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问你老公吧！”小娟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然后挣开李美华的手走了。李美华愣了愣，心想：明强怎么得罪她了？回来要好好问问！
第二天，天刚擦黑儿，李美华换上新衣裳，想出门去看看高明强回来了没。刚出门，突然迎面冲过来一辆拖拉机，李美华吓了一跳，赶紧闪开。那拖拉机在她跟前猛地停下来，跟着从上面跳下来十几个人。还没等李美华反应过来，又来了一辆拖拉机，从那上面也跳下十几个人来，两车人一会合，二话不说就往她家里冲。
李美华一看，这些不都是跟着高明强出去打工的人吗？怎么个个都拿着被褥，这是要干什么？她再仔细看看，高明强没在里面，她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问道：“我们家明强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这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闹得不行，李美华半天也没听清一句话。她正不知道怎么办时，瞥见二旺耷拉着脑袋站在队伍后头，就拉过他说：“二旺，你来说说，这是咋回事？”
二旺吞吞吐吐地说：“嫂子，明强哥不会回来了，他把我们的工钱全都卷走了，他跑了！”
李美华笑了笑说：“二旺，你跟嫂子开玩笑呢？你明强哥，咋会做这样的事呢？你说对不？”
二旺急了：“嫂子，我没骗你，真的是这样！”
听了半天，李美华总算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高明强年前从一个大包工头那儿接了一笔活，负责一个大楼的主体建造，说好了，高明强先给工人每月两百块生活费，到了年底，他从大包工头那儿拿了工程款再付剩下的工钱。大伙一算，年底每个人都可以拿到一两万块钱，到时拿回家足以让老婆孩子乐疯了，忙不迭地答应了。到了年底，工程结束了，也得到了质检部门的认可。可就在这时候，高明强却突然消失了。
工人们急了，分几拨人四处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他。后来，他们到大包工头那一问，才知道高明强已经把工程款都拿走了，而且还给大包工头写了收据。工人们算了算日子，发现高明强拿到工程款的那天就是他消失的那天。
一切再清楚不过了，高明强卷款私逃了。工人们劳累了一年，结果什么都没得到，一个个都气疯了，约着年三十晚上一起到他家来讨债。
二、苦涩年夜
“不可能，明强他不是那样的人！”李美华还是不相信这事是真的，她极力辩解着。
“我们这么多人，还会骗你吗？”“你快说高明强在哪儿？我们找他算账去！”
李美华痛苦地捂着耳朵说：“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很久没打电话回来了……”
“你就瞎扯吧，一个被窝里睡的人，你会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大伙是真的急疯了，这会儿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因为李美华是个女人而放过她。一时间，污言秽语此起彼伏，还有人冲上来挥起手要打她，好在二旺给拦住了。
李美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脑袋里“嗡嗡”直响，差点就要晕过去。这时，二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李美华的面前，叫道：“嫂子，你是个好人，我们也不想难为你。求求你，你告诉我们明强哥在哪儿吧！”
二旺这一跪，引起了连锁反应，几十个汉子齐刷刷地跪了下来。二旺说：“嫂子，你知道吗？我们每天干的都是力气活，可吃的却是青汤白饭，为的就是多省点钱带回来让老婆孩子开心，可是……嫂子，你也是咱村里人，知道这钱都是大伙的活命钱，没有钱，明年一年咱们的老婆孩子吃什么啊？你是好人，这不关你的事，只要你说出明强哥在哪儿，我们这就离开。”
“对，只要你说出高明强在哪儿，我们马上离开！”
看着这些大老爷们跪在地上，李美华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大家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我也在等着他回家过年呢。你们要相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大家？”
“相信你，你看看，你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过年，可我连给我老婆买条围巾的钱都没有。你叫我相信你？”大伙反问道。李美华一听这话，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时，年纪最大的老德叔咳了咳，说：“小华，都是乡里乡亲的，如果不是被逼无奈的话，我们也不会年三十晚上来讨债啊。”
李美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们一家大小都靠着这钱活命呢。”老德叔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说：“小华啊，如果是几百块钱，我们也可以等等，但现在是每人都有一两万啊，我们不会这么轻易走的，如果不把钱拿出来，从今天起，我们就在你这里吃，在你这里住了。”说着，他拍了拍身边的被褥。
李美华知道他们不相信自己所说的，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高明强没有和她联系过，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她深吸一口气，说：“不管明强出了什么事，夫债妻还是天经地义的，你们放心，钱我会还的，一年还不完就两年，两年还不完就三年，只要我不死，债，我一定还！”
