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如何，从第二天开始，我下班后倒是经常去他家。
和来我家时不一样，徐启林在家的时候都穿着舒服的便装，看上去说不出的自在。或许是因为担心我怕狗，他把哈利系得很好，别说狗，我连一根狗毛都没看到过。只有一次被哈利吓了一跳。哈利正隔着窗户冲我摇尾巴，眼珠子精光迸射，死死地盯着我，我双腿开始发抖，几欲夺路而逃。半晌后才想起还隔着道玻璃门。徐启林也不说话，走到墙边一把扯上了窗帘。
“哈利今年八岁了，我养了也有六年了。”
“咦？”
我没想到他忽然跟我聊起这条大狗，以前他都不提，我自然也想不到问。
“作为狗来说，算是上了年纪的狗了。”
“嗯，是很老了。”
他微微一笑：“我以前也没有想过养狗，但拍了《未知恋人》后，觉得单身男人养个宠物也不坏。”
单身？我睁圆眼，随即想到，噢，是的，《未知恋人》是他六年前的一部电影，那时候他的确是单身。我记得这是部感人肺腑的爱情电影，讲述了一个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故事中有只小狗是贯穿全剧的线索。总之，这是部特别适合情人节的时候小情侣相约一起去看的电影，看到最后热泪盈眶又觉得幸福不已。
“不觉得很麻烦吗？”我说，“猫猫狗狗的，到底是宠物，平时看着可爱，可关键时候总给主人惹麻烦。比如上次你的电脑，就应该是被哈利弄坏的。”
“不麻烦，哈利很温顺。只是有时候需要长期出门拍戏会不方便一点，”他说，“不能带它去外景地，所以通常托付给朋友。”
我点点头，下一秒忽然灵光一现，点点滴滴的线索贯穿起来，所谓醍醐灌顶不过如此——啊，莫不是他已经接拍了新片，在他外出的时候，想把哈利托付给我？
这就完美地解释了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给我做饭了！人只有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才会特别殷勤，若是他有别的请求，我当然会义不容辞地答应。但是，帮他养狗？养猫还可以考虑，狗是我的大忌！
不行，绝对不行！
“不用那么紧张，”他嘴角微扬，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了我两秒，摇了摇头，温言道，“我不会让你帮我养狗的。”
“啊，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个？”我脸一定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
“你表情很丰富，这不难猜。”他说。
我的表情到底多丰富才会让他第一时间就猜到我的想法啊！我红着脸低下头，埋头苦吃。
直到我们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我才小心翼翼地捡起之前的话题。
“徐先生，你经常这样吗？”
“什么？”
我把话问出来：“嗯，我是说，做饭给别人吃……”
“不经常。”
我心思纷乱如麻，停下了手中的活，把碟子放好。徐启林把最后一只盘子清洗干净，擦干净了手上的水珠，一边放下卷起来的衬衣衣袖一边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大抵是他家厨房光线明亮，我觉得他看我的视线也亮得惊人。
我有点疑惑，他那么好的厨艺是从何处锻炼出来的？
我深呼吸：“那么，安小姐呢？”
“曾经她经常来我这里蹭饭，”徐启林顿了顿，“最近她事情较多，不太常来。”
“难怪这一两周我没看到她……”
“为什么你认为她会来我这里？”徐启林看着我，仿佛我问了一个“太阳为什么不落到地上来”之类的深奥问题。
“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喃喃重复。在“她难道不是你女朋友”这句话出口之前，他已经淡定沉稳地说出了后面的话。
“她不是我女朋友，从来也不是。”
我呆了两秒钟。
“可是不都说……”
我在揣摩别人心理上着实不是什么优秀的人才，一时间也想不清楚他为什么告诉我这么私人的事情，但是……我心口微微一动。
“我知道娱乐新闻中是这么说的，”徐启林朝我走近一步，“实际情况是，我和安露是好朋友，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有时虽然交集，但从不涉及男女之间的感情。”
“我二十五岁开始拍电影，那时候是新人，安露帮我很多。你应该知道安露的家世。”徐启林语气平静，仿佛说着别人的事情，他肢体语言不多，只是偶尔会短暂地垂了眼眸，晶莹的眼睫毛轻轻一抖，这个动作经常让我想起某人。
“噢，是，是的……”我脑子中就像有十面大鼓在敲，轰隆隆一片，思绪全乱，说出来的话亦是结结巴巴，“嗯，我听到敏姐……就是萌的经纪人说过。”
“最开始，我和安露都需要一些新闻，于是顺水推舟，放任记者们猜测。你当过明星助理，应该能够理解。”
我有点混乱，但还是点点头。理解，那是当然的。但我的大脑为什么这么迷糊？
“我和安露没有否认过，但也从来没有正面承认。”徐启林顿了顿，“年复一年，时间让这则新闻变得尽人皆知。同时，也渐渐成了生活常态的一种，好像吃饭睡觉，也不会有人特地来关注我们。但也不能说我们无法澄清。只是这么长的时间中，我和她都没有遇到什么人，能让我们愿意主动澄清‘我们并非男女朋友’一事。”
