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雀轻唱，我的手从她发梢离开
1989.7.20
把马鞭折断
把马鞭折断，前进就是夭亡
我重回到家乡
把马鞭折断，我在冬天
雪花飞越大地
歌唱和诺言在空气中吹散
我看见粮食
我看见粮食的倒伏是一次真正的哭泣
我伫立
燃烧松柏
歌唱和诺言震撼了静安的白雪
把马鞭折断
我手抚辔鞍
南飞的鸟啊谁像这梨花为寒冷留下？
把马鞭折断，我做雄鹰
翅膀捶打柴扉
不堪回首的人，雨水已打湿你院落里的马车
梦想如鞭，把马鞭折断
停止才是疼痛
1989.10.1
吹笛子
我在孤寂中吹笛子
忧伤悠扬
我像劳作一样对待这种唇和竹孔的接触
抚摸它的脸
像工具一样被爱宠
朝向草原，那里散布奶牛
庭院里的葡萄含着紫色的深秋
我看见水以外的鸟
雪地里的鸟
迎着太阳飞的鸟
靠近火的鸟
过清明节的鸟
一齐来到村庄
想到高粱，想到我还不能收集那些苞米
一片光，把明亮的脸转向我的笛子上
笛子，我亲密投入的吹
我咬噬并紧紧不放的背影
1989.12.4
读诗选，短记
这些人，来往于乡村
坐在伐过木的树墩上，吟唱
丢掉手中活
忘记旧职业
木匠，酿酒师，牧羊者，化学制品推销员
清新如花萼
短期居一地一城
调子沉郁
但人儿自由
他们的温情
使酸枣树一次次落叶
1989.8.7
词汇简单
简单的词汇是我无限的砖
填补我生活里的缺憾
仿佛一匹马长驱直入
尘埃纷飞的驿站
在厩棚里又能安静吃草
简单词汇
确是一壶我要泡出的好茶
使我双手温柔地捧起又若有所思的放下
我不希望任何一个词汇，生硬
出自我口内
像一只匏齿
令我容颜毁坏
我以同样的道理打算着一生
像我还得活着
这么一句话湖面的鸟
鸟粪一样落下
1989.9.25
88年冬
88年冬，淡黄的月亮升起来了
它把我打倒，影子飘在河上
它把楼房打倒，影子撂在空旷的草地上
灯火一盏盏亮起
又一盏盏熄灭
88年冬
我独立江边，看不见冰霜满天
只有一只鸟，叫蓝叫绿
一阵雨
在干燥的地面急速走过
我的声音离开地面高达三十年
88年冬
假山小桥
庭院
一种感觉真实，突然像寒风吹过石隙
血红的月亮搬不动
1989.8.26
意义
我的文字像我的脸庞
亮着光
窗子，窗外的小房子
落在积雪上的一两只剩下来的鸟
像老年，容易伤心的事
这一生
把脸庞脱掉
挂在文字的钉子上
1989.6
鸟
我们的鸟穿透云层
我们把鸟放在食指的枝上
掂量鸟的重量
鸟是我们一生
我们正欲掂量鸟的重量时
鸟突然起飞
1989.12.31
现在躲藏
我现在躲藏在树下
不遇任何明眸或木吶的人
保持宁静如同立住
瓷瓶
不辩论，我不听
石头击水，类似的笑声
我是一滴露水，吃傍晚的太阳
白天，太阳把我吃了
你伸手摸摸我，我就要化了
我是樱花口里的一口仙气
我是一匹神马，微笑泛白
你再摸摸我的头发，幻想你的手指被青烟熏黑
现在，我在树下
