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敲了下我的头:“天天琢磨这些,累不?”
我叹息:“不琢磨就空虚,琢磨就累,你说怎么办?”
哥哥提议:“顺其自然不好吗?”
我回敲他的头:“什么顺其自然,你那就是懒惰的借口。”
哥哥知道劝我不动:“行,那你继续琢磨吧。但要注意身体,别太折磨自己。”
我笑:“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走火入魔。”
“那就好,其实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别钻牛角尖就好。”
我点头,或许哥哥说得有一部分道理,谁说生命就一定要有一个答案?有一个方向?又是谁说人生就一定要有价值?有意义?所谓的答案、方向、价值、意义……也不过是人为设定出来的标准。凡人为的,本身就有了局限,带了私欲,是人给自己套的枷锁,铸的牢笼……我们有什么必要非匍匐在它的脚下,可怜巴巴地做它的奴仆,而它却从不露面,就将我们虐待得面目全非、痛不欲生?
生活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生活本身!除把生命维持到死以外不会再有其他任务。人因此而获得维持生命的力量。
——斯特林堡
假期返回后,在编辑部的选题会上,我倡议策划一期以探讨生命为主题的选题,得到了大家的支持,范围控制在: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生命是有意义的吗?
什么是意义?
什么是价值?
人生为什么非要有价值?
我们为谁而活?
生命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谁在掌控我们的生命?
生命的源泉来自哪里?
是什么让我们获得生命的动力?
有了方向,详细的实施工作就由编辑部具体落实,要如何围绕中心进行取材和组织,就看个人的视角和功力了,当然,接下来的质量和进度自然会有总编辑把关,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可是再忙,我还是挤出一点时间,想要和罗笛聊几句,这个春节我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关于罗棋。
却没料想会听到一个让我极度意外的消息:罗棋已经出游了。
我惊讶又惊讶。自从相识以来,凡他说的,必然兑现,至少在和我相处中一直如此。
这一次他却放了我的鸽子,而且,没留下只言片语,连短信息都没收到半个。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他忘了我们的相约?还是临时有突发的急事?
罗笛也有些疑惑,感觉他似乎并不开心,却坚持要出行。走的时候还用力拥抱了她一下,仿佛有些恋恋不舍。
虽然担心,但幸好国外也去过许多次,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至于他的公司,听于世达说,没出什么问题,一切运营良好。
我突然想起:“他还咳嗽吗?”
罗笛想了下:“偶尔会。”
“严重吗?”
“似乎并不严重。”
这话让我放了点心,或许真的是我太关注他,有点杯弓蛇影了。
罗笛拍拍我:“别太担心,今晚他可能会来电话,到时候我问问他。”
我点头,原来罗棋从没有向她提过我会同行的话,这让我有点尴尬,因此也不好意思让她转达罗棋有空给我来电话。
我有些无趣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望着窗外阴霾的天色,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失落。他为什么没有等我?
如果说是不想带我,当初又为什么要邀请?如果说到后来改变主意,那么通知我一声,哪怕给我发个信息,我并不会那么不识趣。
他到底为了什么?耍我玩?不至于。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站在窗前,思绪混乱,整个脑海里全是这件事。从什么时候起,他对我的影响力变得这么大?
这么发展下去,似乎不是件好事,当一个人的情绪受到别人太多的控制时,她就容易失去自己,变成了那个人的奴隶。
我用力敲敲自己的头,让自己立刻悬崖勒马,从这误区里走出来。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旅行回来就可以了,我并没有太多的贪求,那么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你的路是什么呢?伙计?——圣徒的路,疯子的路,虚无缥缈的路,淡泊悠闲的路,还是其他什么路?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问题是怎么走?走到哪儿?”
