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接自己去”，祖母很信这话。七十三岁那年，祖母真的病倒了，卧床一周后，人瘦变了形。
有一天，祖母把我叫到床头，对我说：“我腰带上有一个钱袋，我死后你就把里面的钱拿去，有十六块钱。”望着垂危的祖母，我点了点头。
我内心很想得到这笔遗产，可我不希望祖母死去。祖母是一个受过苦的人，她常对我讲她一生所经历过的磨难。祖母一生养了十个孩子，只有三个长大成人，其余的都夭折了。祖父死得早，祖母吃尽千辛万苦。祖母四十岁那年，父亲得天花，祖母因此吃斋，不尝荤腥三十三年……祖母就要死了，我非常难过、伤心。
家里人都在准备着料理后事。没想到，祖母竟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而且连闯两关，不仅活过了八十四岁，而且一直活到九十九岁。
祖母最喜欢我。直到我参加了工作，每次回家，祖母都要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讲这讲那。去年春节，我回家过年，一天晚上，祖母叫住我，像要跟我长谈的样子。这时哥哥、弟弟拉我去玩牌，祖母没有跟我谈成。她闷闷地坐在那里，坐了大半晚上。第二天我就要走了，祖母还想跟我说什么。我随便敷衍了几句，意思是下次回来再说。当我走出大门五六步时，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哭声：“你的个杂种，没把我放在心上……”我的心一阵悸动，虽然我硬着头皮走了，可耳边总回响着祖母的哭声。
时间对年轻人来说真是白驹过隙，可祖母的晚年是数着日子在过，每多活一天对她来说都不容易。一九九一年十月十九日，祖母溘然长逝。我回到家里，看到祖母躺在门板上，她再也不可能和我谈什么了，想起二十五年前祖母对我的“临终遗言”，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羞愧于在家人面前哭泣，我躲在屋子后面偷偷地流泪，有什么比失去一个亲人最后的信任更痛苦的呢？
原载1992年6月10日《安陆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