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苏晗带林太太往中银的AK公司走，只是她的习惯行为，可一走进中银大厦的旋转门，苏晗就暗暗咬了牙，打定了主意，自己能不能翻身，就要看这一次能不能留下林太太这个大客户了。这个时候，既然曹珂不肯出面跟她解释，她也只能对不起他一次了。
进了电梯，苏晗迟疑了一下，按下的不是业务部所在的十一层，而是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二十九层。
早上崔茜茜说过，是岳总吩咐她下来清点，那么现在接管了业务部的，就是这位台湾来的副总岳华生了。苏晗只是在公司大会上见过他两三次，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如今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她也只能搏一次了。
一手挽着林太太，苏晗笑吟吟地用另一只手挡着电梯门，等着她出电梯，顺口说道：“林太太，前几天我看报纸，听说旭日集团准备开发房地产了，是不是真的啊？”
林太太一边点头一边朝外走去，笑吟吟道：“我们前几年在开发区那边买的地，原来准备建厂房的，没想到这几年发展得快，厂区改建到下面地市了，这地闲下来也是浪费，Marco刚从国外回来，说是用来建什么城市花园，现在正在办手续……怎么？苏苏你也有兴趣买房子吗？”
“我哪儿买得起啊！”苏晗急忙摆手，“我只是随便问问……”
正说着话，走出电梯厅，就看到秘书台前站着的正是崔茜茜，一看到她，就冷下脸来：“你上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
“茜茜，这位是旭日集团的总经理夫人林太太，”苏晗生怕她说出自己已经被辞退的消息，急急冲她使了个眼色，打断她的话，“是曹经理约她来谈续保的事，曹经理不是在岳总那吗？正好麻烦你通报下，林太太也想见见岳总呢！”
“林太太？”
崔茜茜狐疑地看了林太太一眼，她虽然没见过林太太，但见来人衣着名贵，光是手上挽着的今年新款巴宝莉包包就值十多万，显然不是冒牌货。旭日集团也是公司的大客户，苏晗就算要走人，能留着林太太也是大功一件，那自己怎么也能跟着沾点儿光。一转眼的工夫，她脑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面上也立刻换上了笑容，亲热地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失礼了！林太太这边请，您喜欢喝咖啡还是茶？苏晗，你带林太太先在会客室稍坐一下，我马上通知岳总。”
“谢谢了。”苏晗暗暗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我会招呼好林太太的，茜茜你先去忙吧！”
跟着崔茜茜进了二十九层的会客室，里面装修得比十一楼的经理室还要雅致豪华。吧台那边咖啡机、茶壶、水杯一应俱全，旁边还有个玻璃冰柜，里面摆满了各式饮料，甚至还有几瓶红酒，连咖啡都是正宗的巴西蓝山，哪里是楼下速溶咖啡饮水机可以比得上的。
崔茜茜看了苏晗一眼，知道她不给自己和林太太接触的机会，但在客户面前，也只能保持笑容告辞，急忙朝岳华生的办公室走去。
苏晗泡好了咖啡，端到林太太面前，满脸堆笑道：“没放糖，我加了点儿蜂蜜，林太太您尝尝。”
林太太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端起杯子来轻轻抿了一口，笑了起来：“还是苏苏你细心，才跟我出去喝了一次下午茶，就记住我的口味了，难怪曹经理什么事都交给你做……”
听她提起曹珂，苏晗不由得心虚了一下，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林太太您过奖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事，一点点小事而已，哪里比得上林先生林太太做大生意的。哦，对了，曹经理事先有没有跟您提过这次要谈的内容啊？我前两天回老家，没来得及跟进，要不您跟我说说，我先去准备下资料文件给您看看？”
林太太不以为意，轻啜着咖啡，有意无意地说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不就是我们旭日原来那几张单吗？其实要不是我家老头儿不放心，我才懒得管公司这些闲事。曹经理突然跟我说有什么重要的事，苏苏啊，你说他找我会有什么事呢？”
没想到林太太会反问过来，苏晗眼珠转了几转，大脑开始飞快运转，以最快的速度搜寻跟林太太保单有关的记忆，可问题是，当初曹珂虽然让她跟单，但一直都是做些周边的琐事，保单的重点条款和保额费率都是他亲自敲定的，说到底，她那时只是个新手，也就做些跑腿打杂的事，若不是曹珂肯将这张单子的业绩算在她头上，她早就因为完不成指标而被淘汰出局了。
只是到了现在，她不得不从那些几乎被遗忘的记忆区去挖掘出一星半点儿的资料来应对林太太的疑问。
“林太太您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苏晗先安抚了一下林太太，轻笑道，“您的保单都是按期续费，是我们公司的优质客户，怎么会有事呢？我想曹经理找您，或许是因为我们公司最近对优质客户有些感恩回报的活动，想请您来参与……”
“苏晗说得不错，我们公司最近的确有这样的活动。”
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低沉有力，带着几分南方腔，却别有一种温柔的磁性。苏晗一回头，便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形立在门口，俊逸的面庞上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冲着她们微微一笑，便走进来向林太太伸出手道：“林太太您好，我是AK公司业务总监岳华生，很高兴见到您！”
林太太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很矜持地伸出手去与岳华生握了握，再坐回沙发上时，连看也不看苏晗：“原来是AK的新总监啊，我说怎么没见过，听口音，岳总不是本地人吧？”
