誓要替哥哥报仇。从去年起,秦红玉就在找机会进租界,她要亲手杀死指使英国水兵烧死她哥哥的英国领事哲津尔,为哥哥报仇。
秦红玉出生在武术世家,从小时候起,她的父亲就教她点穴功,因为父亲看她是个女孩,怕她长大后在外面吃亏,所以就教给她一些绝门武功防身。秦红玉在租界里找到一家洋行,在里面给一个华人帮办做饭做家务,她一边做佣人,一边观察租界里的地形,认准哲津尔的相貌,打听清楚领事馆的房间分布情况。今天晚上,她决定实施计划,她从领事馆的背面爬到楼上的阳台,进到哲津尔的卧室。哲津尔发现有人进来,连忙摸枕头下面的左轮手枪。秦红玉眼疾手快,一下点住哲津尔的死穴,哲津尔张着嘴巴、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就断气了。秦红玉一看自己还没来得及说报仇,哲津尔就死了,她叹了口气,就准备顺着宝顺街(天津路)返回。
秦红玉从二楼跳到草地上,顺着墙根往回跑,没留神踢在一块破瓦上,“咣当”一声,惊动了正在前面巡夜的印度巡捕。印度巡捕看到一个黑影,以为是一个小偷,就追了过来。秦红玉一看不好,前面的路被堵住,就折身跑进洞庭街,不一会儿,就跑到太平街。印度巡捕一看黑影快出租界了,就开了枪。太平街的一边是英租界,另一边就是华界,秦红玉一出租界,没跑几步就到了巡查洋街公所的院子前,她两步一蹬便翻过院墙。外面的吵闹惊动了领事馆里的人,他们马上发现哲津尔死了,赶紧告诉巡捕房,亨利探长一听,急忙带着印度巡捕顺着秦红玉跑的方向追过去。
鹿宁坤听完后,联想到“明安”号船长拿枪顶着自己,因此非常同情秦红玉的哥哥,对秦红玉的壮举也非常敬佩。虽然上次走私案哲津尔帮了江汉关署,但那是从租界利益考虑的。鹿宁坤对英国人从来就没什么好感,1840年的鸦片战争,他从小就听父辈们说过,这场战争虽然没打到扬州,但是丧权辱国的耻辱,他还是知道的,这点民族心还是有的。所以说,鹿宁坤对英国人不可能有好感,再加上来到汉口后听说哲津尔指使英国水兵烧死大清国水兵的事,他对英国人就更加憎恨了。鹿宁坤听秦红玉说把哲津尔给杀了,心里别提多顺气。所以,他打意主意要帮秦红玉。
鹿宁坤借着油灯的亮光打量了一下秦红玉,他发现眼前这个女子十分清秀,弯弯的柳叶眉轻轻地拧着,清澈的杏仁眼里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紧闭的小嘴嘴角微微向下,流露出刚毅的神态。这是一个美丽而不屈的女子,是一个复仇女神的化身。
“鹿帮办!”秦红玉看到鹿宁坤看着自己发愣,羞涩地叫了一声。秦红玉也不由得对眼前这个年轻官员另眼相看,她以前看到的官老爷个个都是欺压百姓、鱼肉乡里,见到洋人都唯唯诺诺得象个奴才,象鹿宁坤这样敢于在洋人眼皮底下掩护触犯洋人的中国人,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秦红玉不由得对鹿宁坤产生了好感,“谢谢你帮了我。”
“不必客气,‘见义不为,无勇也’,一个女子有难,我怎么可能不帮呢!再说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嘛!”鹿宁坤深深地看了秦红玉一眼,这样一个女侠般的人物,在他的生活里还是头一次出现,他在对秦红玉敬佩之余,从心底也闪烁出一丝爱慕之情。有些爱是突如其来的,就像暴风雨撒在久旱的田地里,虽然毫无防备,但是田地会惊喜地发现,这是自己企盼已久的。鹿宁坤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子。
“你是我见过唯一的一个好官,我能叫你一声大哥吗?”秦红玉深邃的眼睛里寒气慢慢褪去,一丝妩媚涌了上来。
“当然可以,这样反而自然些。”