可以擦过你高大的鼻尖
1989.9.6
夜读
整个夜晚，
她着青蓝相间的方格布裙
天气凉如落叶
她提裙，远方
石凳
万籁俱寂，飞鸟向天空落去
整个夜晚，青山，流水，月光
一个人
着长裙
呼吸声
落水的鸟翅膀越拍越紧
秋天深了
她坐在落叶间
那些落叶原来是一群伏在地上的鸟，当她要离开
当她一起身
1989.9.26
梦幻之辞
是谁在子夜把马牵至我的窗前
梅花覆盖我熟睡的稿笺
我在梦中赤足双颊红彻
面向空谷
把语言像谷秕倒下
我几次羞涩
在窗棂上糊上红纸
门楣上挂一面镜子
燕子走了
我叫它永远不要回来
象昨夜我又把那盆菊花搬上窗台
我把门闩插上
看不见的人求求你，请你
把马从我的院落里牵走
1990.2.19
我欲盗火，今夜
我欲盗火，今夜
象寒冷拿走生铁的温度
这种渴望仿佛待航的船舶
面对一望无际辽阔宁静的水面
我空出双手今夜
吹奏的笛子衔于口
心中的马车，我一挥马鞭
火就做新娘
红着脸从天堂下来
我欲盗火，今夜
勤劳的人在庭院伐木
劈柴的声音震落积雪
而我采撷火种像棉花和茶
藏进欣喜中
我欲盗火
火的魅力温暖人类，今夜
一种冲动温暖着我
1990.2.26
庭院生活
已经习惯一个人住在庭院里
打开机器，聆听音乐
内外都是阳光
或雨水
感觉另外一种形态的雨水
当我饥渴
我能做鱼，向深处游去
我们满足
就是获得，一种类似臆想中的物质
长辈开始说我：丑陋不堪
但我大胆
但我喜爱许多精美的事物
比如沙滩，比如精卫，比如有人吆喝
采芣苢哟采芣苢
1989.8.25
我看见那马
我看见那马，停止就是疼痛
我看见那马一匹羸弱的红枣马
在鹰飞的大地，击碎樱花
一群小鸟
因恐惧盛开
我看见那马，它的诞生
就是我的诞生
跪着的前腿抬了起来
我看见那马前进就是夭亡
我看见那马，就在自我的马鞭之下
1990.2.3
一个词
有一个词，我要带上它
像一阵风，带上一粒种子
一个词，我要带上它，骑上马
穿越丛林
那马定是一匹好马
那种子是一段尚未盛开的神话
一个词，我要带上它
和柳条一样
去安家。我要把马背上的水
留到夏季
我要带上它
一个词神秘如婚嫁
像她额头上的头巾由我来揭
那庄园上的土由我来松
一个词，我要带上它
这独立的词，填充一句话
我要带上这个词，回到家
我要带上它，找到那句恰当的话
我用马蹄声，把整个
土地覆盖
直到用死亡，去交完这次远行的作业
1989.11．14
明信片3号
我要把多少文字
读到开放
把多少诗
等到成为花朵
久别像泪水使我们模糊
一群响亮的野雁
消失在芦苇中
久别，更像流星
那么长长的远去
唯有我的等待，是更远的天空
1990.12.20
我的家
拼命地赶马，就是我的家
我的家
是一片草地
一望无际的高原
消逝的流水
我将巡视
像一个年少君王
我的家，我将交给它
得得的马蹄声
惊起的鸟的啁啾
我的家
我的家就是拼命地赶马
它随风迁徙
横飞的秋雨打湿篱笆
