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为什么总在仰望
天津汉沽区一中高三陈忠良
通常来说，人是通过仰望才发觉天上有东西的，而我们村子则恰相反，村民是因为天上有东西所以才仰望。所以他们总在仰望。
岛屿无缘无故地横在了村子上头
当然诸位不相信这种扯淡的故事也是完全有理由的，可是我却不能不相信——因为我是岛屿传说的第N代继承者。在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分上那岛就在了，而在此之前村民只在格什么佛游记里听说过它。因此对于它的到来，村子是以迎接贵宾的热情来对待的。而这时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扑通一下朝岛跪下了，他告诉村民说那上面住着可以给村民无限财宝的佛爷，于是村民便齐刷刷地扑通一声——都跪下了。
每当我这么向Z坦白岛和我祖先大祭祀身份的由来的时候，Z总以为我在骗她，因为她和别的村民一样，是在岛屿的阴影下出生和成长的，因此他们之于岛屿就有如你们之于太阳都是再习惯不过的了。习惯到理所当然。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来着。可是一天一个多事的法号秀念的游方和尚到村子里来化缘。老黄家养的几只夜猫子没见过这么黑胖的人，就以为是大耗子，追着和尚咬，和尚急了就失手打晕了一只，还以为杀生了，就跑到村长兼祭祀的我这儿自首来了。我这个人是比较爱欺负人的，加之又没见过外来人，就想戏弄他一下。
和尚说我杀生了。我问怎么杀的。和尚说用手杀的。我说你知道吗你在佛爷眼皮底下杀生会变得更黑的，弄不好让老黄的夜猫子咬死。和尚告诉我说那岛上没佛只有一个变态的妖怪挡着了村子的阳光让你们都变得白鬼似的再下来吃你们。我不信，便骂他不敬佛，把他捆在了村口。
事实往往比虚构更为荒诞。游方和尚三天后被岛上的一个大闪电给劈死了，当时村民们齐声叫了一个好，不过就是不知道是给谁叫的，也许是岛，也许是和尚。但我却在闪电的一霎清晰地看见岛上有个狰狞的面目。
我开始相信和尚的话了。这一点令我自己都毛骨悚然。我知道岛屿的传说和信仰不过源于我祖先的扯淡宣言，可欺诈一旦成为信仰就变得比事实还要有说服力，这一点同其他村子的教会手法不谋而合。所以可以预见我企图推翻岛屿信仰的后果，要么被闪劈死，要么被村民的一声“好”给震死。我并不脱俗，但也不想死在众多的俗物手里，于是我采取了明哲保身的下流做法。
我依旧组织村民在村口举行仰望仪式，看着他们日渐惨白的皮肤像煮了的猪一样，等待岛屿上的东西来宰割。我想人是天生都要被主宰的，至于被哪个“主”宰了就都无所谓了。
老黄家的夜猫子这几天变得很不老实，专门咬一些个皮肤不怎么白的，可怜的T就被活活咬死了——因为他得了黑化病。“夜猫子是恶魔的使者，别惹它。”我警告Z小心一点，Z很无所谓地说反正在佛的岛屿下，我怕什么？我很悲哀地发现，将死而不知将死的人是不会多痛苦的，但知将死的人则会痛苦到死。我觉得我有责任救出我的村民，这并不是说我变得像个救世主了，我只是把头从龟盖里伸出来欲挽回些明知不可挽回的错误。我们都在岛屿下陷得太深太深了。
恶魔在岛屿的阴影中向仰望的人们致谢。
在我下定决心后的三天里，我拟定了上百种宣告事实的方法，可是没有一种是可行的，最后我才明白，我根本不了解村民为什么坚持他们的仰望礼。也许为了金钱，也许为了福泽，更多的也许只是把它变成一种习惯、一种空虚的填充物，反正我不了解。于是我绝望地在仰望礼时歇斯底里地吼出来：“岛屿是个阴谋！”如我所料，村民们扭头像看被劈死的和尚一样看我，冷得我想自焚，接下来便是一声震天齐呼：
“疯了！”
村民为了维持信仰找了个绝好借口——疯了。是的，疯人的话自不必相信，还不如相信实实在在的岛屿更为有利。于是村民七手八脚地把我捆起来，模仿我对待那个和尚的方式，把我绑在了村口，目睹他们每天例行的仰望。