大家都静了下来，其实他们也不想这样逼李美华。这些年，大伙跟着高明强在外做事，家里照顾不来，倒是她时不时去他们家里看看，缺什么只要说一声她就给办到了，是大家公认的好人。去年，老德叔的老伴突发心脏病，如果不是李美华及时将她送到医院，那他老伴早就没了。想到这里，老德叔脸一红，对大家说：“我看这样，今天大家就先回吧，明天再来。”
老德叔在村里德高望重，既然他这么说了，虽然有人心有不甘，却也不好再说什么。等到大家走后，李美华觉得像被抽去了脊梁一样，瘫倒在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家，她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她恨死了高明强，他拿着钱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却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她。
这时，她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个念头：既然高明强可以逃，那她也可以逃。只要逃得远远的，就可以重新过上日子。但是，真的要逃吗？李美华摇了摇头，心想：一口唾沫一口钉，说出来的话就得像钉子钉在木板上一样。再说了，如果自己真的跑了，还不知道有多少家庭会从此不得安宁，她也会被人唾骂一辈子。
想到这里，李美华起身进了卧室，从床头柜里拿出了存折。高明强虽然每年都会带回来很多钱，但因为她时常资助别人，现在手头上一共也只有三十多万。而她算了算高明强所欠的工资，足足有五十多万呢。
三、遭遇抢劫
第二天，李美华早早地就出了门，准备去镇上把钱都取出来，顺便把收猪的叫来，把家里养的那几头猪也给卖了。她刚打开门，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瞧，竟是二旺。李美华问道：“二旺，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进屋坐？”二旺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句囫囵话，李美华猛地看到地上的被子，顿时就明白了。大家是怕她逃跑，让二旺来盯着她呢。她苦涩地笑了笑，说：“二旺，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镇上取钱，一个人不安全，你跟我去一趟吧。”
二旺知道她是给自己台阶下，感激地点了点头。
一路上，李美华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家里的钱不够，所以她想先还了急等着用钱的人。她掰着指头，说：“老德叔的老伴心脏病时常犯，该先还。你娘也在生病，该先还。老二家的两个儿子都在念大学，花起钱来跟烧钱一样，要先还。大狗子家媳妇前阵子摔断了腿，先还……”李美华如数家珍，把每个人家里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最后确定了先还的人选。至于不够的，她说再来想办法。二旺连连点头，说他没意见。
到了镇上的银行里，李美华递上存折，对营业员说全部取出来。营业员却说银行有规定，没有预先通知，每人每天只能取两万现金。李美华只得先取两万元出来，二旺虽说很失望，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他们出了银行的门，突然从马路对面冲过来一辆面包车，在他们面前“嘎”一声停住，从里面冲出来几个大汉，伸手就抢去了李美华手里的包。李美华大叫“抢劫”，二旺也与那些人打在了一起。可是这帮人三两下就把二旺放倒了，跟着左右一夹，把李美华弄上了面包车，呼啸而走。二旺从地上爬起来就追，但他哪里追得上呢！眼见着车子消失在远方，他不由得两膝一软，无力地跪倒在地。
车上，李美华惊恐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快放我下去！”但那几个人都黑着脸，没人搭理她。李美华看看情况，知道反抗没有好结果，干脆静下心来，仔细地想：这伙人为什么会绑架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啊！
车子开了大约十几个小时，然后来到了一个大城市。李美华看到车窗外有一个单位的招牌，确定自己已经身处省城了。过了不久，车子停了下来，来到一间宾馆前面。那几个人又夹着她下了车，来到四楼的一个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李美华看到开门的人，冷着个脸，眼里闪着寒光。这时，那几个带她上来的人把她的包拿给那人看了，那人打开包看了看，突然猛地甩在地上，一下子冲到李美华的面前，吼道：“钱呢，难道就他妈的这点钱？”
李美华惊恐地向后躲闪着，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我是什么人？我是你老公的债主！”那人拼命地敲着桌子叫道，“钱，钱啊，你老公欠了我二百多万啊！”
李美华傻了眼，高明强在外面的生意她从来不插手，打死她，她也不敢想象他竟然欠了这么多钱。那人拿出一大沓欠条，摔在了她的面前。李美华一看，字迹的确是高明强的，债主叫刘学昆，是一家沙石厂的老板。
刘学昆气愤地说：“我和你老公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才相信他，让他先拿货后给钱，可是没想到这只狼放长线钓大鱼，娘的，整整一年，拉走了我二百多万的货，现在去找他要钱，人居然跑了！我几十个工人整天围着我要工资，你说我怎么办？”
刘学昆是真的被逼急了，他一向自认自己这个老板还是做得比较有人情味的，从来不欠工人的工资，可这一回二百多万没要回来，工人要工资，银行催着还贷款，把他逼得年三十也没敢在家过。他越想越窝囊，认定了高明强逃走后会和他老婆联系，于是就派了几个人来到高明强的老家日夜盯梢。那几个人见到李美华去取钱，为怕钱被别的债主给取走了，于是抢先一步动手。当时，他们一看存折上还有三十多万元，就把她连人带钱带回来了。