——杰克·凯鲁亚克
由于杂志社发展得很快,经过充分讨论举手表决后,以多票支持的结果胜出——再增加一本杂志。
所有的工作和最初没有太大不同,首先还是要确定杂志的名称、基调和风格。
这次的意见却分歧过大,有的说应该与“失乐园”同系列,有的说要与其相反,有的说应以幽默搞笑为主题,有的说最好挖掘人间真情,有的说时尚佳人能吸引眼球,有的说影视八卦较受欢迎……会场里吵成了一锅玉米粥,始终无法定论。
我有些头疼,自己一时也拿不准主意,罗棋又不在,也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更让我有些心烦的是,罗棋只给罗笛打过一个报平安的电话,说他当时在夏威夷外,就再没有任何消息,甚至什么时候返程也不知道,只说玩够了就回来。
“看来我在他心里也许就只是个员工,一个比较认真的员工,如此而已,再无其他,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我轻声自言自语,提醒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免得贻笑大方。
一些同事、朋友不想看我继续浪费生命,开始张罗着安排我相亲,当然大多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大帮人,一起吃吃喝喝。
我因为不想一个人回家胡思乱想,就跟着去凑热闹。常常是让自己疯得很疲惫后,倒头就睡,再睁开眼又是新的一天。
只不过,我这人很多方面比较迟钝,比如,到哪里吃的饭,都有些什么人,这些人都说了什么话,他们都叫什么,有什么特征,是什么关系……我从头到尾都搞不清楚。所以,事后,人家问我,那个某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交往一下?我则常常张冠李戴,弄得人家哭笑不得。
只有一次,好不容易对上号了,感觉对方人也不错,就介绍给了一个单身的女同事,没想到竟然配对成功,两个人都很感谢我。
慢慢地,大家都懒得给我介绍了,我倒也乐得清静。至于某些流言蜚语,我全当耳边风,从不好奇去打听。
日子又恢复了两点一线,袁晓菲这些天偶尔会回去住,我说她太浪费了,与其整月地空着,不如转租出去算了。
袁晓菲说那可不行,不住也得让它保留着,这是巢穴,是大本营,是退路,更是给家里人知道的居住地。有这么多功能,摆也得摆着。
看来她越来越圆滑了,和原来那个纯真简单的小女孩不一样了,打击让人快速成长,但这样的长大就是所谓的成熟吗?
倘若成熟就是让我们变得更世故、伪善、奸诈、封闭、自私、怀疑、冷漠、憎恨……那么我们要成熟来做什么呢?
大半的人在二十岁或三十岁以上就死了:一过这个年龄,他们只变了自己的影子;以后的生命不过是用来模仿自己,把以前真正有人味儿的时代所说的,所做的,所想的,所喜欢的,一天天地重复,而且重复的方式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
——《约翰?克利斯朵夫》
我的心情糟透了,看得愈多,我对自己愈失望,愈厌烦。
因为每个人都是我的一面镜子,我从他们和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有人类拥有的弱点、缺陷、丑陋、卑劣、庸俗、自私、算计、贪婪、欲望……我统统都有,一样也不少。人与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也许只是拥有这些的分量不同而已,其他再无差别。
我越来越深居简出。除了每天不得不到杂志社上班,其余时间,我都尽量避开一切与人接触的场所。到了周末,干脆就不出门,全天缩在家里,连吃饭都是直接叫外卖。
到最后,罗笛终于看不过去:“你怎么了,得了‘厌人症’?想要与世隔绝?”
我苦笑:“就算生活到真空里,我也无法摆脱我自己,不是吗?”
罗笛叹息:“既然知道,那就接受吧,否则有什么办法呢。”
我看她:“你完全接受了?”
罗笛不说话,好半天才道:“不接受又能如何呢?我病了一次,已经够了,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我点头:“我能理解,其实也明白,只是心里还有个坎儿需要跨过去。”
罗笛拍拍我的肩:“我相信你可以跨过去的,你一直是那么坚强透彻的人,你会找到你的路的。”
我笑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对了,罗棋有再来电话吗?”
