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国英
青灵山风景宜人，看墓人李明辉却整日愁眉不展。他的女儿山花眼瞅着就要小学毕业了，可上哪所初中的事却一直定不下来。报考普通中学显然对不住品学兼优的女儿，可重点初中那高昂的学费却也令他望洋兴叹。
李明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了烦心事，就喜欢对着自己管辖的亡灵唠叨几句。这日，李明辉清理完散落在墓前的花草后，见四周无人，便蹲在地上对着墓碑诉起苦来。苦水还没倒尽，就听到围墙外传来一阵叫卖声：“卖花了，卖花了，50元一束，刚刚空运来的鲜花，快来买啊……”接着，又见一群人手捧鲜花，熙熙攘攘地走了过来。他们在各自亲人的墓前一一摆放好鲜花，鞠躬祷告后，起身离开了公墓。
见此情景，李明辉不觉眼睛一亮，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妻子。妻子开始有些犹豫，但为了女儿，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当晚值班时，李明辉悄悄来到墓地，他先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念叨道：“实在对不起各位，要动用一下你们的供品了。我知道这是件伤天害理的事，但为了小女的前程，我不得不这样做……等小女今后有了出息，我天天给大家献花赔罪。”说罢，他又分别朝每个摆有鲜花的墓碑磕了几下头，这才起身把花收了起来，偷偷交给了守候在公墓外面的妻子，并叮嘱她给这些鲜花洒上水，明天等女儿上学后，到山下路口降价出售。
第二天中午，妻子喜滋滋地告诉李明辉，昨天收来的花全卖了，足足有二三百元呢。要是这么做下来，女儿上重点初中的学费就有指望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虽说卖花是只赚不赔的无本生意，但由于不是扫墓的季节，墓前献花的人极少，所以进项并不理想。眼看女儿毕业的日子日益逼近，李明辉心急如焚。
过完惊蛰，转眼将近清明，到青灵山扫墓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李明辉的卖花生意也有了起色。
这天，女儿山花蹦蹦跳跳地回到了家，一进门就说：“妈，饭做好了吗？吃过饭我还要和同学去订花呢。”李明辉一时没反应过来：“订花，订什么花呀？”“爸，您糊涂了呀，不是快到清明了吗？过几天我们全校师生要集体扫墓，每班都要献花。听说去晚了，花店的花就订不上了……”
李明辉闻听，心中一动：“何不将自己收的花卖给女儿学校呢？反正他们肯定是去烈士陵园扫墓，和自己的青灵山公墓不搭界。”于是他爽快地说：“别去花店了，他们的价钱贵。我批的花便宜，一束只卖30元。”“是吗？爸爸万岁！”山花高兴地楼着李明辉的脖子，朝他脸上使劲亲了一下说，“听班主任说，每班至少要献两束花。回头我跟学校说一下，干脆您都给包了吧！”
第二天下午正好该李明辉轮休，中午吃饭时，他按女儿的指示，将满满一大筐鲜花带到家中。山花挑了其中一束闻了闻，满意地点点头说：“老师让我代表全班献花，就是它了！”
晚上，山花兴冲冲地回到家，告诉父母说，校长表扬她了，说她为学校节约了经费，还说明年还让为她全校订花呢。
翌日上午，李明辉正巡视墓地时，突然看见山花领着一个乡下打扮的女孩走了过来。便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没上课呀？”山花指着身后的女孩说：“她叫孙小翠，是我们学校一位去世老师的女儿，昨晚才从乡下赶来。校长知道您在这里工作，特意让我领她先来看看，清明节那天他们再陪她一起来。”说完，山花又瞅了瞅周围的墓地，不解地问，“爸，墓前的鲜花怎么都不见了，是不是不让摆放呀？”
李明辉支支吾吾地答道：“领导怕风将这些花草供品吹乱有失瞻仰，所以指示我们每日拾掇干净……”
“哦。”山花点点头，也没再深究。孙小翠失望地瞅了一眼李明辉，小声说：“叔叔，听说您这里卖花，我买一束给爸爸吧。”说着，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不好意思地递过去，“叔叔，我身上只剩下这点钱了，够吗？”
看到山花和小翠投来的期盼目光，李明辉忙不迭地点头应允：“够，够。”他接过钱，转身来到值班小屋，特意挑选一束花送到了小翠手里。
孙小翠手持鲜花来到一座新建的墓前，先恭恭敬敬地将花摆好，然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刚说了句：“爸爸，妈妈有病，不能来，让我来看您了……”便哇哇地恸哭起来。李明辉和山花被小翠的那种父女情意深深打动了，待小翠哭了一阵，便上前把她搀扶起来。临下山，山花在帮助小翠整理鲜花时，突然神色大变，她恼怒地瞪了父亲一眼，满脸通红地拉着小翠离开了公墓。
看到山花那突变的表情，李明辉百思不得其解。中午他回家吃饭，还没进屋就听到妻子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孩子，爸妈知道这样做不对，可又有什么办法啊？还不是为了你能到重点中学读书……”屋内突然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不，不！我宁愿不读书，也不让你们赚这昧心钱……”接着，他看到山花发疯似的冲出了家门。
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李明辉：孙小翠的爸爸原来是女儿学校的一位优秀教师，为教学呕心沥血积劳成疾后，不愿给学校增添麻烦，主动到乡下老家养病。春节前，老师去世了，被安葬在这里。为了缅怀这位优秀教师，学校将这次扫墓活动放在了青灵山。由于李明辉以为女儿学校是要去烈士陵园扫墓，所以才冒险把那些花卖给学校。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将女儿要献的那束花重新卖给了小翠，结果被山花一眼看出，因为她在那束花上扎了绸带……山花走了近两个小时了，李明辉两口子心中有愧不敢去找，准备晚上再跟她好好解释。谁知下午突然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询问山花没来上学的原因。李明辉这下可急了，连忙和妻子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女儿的身影。眼看天就要黑了，李明辉突然拍了一下脑袋，说了句：“快，咱们去墓地看看。”说着，拽着妻子就往青灵山跑。
到了墓地，夫妻俩一下惊呆了：只见每个墓碑前都摆放着一束束各式各样的野山花，有野玫瑰，山杜娟，冰溜花……把整个墓地装扮得像个大花园。
此时，山花正跪在孙老师墓前。她一边用她那划满道道的小手摆放着野山花，一边祷告说：“孙老师，我代我爸妈向您和诸位墓主赔罪来了。虽说您没教过我，可我知道您是位好老师。老师是最能原谅犯错学生的，那就麻烦您跟这里的人说一下，请他们原谅一次我的爸妈吧。他们的确做了件缺德事，可我已经原谅他们了。他们是被穷逼的，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你们要怪就怪我吧……这是我从青灵山采的野山花，虽说没有买的好看，可透着青灵山的香气，它代表着我们全家的一颗赎罪心，让这些山花守候着你们，永远保佑你们……”此时的李明辉夫妇，已经羞愧得无地自容，他们双双跪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