“鹿大哥,请受红玉一拜!”秦红玉起身准备跪下给鹿宁坤行礼,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红玉,快别这样,这样就见外了。”鹿宁坤赶紧拉住秦红玉,“这点小事不必如此,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鹿宁坤让秦红玉安心地在自己屋里睡,等天亮再走,白天走容易一些。鹿宁坤自己则在公堂里将就一晚。秦红玉现在对鹿宁坤已经很放心了,她听到鹿宁坤这样安排,就点点头然后关上门。第二天早上,鹿宁坤出门一看,外面戒严了,鹿宁坤叫过一个巡捕一问,巡捕说昨晚上英国领事哲津尔死了,死因不明,怀疑被人谋杀,所以戒严,现在在四处搜查可疑的人。鹿宁坤看看街面,没一个行人,如果这时秦红玉出去肯定被抓。鹿宁坤想了一下,就回房间让秦红玉先在自己房里待着,说自己出去一下就回来。
没过多久,鹿宁坤带着陶大勇和四五个关差返了回来。原来,鹿宁坤跑到不远处的江汉关署把正在床上睡觉的陶大勇拽了过来。鹿宁坤把一套江汉关差役服放在床上,让秦红玉换好,然后又包了二百两银子给秦红玉,让秦红玉混在差役里跟陶大勇走。秦红玉看到鹿宁坤不但帮助自己,而且还送银子,十分过意不去,她说什么都不要。鹿宁坤对秦红玉说,你这一路上遇到什么事就用钱打点,这点钱算不得什么,万一在路上出了事,那我不是白帮你了。接着,鹿宁坤又对陶大勇说自己的一个朋友有一点麻烦,让陶大勇把秦红玉带到集家嘴,送到叶显隆上船,让她借叶显隆的船离开汉口。
“鹿大哥,怎么谢你呢?”秦红玉眼圈红了。
“应该谢你,你为中国人出了口气。不多说了,快走吧!”鹿宁坤让秦红玉快点离开,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后会有期!”秦红玉冲鹿宁坤一抱拳,转身跟陶大勇离去。
过了两天,英租界领事馆发布消息,对外界说英国领事哲津尔因病身亡。原来,那天晚上,几个英国医生在哲津尔床前忙活半天,也没救过哲津尔来,而且也没查出哲津尔的死因。亨利探长也在现场勘察了半天,虽然肯定有人进过哲津尔的房间,但是哲津尔身上没伤,医生也没能证明是他杀,所以只能断定进来的人是行窃。因此,英国领事馆才向外界宣布哲津尔是突发疾病死的。听到这个消息,鹿宁坤暗自好笑,他拉上陶大勇来到醉江楼,点上一桌菜。陶大勇稀里糊涂地被鹿宁坤拉来,就问:“大哥,今天是么事日子?”
“来!”鹿宁坤将酒倒满,“为哲津尔的死,干杯!”
“他是该死,可惜是病死的,不解气。”陶大勇一扬脖子,把酒喝干。
“我跟你说,”鹿宁坤朝两边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他是被人给杀了。”
“真的,太好了,谁杀的?真令人佩服!”陶大勇睁大了眼睛。
“就是那天我让你送走的那个人。”
“啊,她?她是个女的呀!”
“女的怎么啦,花木兰不是女的吗?”鹿宁坤反问道。
“哎对,巾帼英雄!佩服佩服,是得干一杯,”陶大勇一下来劲了,“哎——这事我也参与了,也有我一份。哎,照这么说,我也算是一大英雄了吧?过瘾,太过瘾了,来,再干一杯!”
五月初,李奥诺夫回了趟汉口,见到鹿宁坤特别兴奋,他告诉鹿宁坤,他在羊楼洞收购的茶叶每担仅三两六十分,比在汉口八两的收价便宜一半还要多。李奥诺夫告诉鹿宁坤,他弟弟在恰克图已经把第一批货卖完,净挣两万多两银子,不但挣回本金和他在汉口开洋行的全部投资,还赚了不少,这下他可发财了。鹿宁坤恭喜他开门红。李奥诺夫说他要好好感谢鹿宁坤,没有鹿宁坤帮他出主意,帮他摸市场行情,了解制茶工艺,聘请熟练的伙计,他根本掘不来这第一桶金。李奥诺夫把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行存单递给鹿宁坤,鹿宁坤坚决不收,李奥诺夫说,就当我以后回汉口来的饭钱,以后我回汉口全部由你买单。李奥诺夫说鹿宁坤是他的幸运星,是他的好兄弟。鹿宁坤说没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嘛!李奥诺夫在汉口玩了几天,就又回羊楼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