口含一支花
在黎明的露水里
用青草滋养我的马
花是瘦小的
我的马
奔跑的蹄，急雨一样下！
我在这片土地上，抒情生活
动人地流泪
一条鞭子，让我握紧理想
我的家就是一匹马
劳累的马
它的头垂向
晚霞
1991.7
秋风如歌
是谁想捉住我心中的鹰
我健壮的鹰
它的爪平伸着，钢铁般的喙
向着蓝天
是谁想捏紧它的翅膀
那细小的根部，一根根青筋仿佛马鞭
在挣扎
仿佛雨点！仿佛泪水！
谁是另一匹急马奔驰的精灵
它们看着我
我黄褐的眼睛
它发出比刀子更锐利的光芒
比锐利更亮的呼啸声
响自四方
1993.5
这样深的水
这样深的水，使我沉醉
使我的许多杂念
都不知不觉秋叶般落下
从未饮过这样的水
深深打动我
反照我的心灵
它晃动着，整个天
都在晃动
我的手指羞愧于接触它
只有芦花
只有大雁的叫声
才配在这水面飘过
1990.11.26
烛火
烛火，我所有的言辞
来自烛火
它奔窜跳跃
我站在它的声旁，无言以对
双眸闪烁感恩的光芒
烛火
像一棵树
栽在我明澈的泪水的旁
飞鸟啊，来欢叫
烛火，我所有的言辞源自于火
人们围着诗歌舞蹈
盛酒的瓷器，被火光照红
我发现了比瓷比酒更脆弱的激动
你燃吧，烛火
鸟飞往深山
我内心的语言在炉子中当死九回
充满对你的感激依然是银子，响当当的银子
1990.4.4
郊游记
让我们去看看树木和花朵
看看他们生长的方向
和克制力
鸟儿啁啾
他们的啼鸣使空气破碎
露水，舌头里含着山谷中的寂静
1992.8
泪水
泪水不能使我们的笛子声更悠扬
也不能使对手落下马匹
1992.11
夜晚
俯视窗外，我有一种倾斜的心境
黑暗能掩埋
白天的纷扰
同样，它能让一个人心中的鸟
去向不明
1992.11
暴雨骤来，见小小麻雀
我在暴雨里屋檐下的一隅
冻伤的麻雀在空中盘旋
它眼里闪烁惊奇和惶恐
小小麻雀
粗大的雨点在瓦片上拼命打击着
快到我这边来
你是个小小的生灵
我们都不是小小的石子，木头
晴朗的天气
你朴素的羽毛在枝桠见闪动
那微渺的身子，微渺的变幻和创造
但生命没有大小
小小麻雀，我还这么称呼你
雨停了，让我们一起回到阳光明亮的怀抱
1991．12
春天的大街
我怀着一首诗死去
这首诗，你看不见
我死的时候
你也看不见
他们翻遍我的遗物
我是在大街上死去的
阳光明媚
市民们摩肩接踵
他们或为食奔忙
或为衣行走
——我在他们之中
我是为一首诗而出来的
死去的时候，人们
找不出很好的理由
1991.12.26
理想者
鹰，请为精制的花园衔来枝条
为画布的人涂上翅膀
鹰，请带领
我
去实现理想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我要请你观赏
一颗心被黑暗擦亮
请揭去我的面具
我不再需要掩面的哭泣
放弃泪水，我已拿起新的武器
请用翅拍打我的肩膀
安慰我
无声呼唤
我已经过死亡的治疗
而人们只通过睡眠休息
1992.8.