开始畏惧了，我怕无缘无故地被闪劈死紧接着再来一声好。Z每天给我送饭时都用竹竿挑给我，她也怕，她怕的是村民把她当成什么人给绑在一起。我嘿嘿地笑，笑这村里仰望的信徒们把创造这个信仰的后人绑起来，跟他们一起等恶魔最后的呼唤。我想也只有三个多月了。
我这么妄想着，皮肤竟也开始发黑，这的确引起了老黄家那群夜猫子的注意。它们开始在仰望礼上使劲儿咬我。我想起了邻村的一个先辈的事迹——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不过可惜的是没有仙子为我疗伤。我在痛苦中开始怀疑夜猫子与恶魔的关系，怀疑老黄的身份，怀疑Z与我，开始怀疑和尚的意义，开始怀疑一切。最后我甚至怀疑我的存在与岛屿的存在，因为在村子里，我和岛屿都是次要的，只有仰望这一过程才最为根本。
我又一次痛得大叫：别望了，离开这里，岛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会把你们吞食的恶魔！没有村民再看我，仿佛这声音传到了别的世界，村民只是仰望着岛屿。我声嘶力竭地大口喘息着，看着岛屿越来越近。我竟恍惚中悟到了村民仰望的东西：原来他们是在盼望登上岛屿啊。
我想我真是疯了。
在我被绑起来后的第三个月的最后一天，我已经奄奄一息地贴在了柱子上。村民也早习惯我血肉模糊地存在，就连从前喜欢捉弄我的小孩儿也自顾自地玩着泥巴了。我头偏着挂在脖子上，又乌鸦似的笑了一声，原来我也成为他们习惯的东西了，就像我习惯了他们呆呆地仰望——全不察觉而水到渠成。
但我发誓我不与他们所习惯的岛屿划等号，于是我用尽最后气力朝那个岛屿示威：
“我决不仰望！”
一道电光，砸向我这边，无所谓了，最后我见到了最炫目的光明，够了。
彼岸的景色
上海市上海中学高三马宁宁
有人对我说：“彼岸的景色总是最美的。”
我想，这是对的。虽然作为一个转学班的学生，我长期受到的教育是对一个问题不仅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任何理论事实都可以有一个优美明确的证明。但我同时也被教导，公理是不需要进行论证的，而这句话对我来说，就像平行线不会相交一样显然，似乎在我听到它之前，我早已接受它了。
一
小时候总是对邻家的小姑娘耿耿于怀，衣服是她的漂亮，玩具是她的新潮，妈妈是她的温柔，爸爸是她的博学；就连月亮，似乎也是她家窗口看出去的比较圆。
上学之后，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幼稚。每当看到有人千方百计地复印其它学校的卷子，或是花了两三倍的价钱请外校的老师来补课，我总会想起当年那个耿耿于怀的自己。
那并不是幼稚。怪只怪，彼岸的景色，永远是那么美。
二
暑假里去欧洲玩，去之前兴奋了好久，天天对着朋友唠叨那里的历史名胜神话传说。朋友每每笑着打发我：“去吧去吧，魂牵梦萦的，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真的到了那里。巴黎窄窄的街道、雕花的石墙，默默诉说着这个城市的矜持。卢森堡的大峡谷，满目望去都是浓得化不开的绿，还有墙上红红蓝蓝的涂鸦，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荷兰的乡村、风车、奶牛，云淡风轻，连冰淇淋都有股青草的味道。
我想这就是我所向往的地方了。可是，身处其中，我却天天计算着回程的日期，天天想着那个高楼大厦、玻璃幕墙的东方大都市。
我在博客上写：欧洲真的很好，但这里不是我的地方，一时被她魂牵梦萦了去，最后还是要回到我的上海。