罗笛神情变得凝重:“没有,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是玩得太开心忘了打电话?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也联系不上他,真让人有点不放心!”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因为我也很担心,身处异国他乡的罗棋,是真的乐不思蜀,还是正孤独无助地等待着我们的救援……
我忽然一把抓住罗笛:“你说我们去找找他好不好?”
“疼!”罗笛打掉我的手,轻抚着被我抓痛的地方:“你别这么紧张。我是他姐,能不急吗?可是世界这么大,我们又不知道他的行程路线,怎么找法?其实我想,要真有什么事,他是可以打电话回来的,既然没打应该是没事。”
我深吸口气,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遭遇的事让他没有办法打电话向家里求助呢?”
罗笛皱眉:“你是说绑架?不对,是劫持?谋财害……不,不,这不可能。国外我也去过几次,安全方面还都不错,不会发生这种事的。”
我和罗笛面对面,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和焦虑,罗笛待不住了:“不行,我要去找于世达想想办法。”
我目送她慌乱的身影,感觉有丝歉意,是不是我杞人忧天,危言耸听了呢?
可是,我是真的很担心,很担心……
森林的风要我怎样啊,在夜间摇着树叶?
森林的风要我们什么啊,在我们家里惊动着火焰?
森林的风寻找着什么啊,敲着窗儿又走开去?
森林的风看见了什么啊,要这样地惊呼起来?
我有什么得罪了森林的风啊,偏要裂碎我的心?
森林的风是我的什么啊,要我流了这样多的眼泪?
——保尔?福尔
清晨醒来,我的心就感觉不舒服,仿佛预感到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现象。
今天是周六,不需要去杂志社,我打算一会去趟罗笛家,看看她和于世达商量出什么办法没有。
我为自己热了杯牛奶,想要镇定一下紊乱的情绪。想起昨夜的噩梦,罗棋浑身是血地倒在路边,看上去几乎奄奄一息。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是他的眼睛,脆弱、孤独、痛苦、无助、绝望、渴求……可是,所有路过的人都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人伸出手……
我用双手捂住脸,以十二万分的虔诚祈祷:这只是个梦!不是都说梦是反的吗?那就是说罗棋是平安的!神啊,求求你,我不奢求什么,只要他平安,平安就好……
“唯一纯白的梦里花,盛开在琥珀色月牙,就算失去所有爱的力量……”手机音乐铃声突然作响,我一惊,抓起来看到是罗笛打来的。
我一接起,对面却传来罗笛的哭泣声,哭得伤心至极。
“罗笛,发生什么事了?你别哭,你告诉我。”
罗笛什么话都不说,依然哭个不停。
“罗笛,你先别哭,你现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电话好像被人接过去了,是于世达:“我们现在罗笛公寓,你过来吧。”
我追问道:“罗笛怎么了?”
于世达声音黯然:“是……罗棋!”
“罗棋?罗棋怎么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于世达低哑地道:“你……还是过来再说吧。”
我用力咬了下嘴唇:“好!”
一路上,我不停地催促司机,要他加快速度。
难道是噩梦成真?难道罗棋真的出了事?难道命运一定要这么残酷?不,不,我拒绝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我的胡思乱想。此刻也许罗棋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某个地方慵懒地品着红酒,偶尔露出一抹或玩世不恭或邪气的笑容,逗引得女孩子的心怦怦乱跳……
可是,罗笛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倘若罗棋平安归来,她应该高兴才对,我完全可以分辨得出电话里她的声音绝对不是喜极而泣……那,或许是她埋怨罗棋没有打电话回来害她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天,两个人因此发生口角,罗笛被气哭了,所以……
我寻找着各种各样的解释,以期安慰自己,让自己别那么害怕,一定要往好的方面想,一定会的……只是,我的两只手却无法控制地颤抖,就算我用力地将他们握在一起,还是止不住……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 劈柴, 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 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海子
宁宁:
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最后的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