岳华生点点头：“我祖籍是福州，还以为自己普通话说得够好，想不到一下就被林太太您听出来了。”他转过头望向苏晗：“小苏，林太太的保单资料都准备好了吗？”
苏晗看了林太太一眼，见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岳华生身上，知道自己无论是等级还是权限都不够谈的，现在还算是个“戴罪之身”，是生是死，就看岳华生的态度了。从他一进门开始，她的神经线就绷紧了，一个字一个眼神都不敢漏下，如今听他发话，条件反射般地点头道：“都准备好了，不过……”她欲言又止地望了门口一眼，早上崔茜茜已经收回了她的员工卡，那些资料她现在怎么拿得出来。
岳华生一看她神色犹豫尴尬，便猜到了几分，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崔茜茜，苏晗需要去客服部拿些资料，你带她一起去下。”岳华生挂断电话，冲苏晗轻轻点了点头：“没事了，你抓紧把资料拿上来，我跟林太太还有些细节要谈一下。”
苏晗见他点头时的眼神，心底终于松了口气，跟林太太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会客室找崔茜茜，没有她带路，她现在在AK公司什么都拿不到。
崔茜茜见她出来，冷笑了一声道：“嗬，想不到你还挺有办法的哦，抱住旭日这棵大树，就不怕曹珂恨死你？”
苏晗深吸口气，平静地说道：“旭日是公司的客户，我只是尽我的本分招呼客户。崔茜茜，麻烦你把我的员工证还给我，我去提林太太的资料。”
崔茜茜白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从抽屉里拿出她的员工证来，悻悻地说道：“还好我没来得及去人事部注销，算你走运。”
苏晗对她报以一笑，转身离开的时候，脚步也轻松了起来。
是啊，今天是最倒霉的一天，也是最走运的一天。只要你不放弃，机会总会降临，就看你能不能抓得住了。
送走了林太太，苏晗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身子一软，差点儿栽倒，幸好有一双手扶住她的肩头，那人稳住她之后，立刻放手，带着几分笑意问道：“怎么？才见一个客户就累得要晕倒？”
“不是……”
苏晗脸上微微一红，有些尴尬得抬不起头来，旁边传来崔茜茜刻意的咳嗽声，她立刻惊醒过来，想起自己面临的危机，急忙抬头望向岳华生，道：“岳总，我今天早上回来上班才知道曹珂他们离职，事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岳华生看了崔茜茜一眼，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冲苏晗招招手，“进来再说。”
苏晗赶紧跟上，刚进门，就听他吩咐崔茜茜做事，只得站在门口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岳华生才走进办公室，随手关上房门，见她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不由得笑了起来：“怕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来，坐下说话。”
苏晗顺着他指的位置坐下，他的办公室比楼下业务经理们的办公室大好几倍，东边是他的办公桌和一排书柜，西边靠门这一片区域摆了一圈米色的真皮沙发，旁边还有个小水吧台、冰箱和一组酒柜，装潢比隔壁的会客室简约一些，却仍不失气派，只是她第一次进入公司高层的办公室，又是来谈关系到自己职业生涯生死关头的大事，难免紧张得手心冒汗，就算身下的沙发再舒适她都感觉如坐针毡。
“Coffee or Tee？”
岳华生站在水吧前，转身问了一句，苏晗愣愣地没回过神来，他已经改口：“喝点茶还是咖啡？”
“哦，咖啡，谢谢。”
苏晗随口应了，看到他亲手倒了杯咖啡递给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岳总，今天我……”
“你做得很好。”
岳华生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在她身边坐下，淡淡地说道：“曹珂以后一定会后悔今天的选择，相信我，留在AK，你会有更好的发展。”
苏晗“咕嘟”一口将咖啡一饮而尽，趁着那热力还在咽喉中没散去的时候，鼓足勇气问道：“岳总的意思是，我可以继续留在AK？您……您相信我……”
“我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能不能在AK做出一番成绩来。”
岳华生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曹珂这一组，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你有没有信心，把他们留下的孤儿单都接下来？”
“这……”
苏晗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了，从今天这件事上已经提醒了高层，曹珂下手很快，如果AK找不到合适的人尽快接手他们原有的客户，那这些失去客户经理服务的“孤儿单”很可能就会被挖去另一家公司，此消彼长，乃是商场大忌。她今天抢回了林太太的单子，岳华生才肯留下她，当然，她留下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跟曹珂抢客户。
这叫她怎能不头痛。
不论怎么说，曹珂都是带她入门的师父，她大部分单子都是曹珂手把手带着她做下来的。虽然这次他不声不响地抛下她，可她从心底里还没有与他为敌的念头，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才会抢回林太太的单子，可若是让她从此以后跟曹珂每单必争，不管从实力还是人情上，她一点儿信心都没有。
岳华生看到她为难的神色，轻笑了一声：“是不是担心自己比不过曹珂？”