朋友在下面回复：“好一句‘最后还是要回到我的上海’。”他对我说，从前在上海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下个不停的雨，但现在到了北方读书，坐在供暖气的宿舍里，最怀念的，就是上海那阴冷的雨。
我们在MSN上互相发送着笑脸。
美丽的东西，就让它在彼岸美丽着吧。此岸，才是我的家。
三
我常常在想：我怎么就一不小心栽进了数学班呢？
读了十年奥数，这个问题我就思考了十年。可是，我不能问别人，每一次的询问，引来的都是火山爆发。
“数学班不好吗？数学考试前我担心得失眠，你在家里打游戏。历史考试前我背得天昏地暗，你一句‘竞赛’就骗到了免考。我们还在为高考焦头烂额，你们前一年十月就定了终身，我们每星期参加模拟考时，你们都在隔壁看电影……数学班有什么不好？你倒说说看，别人还为了奥数有所牺牲，你呢？你牺牲了什么？你还不满足……”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满脸赔笑息事宁人：“不是啦不是啦我不是说数学班不好……”
我不是说数学班不好，只是常常不由自主地去羡慕那些平行班的朋友们。我是一个顶着光环长大的孩子，有的时候我真的相信，我的生活确实像他们所看到的那样完美无缺，只要我想，没有什么得不到。只是，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满足？为什么我还是有那么多的苦恼那么多的无奈那么多没有人听的诉苦？
后来我想通了，只是每一个人走的路不同罢了。自己的路，是此岸，看得到脚下的坎坷；别人的路，是彼岸，只看到远处的诗情画意。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总是羡慕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羡慕。不过无论如何，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我会抱怨一下，然后微笑着继续走下去。
“彼岸的景色总是最美的。”
我想这仍是对的。彼岸的美，在于她的虚幻，遥远，可望而不可及。这样的时候，欣赏和向往也都很好，尤其是当你在这样做的同时，也正被彼岸的人欣赏和向往着。
然而，彼岸天堂般的美丽，终究不及此岸的脚踏实地。
面对彼岸的景色，断章取义地想起但丁的话：
看一眼，就继续向前走吧。
与远方的你，一路同行
福建师范大学附中曾索狄
生命行列到了第十七个年头，忽而一日，看那一张薄薄的世界地图，猛然惊觉，在那些不同的远方，曾有一些人恰好出现在我们的生活，曾有一些事偶然路过我们的旅程，仿佛命中注定般，带来关于人生的某种启蒙、引导、温暖与梦想，使一个平凡的女孩子，变得绚丽多彩。
我想念且感恩，那些来自远方的人儿，他们那么真诚地为我打开一片天地，与我并肩而行。
一
2005年，在书店看到她的书——《临水照花人》，简体字，有好看的封面。那一瞬间，我几乎要跳起来向周围的人嚷：她是我姑姑，看啊！却终于沉默地微笑：姑姑，你在远方还好吗？
我七岁那年，她从海上来。她一头长发，笑容温和，随身带一大堆奇怪的瓶瓶罐罐，每天晚上都按时吃深海鱼油和维生素片。
母亲说，姑姑从台湾来，那里有美丽的日月潭，有许多不一样的新玩意儿。母亲带我看地图上那窄窄的海峡，嗬，不过是几厘米的距离。
但我却固执，台湾是个有最好看的文具的地方。她带来全套加菲猫文具，铅笔、尺子、橡皮，一应俱全。她笑着说：阿Di，好好学写字，给我写信好吗？
我不懂，那分明只是一湾最窄的海峡，那一处小岛分明近在眼前，我却总要等上好久，才能收到她的回音。
她说，阿Di，姑姑为你的进步高兴。
进步了呢，从用铅笔在纸上一遍遍地写，到拥有了自己喜欢的水笔任意挥洒，从仅写一两句简单的话语到可以与她谈天说地，那个从七岁开始就不断给她写信的孩子，进步了。
她说，进步了就要多读书。寄一本《小公主》，学学莎拉的故事，好吗？