李美华苦笑着向他解释，自己并不知道高明强在哪儿。但不管她说什么，刘学昆还是不信。他跟高明强很熟悉，知道高明强这人没什么不良爱好，除了喜欢喝点酒外，野女人他根本不会碰。而且从他的嘴里得知，李美华漂亮、能干，家里全是她一个人操持，高明强非常爱她。所以，他猜测，如果高明强要逃跑，不可能不通知李美华。
“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吧，我刘某过去也是混江湖的，吃了亏上了当这才本本分分地做人的，但惹急了我，我还是什么都会做出来的！”
李美华知道，换了是她也不会相信的，就说道：“刘老板，虽然我不知道明强去了哪儿，但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对不起你。你看这样行吗，这个存折你先拿去应付一下，不管怎么说，我都会把钱还给你的。人不死，债不烂。”
“你有什么办法？这不是一两万元，而是二百多万啊！而且据我所知，高明强的债主还有不少，你凭什么说得这么有把握？”
李美华说：“我们乡下人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说话向来是算话的。”
刘学昆看着眼前的这个个头不高、又没多少见识的女人，心想：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怎么还能如此镇静，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强大的力量。他死死地盯着李美华，想从她脸上看出破绽来，但是他失望了，李美华的脸色很平静，虽然线条柔和，但是透着无比的刚毅。他想了想，说：“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不管怎样你都不要逃，否则……”
“我不会逃。”李美华说，“可是我要先回家一趟，老家的人见我被你抢了，还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可以，你办好事后就要马上回来，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四、再走省城
李美华突然出现在村里，让大家很是吃了一惊，而且见到她时的表情也显得很尴尬，那些要工资的乡亲们竟然躲躲闪闪的。李美华很奇怪，到家后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大门上的锁已经被撬开，整个屋子空空荡荡的，已经被搬空了。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几天来压抑着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大伙都对着她指指点点的。这时老德叔过来了，对着大家一瞪眼，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哭吗，走走走！”就把大家赶走了。老德叔走过来，蹲下身子，说：“小华，对不起，我们以为是高明强把你带走的，所以……对不起了。”
那天李美华被抢走后，二旺回到家村里一说，大家顿时就炸开了锅。除了高明强，谁会在这个时候抢她呢？一定是高明强和她商量好了，知道她受到大伙的监视，所以特意假装抢劫把她抢走，一起去享福了。大家连案也没报，就冲到李美华的家里把值钱不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可是李美华却出人意料地又回来了，这倒让大家摸不着头脑了。
李美华擦了擦眼泪，摇着头说：“我不是为这个哭。”
老德叔摸出一根烟，闷头抽着，半晌才说：“小华啊，我这几天冷静下来，寻思着这事，越想越不对。我是看着明强长大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了解，他根本做不出来这事！”
李美华总算听到一句知心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当时我也是一时气昏了头，就没想到这事里面的蹊跷。这么多年咱们跟着明强干，他什么时候亏待过我们？不说别人吧，就我这样的，粗活、细活都做不了，要不是明强让我去看工地，我还有什么活路啊！”老德叔说话之间，一些乡亲也围了过来，个个默默地听着，谁也没有插嘴。
“你，大狗子，那年你赌钱全输光了，老婆要和你离，要不是明强两口子送钱给你过年，还把老婆给你劝住了，你能有今天？还有你，二旺，要不是他们两口子，你现在可能会在监狱里了吧……”老德叔顺口说着，被说的人都心服口服地点头，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不多时，都悄悄地走了。
李美华感激地对老德叔说了谢谢，又问他知不知道谁想买房子，她准备把房子卖了还债。老德叔叹了叹气，说去问问，又让她去镇子里打听打听。李美华马上去了镇子里，但直到天黑也没打听到有人要房子，只得回家了。到了家一看，愣住了，原先消失的家具又都回到原位了，而且家里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心里不禁觉得酸酸的。
天亮后，老德叔带来了两个老人，这两人是从村子里走出去的，在外面挣了钱，现在想叶落归根，在老家定居。两人开的价钱还可以，李美华没有犹豫，当场就成交了。拿了钱后，她又回娘家向父母借了一些，然后让债主们集中起来，按照事先计划，把钱发到了最需要钱的人手中。然后对大家说：“请大家相信，不管过多少年，你们的债我一定会还的。明天，我就要出去打工了，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就派一个人跟我去。”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老德叔开口了：“我跟你去吧。”
天亮后，李美华和老德叔坐车来到省城，两人没舍得坐公交车，就步行着往刘学昆那儿。走了一个多小时，老德叔停住了，指着路旁一幢还没装修完毕的房子说：“这就是我们盖的。”李美华看了看，那是一幢十几层高的办公楼，虽然还是裸楼，但气派已然不凡，想到这就是高明强带着乡亲们盖的，她心里竟然有些得意，但很快就被无奈取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