苏晗轻轻点了一下头，发觉这个原以为高高在上的男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冷肃，甚至比他的秘书崔茜茜都要容易亲近，尤其是那和煦的眼神，温暖的笑容，让人不知不觉就在他面前放松下来，就连承认自己的不足也不算什么了。
“你现在比不上他是正常的。”岳华生点点头，并没有指责她缺乏信心，“不论经验阅历还是客户资源，他都比你强得多。如果要争新客户，你争不过他是正常的。但现在我要你做的，只是保住原有的客户，维护好那些没人服务的孤儿单。坦白说，如果不是你今天挽回了林太太的单子，以你现在的状态，AK是不会留下你的，明白吗？”
苏晗怎么会不明白，早上被人扫地出门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林菲菲的声音还言犹在耳，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感受到了人生第一次被抛弃的痛苦，还有那些生活的压力，都逼得她不得不努力争取在AK待下去。刚刚抓住的一块浮木，就算是一根长满尖刺的荆棘，她也无法放手。
苏晗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着岳华生：“明白，岳总，我会尽我最大努力留下这些客户的。”这不仅是向他，也是向自己做出的保证。
“我要的不是努力，而是必须做到。”岳华生同样直视着她，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一字一句地说道，“客户变更保单或退保都会遭受很大的损失，无论是为客户还是为公司，你都必须做好这些单子。还有，我不想听到什么‘我尽力了’之类的理由，只要客户走了，就说明你还是有没做到的地方。苏晗，你要记住，你是在背水一战，别无选择，如果失败，不仅是AK，本城任何一家保险公司都不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知道了！”苏晗背上嗖地蹿过一道寒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像是立军令状一般说道，“我一定会做好每一单服务，不让一个客户流失！”
“很好。”岳华生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还有，如果有像林太太这样的大客户，需要些特殊的政策，你可以来找我。总之，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明白，谢谢岳总！”
苏晗明白这个承诺的重要性，心里的底气又足了几分。等从他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她才惊觉自己接下了一个多么艰难的任务，而且是一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的死命令。从现在开始，她将和自己的师父开战，以一己之力同原来的整个团队厮杀，唯一的后盾，就只有岳华生这几句话了。
梦游般回到十一楼业务部，苏晗习惯性地用自己的员工证刷卡进门，还好要回了员工卡，否则门都进不来。才不过半天时间，早上像是被龙卷风刮过的办公室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所有的电脑都被搬走，文件柜空空如也，习惯性地望向南面的经理室，门上刻着曹珂名字的铭牌也被摘掉，而北面业绩展示墙上，原本贴满了业务员的照片和业绩对比，如今已经成了一片空白——四下望去，整个业务部空空荡荡，唯独剩下她，孑然一身。
“就这里了！”
门口传来崔茜茜的声音，苏晗一回头，见她领着两个保安抬着电脑进来，冷笑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道：“岳总让人把你的电脑搬回来了，好方便你做事，你倒是挺有本事啊！”
“谢谢你，崔茜茜。”苏晗无心理会她的态度，让人把电脑放回到她原来的座位上，“我想问一下，文件柜里的资料是不是可以还给我？”
崔茜茜白了她一眼，最看不惯的就是这些靠男人上位的女Sales，刚才在岳华生办公室门口看到的情形，已经让她给苏晗贴上了这个标签，可是老板吩咐下来的事她又不能不做，只能气哼哼地说道：“都转给资料部整理了，你填个申请表自己去领，我是岳总的秘书，可不是你的助理。”说罢，一扭腰，转身就走。
苏晗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起来，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毫无遮掩地将喜怒都写在脸上，被人当做花瓶笑，还傻呵呵地乐于做一个有“价值”的花瓶，那是有人依靠有人爱惜的时候，花瓶也是好的，只是当被人抛弃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之后，再回炉重新炼造，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样子。
等收拾好电脑，窗外天色已暗，苏晗才惊觉这一天已经过去。早上迎着朝阳上班，收工时却连晚霞都看不到，外面日出日落照常运转，唯独她的人生，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漫长的一天，漫长到埋没了过去三年的一切。
电话铃声忽然想起，苏晗望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怔怔地，没有接，只是听着铃声里那首熟悉的《神话》：
“谁都没有遗忘古老古老的誓言，你的泪水化为漫天飞舞的彩蝶，爱是翼下之风，两心相随自在飞，你是我心中唯一的美丽的神话，悲欢岁月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来电显示上，只有两个刺眼的字：曹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