于是我喜出望外地拿来了那本书，粉红封皮，精致插画，不过满卷繁体字，看得我一头雾水。我说，我会一字一字地啃下来的。这是海峡另一半的礼物，千里迢迢的。
竟真的就这样抱着字典，狠命地学，别的孩子还在喜好奥特曼、水冰月的时候，我已开始向往幽雅有礼的处事方式。
我因此长大了呢。但我们却几乎模糊了对方的样子。我渐渐学会用那些奇怪的瓶瓶罐罐戴隐形眼镜，每天晚上吃维生素片，亦和她讨论她研究的张爱玲、喜欢的苏轼。我甚至已经识得了地图，知道那几厘米，是千里之遥。
电视上说，从台湾到大陆，要先往香港转机，耗时耗财。我忘了之后许多评论家的长篇大论，只记得七岁那年，她披着一头长发而来，她说：阿Di，我从台湾来，是海中的一个小岛。
那是个远方的小岛，余光中曾说：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但她给我的，却是满满一海峡的动力。
因她，读书，习字，直至成长为如她一般笑容温和的女子。
二
她已经老了，满头金发中亦有许多白丝，脸上沟壑纵横，但她发给我看许多外出的相片，那上面，她背着行囊站在山间，笑容灿烂。
她是我的一日师，终身友。
十二岁时相逢，像所有热情的孩子一样，用蹩脚的英语问她：我可以给你写邮件吗？
当然可以，她留下漂亮的一串字符，眨着眼睛微笑。从此之后，天涯相隔，她生活在佛罗里达温暖的阳光下，我则长住中国南方一隅小城。她说：感谢上帝，我们还能写邮件。
如何不感恩。四年，不曾间断的邮件，或长或短，时时有新鲜的消息传来，亦常常只是谈些日常琐碎。她总是谦和有礼，写美丽的祝愿，用词严谨，亦仔细为我指出文法错误。
母亲笑我，这是天上掉下个洋师父！
我却说，她愿意跟我做朋友，看我从稚嫩走向成熟。她愿意，最初时她甚至帮我分析如何与父母相处，介绍美国小孩的生活方式。后来，我亦与她谈所谓应试教育弊端，用尽关于愤怒和不屑的词汇，她却说：既然你无法改变，为什么不接受它呢？像是天赐的礼物，珍惜会带来更好的结果。再后来，课业一日日地紧了，我时常忘记回邮件，她毫不介意，只说：对不起那么久没和你联络，收到你的信真好。
我知晓她在学校里带着孩子们做各种各样的活动，她亦知我常常应付无数考试。在最艰难的时刻，我向她谈及信仰，她一改往日幽默诙谐，说：虽然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那么遥远，我却相信其实你就在身边，时常和我说中国的故事。
就像我信仰上帝，天堂在远方的天空之上，他却一直在我心中。
孩子，远方不远，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啊，她就在我身边，时时刻刻都在用她特有的方式，牵着我在人生路上不断地走，学的亦不仅仅是英文文法，亦有那么多关于人生的领悟。她从不说大道理，她永远是将心比心地问我：现在，朝远方，朝着太平洋的方向，我们彼此招招手，好吗？
于是我恍惚中看见，一张微笑的脸，一双澄澈透亮的蓝眼睛。
三
我们约好，有一天要一起去远方旅行。
多么伟大的梦想，我们从地图上不同的角落里钻出来，走在一起，游山玩水，畅想未来。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坐在电脑前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果美梦成真，我们就不用再打昂贵的长途电话，或是用麻烦的视频软件看一看彼此新换的发型、新买的书籍。
我们用语言熟悉了彼此。我们时常交流关于饮食的话题，她总是惊讶南方多彩的菜什，感慨许多不同的食物，敲十来个感叹号，仿佛长叹似的，赞一句：南北差异真大啊！
我桌上摆的是她用包裹寄来的小熊，一灰一白，相视而笑。她说，她的桌上，也有这么一对。在路上看到觉得很棒，于是要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