一个人的追求
一个人的追求
就像一只鸟
离开土地
上面什么也没有
没有别的鸟儿
除了白云飘飘
1993
黑暗中凝望山脉
这样的死亡
我想到了
但我噙泪
把这首歌
像花束轻轻放下
那种走向
仿佛一种流逝
在我脑中，多么像往事
由寂寞转化而来的回忆
清澈见底
冷峻，高寒
深邃得直令我想到罪恶
请原谅我，倘若，我吃惊的脸庞
已把秘密泄露
请原谅我，因为我是不自觉来到这里
而雨水哀婉，浪涛悲壮
草原上的马匹
因奔跑毁坏了方向
——这些词汇都是好心的
而我的内心已埋好黄金！
1991.10.14
雪地里的骑马者
宁静的冬，蹄踩响薄冰
落木萧萧
一匹马和一个人
谁用诺言将他们挽留至今？
策马向前，这马背上的人
离开家门
道路就是高举的马鞭
众鸟飞尽
骑上的马，如断线的风筝
谁再用闪亮的光芒和他较量？
谁用奔跑
感谢道路？
一匹马
飘扬的鬃毛似火烧！
1992.2.10
夜晚，欢乐是一匹马
小棕熊在睡，鼾声
像一瓢水
十二月的夜晚，星光比酒淡
一群女子在奔
扮酷的少年郎，乳臭未干
我开始穿布鞋乘一艘大船
逃避是一匹马
熟睡是它的鞭子
而棍子，梯子
依着墙立
还有滑翔之声
河流以下的水
谁最沉寂
谁就最想动作
夜晚，欢乐是一匹马
熟睡的鞭子够不着它
1998.2.19
赶回
最大的成功发生在这个夜晚
鲜花和掌声
像一副旧手套
谁看到一个人，是一群黑孩子
洁白的床单
我牵马从千里外赶回
野花散落一地
这世界有许多倾听的耳朵？
嵌在风里
嵌在黑暗里
只有写诗人醒着床单洁白
天鹅之死
一只天鹅
死了
它死去的原因，对于我们
像维克塞尔
像维悉河
一样陌生
水面上的生活
徘徊之地就是一间小屋
没有人再询问你，没有人
真的替你担心
一只天鹅，他们只曾说过：多美！
但它死了
在一个冬夜——
它的温度
变成了寒冷天气的温度
我不知道
每一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背后
是否都有天鹅？
1988.12.27
病中的少女
姑娘，你怀抱忧伤倒眠在黑夜的怀里
我的一首诗不忍叫醒你
床头的花儿谢了，窗外的月光明亮
你床头的一首诗不忍离去
它的泪水在第一句里打转
姑娘，我的第一句诗怎么就是讷言的哑巴
它的泪水在第一句话里打转
它的泪水看见了你的泪水
姑娘，你的泪水只顾自个儿流淌
你的泪水太多，怎么不看看四周
我的一首诗不能伸开，不能呼唤，不能把你
叫到我的怀中来
我的一首诗
在你的床头，整个一个晚上
像空瓶遥望鲜花
1996.4.12
阿橹之死
晦暗中的鸟，悲欢鸣叫
惹眼，象一米八零的个子
物转星移
它黄褐的眼珠由黑白变得机敏
美妙的声音传达四方
最美妙的竟是真的悲伤
它转换一个声调
象晚霞，掀起一幅巨大的红绸
一个鸟，离开正常的春天
他的鸣叫再有才情
也枯枝般易断
树下的人突然想起
它曾抱着大树的歌唱原是痛哭
1996.8
夜读
这时我畅游
在十二点钟
过后的海洋里
黑暗
是另外一种蓝
我隐约听见
七月的雨点
是跑不动
就摔倒下来的雨点
这真是两个世界
我的书吸引
一盏灯
十二点钟过后
黑暗变得立体
但一本书
又把他变成安静的向日葵
1997.10
烤火记
火苗在跳跃，我嗅到诱人的香味
那香味布匹一样展开
像一团巨大的网
木柴和炭轻叹
我盯着它看直到看出它是一只欲生的天鹅
这种庆典仿佛一乘车马
带我回古典
跳跃的人为了一种符号欢乐到了沸点
而我托着下巴
木柴和炭，你一举一动
除了沉默就是燃烧，多像我
把语言赶出来，又关进诗歌的牢笼
1996.6.3
静夜记
今夜，碎了的天空像星星
光芒掩盖了银子的内心
所有的马所有的村庄所有的绳索
已停止
彼此挣脱
等待是安宁的
等待是未接近沸点的水
1997.8.10
失手之瓷
夜深了，失手的瓷使夜奔跑
那白嫩的瓷，镶着金丝
在花岗岩地面花朵般走散
忧伤的瓷，只剩最后一声呼喊
被地面抓住
那曾是我至爱的静物
含着忧伤清澈的眸子
现在夜色
突然加深
像逐渐兴隆起来的暗淡
在心灵上布展
这是最后的一声呼喊
在黑夜的空白里像拔高的心痛！
1998.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