也就是说，他和安露起始于友情，由各取所需产生了绯闻，然后维持现状了多年。那之前在南岛拍戏时跟女主角柏雪是不是也是？
“你的表情，”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料理台，墨玉般的眼眸中光亮大盛，“怀疑我的话？”
我终究没问出来，毕竟是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再说别人跟什么女人打交道，八竿子打不到我头上，咱凑什么热闹呢。
徐启林这个人虽然不爱说话，但说的话有一句是一句，没有确切消息时从不开空头支票。我看过他那么多新闻稿，对他来说，不想回答的问题可以一概用沉默和不置可否应付，一旦开口，都不是做戏。
“是的，我不爱说谎，虽然这份工作有时候要求说谎，”他用略带叹息的语气说道，“说谎话比说真话累得多。当有一天你的朋友承认你撒了谎，你就会觉得不必经营谎话的畅快是多么酣畅淋漓。”
我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不过他和安露并非男女朋友这个消息实在太富有冲击性了，我觉得即使自己消化系统再怎么好也得花上好一阵子才能消化掉它。
“我很嫉妒你。”他蓦地冒出来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
“嫉妒我？”我没听错吧？翻云覆雨叱咤风云的影视巨星徐启林会嫉妒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过的都是自己想要过的日子，而不是别人想要你过的日子，虽然早已过了花季少女的年龄，但看上去比满目沧桑的同龄人要青春活力得多。”
“别人想过什么日子自己去过就好啦，犯不着我来替他们过吧？”我笑嘻嘻地说。
“但是一旦踏进了娱乐圈，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有时候说谎话就好像一种秘密语言。就好像……我说‘不理你’，就是‘很想你’；‘你走开’，就是‘需要你’；‘讨厌你’，就是‘喜欢你’。其他人不懂，但明白的人就会知道——”他说，“你懂吗？”
“似懂非懂吧。”我叹了口气，想在娱乐圈混下去果然是件很考验人的事情，想起小仙女柏雪之前也对我说过类似口气的话，语气中流露出来的嫉妒居然惊人一致。
“每天忙忙碌碌，根本无暇静下心来想一些问题。而且就算想到了，也没人会耐心倾听你，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大家都很忙。有时候话到嘴边了看到他们心不在焉的听着就吞了回去，久而久之养成了把什么心事都闷在自己心里的习惯。”
“难怪你用字都这么省的……其实你……闲下来的时候可以考虑看几本书，我不玩电脑的时候就爱宅家里看书，书是我的哑巴朋友。”
“什么样的书？”
“看什么书都行，科学的历史的政治的文化的，最好是容易触怒你的书。”
“此话怎讲？”
“因为如果书的内容会触怒你，往往也可能会启发你。如果永远只看合乎你想法的书，你永远只会知道已经知道的事。”
他笑了，紧锁着的眉轻轻舒展开来，像一朵风中摇曳的梨花。
“你也不用太计较得失，有时候失败了也很有趣不是吗？”
在人人都追求成功的年代从我口中居然喷出来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想必他也是大为不解地看着我。
“因为我们失败的次数一定比成功的次数多，所以我们最好为失败找到些乐趣。到目前为止，我觉得失败最大的乐趣，莫过于投入的乐趣。就像我们玩游戏时，虽然老是通不了关，但很投入，就还是蛮有趣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后，径自往前走，反复咀嚼我的话。又抬头看我，“那么，你明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没有，明天是周末。”一周的忙碌就是为了周末的休息，我是不可能有什么安排的，连苍兰姐的邀约都拒绝了，我要睡到自然醒！
“有时间陪我一起去钓鱼吗？”
“噢……好。”我鬼使神差的居然又答应了，“但是我从来没有钓过鱼……”
“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你。”徐启林顿了顿，“附近的山上我有套别墅，明晚咱们不回金尚路了，直接在别墅住下，你觉得呢？”
“别墅？”
“虽然是九月了，天气依然很热，去那边度个短暂的周末假如何？”
我犹豫了一瞬。长这么大，我从来不夜不归宿。而且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传出去不太好……再说……“恐怕不太方便吧……我觉得……”
“你怕我会怎么样你？放心，你是有家室的人，这点礼节我还是知道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自己多虑了，也许男女之间不光只有爱情，还可以有很多其他的我们不曾发掘的情感。
既然我们都这么熟悉了，就当是驴友一起郊游也无伤大雅。想了想便释怀地说：“好。”
他眼睛里有温柔的笑意荡漾出来：“那记得出门的时候多带一套衣服。”
等到我晕乎乎地回家之后，我才惊觉，自己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