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是何家的人?”我诧异的望着师傅,问道。
师傅摇了摇头,道:“我是父亲捡来的孩子,不单单是我,祖上几辈都是捡来的孩子。”
这下我更迷惑了,学个手艺而已,至于祖上几辈没有男丁吗?
“现在还想学吗?”师傅淡淡一笑,问道。
说句心里话,当时我真的有些犹豫不决,因为奶奶的遗言就是让我替楚家传宗接代。
师傅好像看出我的忧虑,微笑道:“你身边有洛篱,或许能跳出五弊三缺的命理。不然,我也不会打算收你做徒弟?”
“怎么说?”一听有转折,我心中一松,连忙问道。
师傅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盯着我脸上的胎记看了许久,解释道:“正常人拥有三魂七魄而你只有二魂六魄,这本身就是有违天合,好在洛篱跟在你身边,又让你的一魂一魄并没有完全离开。像你这样的人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原本我并不打算收你做徒弟,只想将你抚养成人,也算对姐姐有个交代。”
“后来孙二麻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有问题,刚开始我是不相信他的话,直到你在坟地梦游,再到刘校长的死,最后又看到你在葬礼上的表现,我最终才决定收你为徒。”
不用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我立马跪了下去,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师傅将我扶起,道:“先别急着拜师,有些事还要说明,当初孙二麻想收你为徒,我担心你犯五弊三缺没有同意他的要求,现在没了这个担心,你可以拜孙二麻为师,他无论是道行还是见识都远在我之上。
我只能在农村办个小葬礼,而他的名字在整个北方就是一块活字招牌,若非当年祖上辞掉掌门人时留下遗训说,正一派门人终生不许参合南方的道事,恐怕他的名气更甚,孰轻孰重,你要斟酌一番。”
说着,师傅掏出一叠百元大钞跟一张纸条,继续道:“这有五千块钱跟孙二麻的地址,若想拜他为师,拿着这些钱财跟地址去寻他。据我所知,孙二麻一生也是膝下无子,只捡了一个跟你年龄相仿的小女娃,你过去找他,他肯定会拿你当心肝一样供着,到时候你小子可是财色双收。”
我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头竟然想试探我,咱虽然只有六岁,但是他的这点小伎俩还是瞒不过我。
我没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东西,而面色沉重的再次跪在地面,道:“师傅跟奶奶对我有养育之恩,纵使孙二麻本领盖天,我只想时时刻刻伺奉在您老人家身边,还请师傅收下我。”
师傅连忙将我拉起,原本淡笑的脸孔立刻变得满脸笑容,就连褶子都笑成一块了,哈哈大笑道:“好徒弟,能抵抗如此巨大的诱惑,将来成就肯定在我之上,总算对姐姐跟祖上有了交待。”
若是我告诉他,我已经看穿他的小伎俩,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开心。
那天晚上,师傅跟我讲了很多关于葬礼上的事,又教了我一些入门诀窍,后来我问师傅,为什么在离开刘校长家时,要说那番话。
师傅告诉我,刘校长是因我而死,但是又不敢葬礼上讲出来,怕那大婶找我麻烦,所以在葬礼上才会让我充当孝子,他还告诉我他跟刘校长是多年朋友,他需要还刘校长一个人情,有责任让刘校长的葬礼热热闹闹的,哪知那大婶,竟然拿着七八千块钱干七八十块钱的事。
作为刘校长的朋友,师傅当然很生气,可葬礼上有自己的规律,男人死的时候,只有房里人有说话的权利,旁人没有这个权利。
而女人死的时候,只有娘家人才有说话的权利,其它人只能选择参与或不参与葬礼,没有权利对葬礼指手画脚,只能任凭主家如何举办葬礼,这习俗从唐朝就流传下来,到了现在依旧没有丝毫改变。(房里人:共一个祖先下来,没有超过五代。)
那大婶仗着自己是独户,外人不知道刘校长的葬礼,便打算省下葬礼的开销,用最简单的葬礼,把刘校长抬出去,师傅当然非常生气。
但是在葬礼上,师傅本着慈悲的心,并没有说什么,只有等到弄好葬礼后,才发脾气了。
说完这事后,师傅又教了我一些葬礼风俗,教到兴奋的时候,他拿了一瓶白酒,一向滴酒不沾的师傅,愣是喝下整整一瓶。
在睡觉之前,师傅带着几分醉意拉住我,笑道:“师傅这辈子一直被孙二麻死死的压着,心里十分不痛快,你小子一定要争气替师傅扳回这个面子,最好把他的宝贝徒弟也娶回来。”
说着,师傅好像想起什么趣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语无伦次地道:“这辈子苦啊!看着亲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却束手无策,真不明白我来到这个世间是为了什么,天天替别人举办葬礼,实则是为亲人举办葬礼。苦啊!”
说到最后一句‘苦啊’时,师傅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当时的我听着师傅这番话,以为他老不正经在耍酒疯,直到后来遇到孙二麻,才知道师傅并非耍酒疯,而是在酒精的刺激下,露出真实的自己。
他本姓许叫许青光,一生的经历可以用一句歌词来形容,‘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的水路九连环。’
在他一岁的时候,他亲娘下水摸田螺被淹死,三岁的时候他亲爹抬棺送葬,被落石砸在脑门一命呜呼,五岁的时候他所有嫡亲参加一场婚宴,集体食物中毒身亡,流浪一年后被师公捡到,从此改姓何。
然而厄运并没有因此结束,师公育有九女,把师傅接到家里后,每过一年师公就会死一个女儿,一共死八年。
师公为了保住最后的一丝血脉,打破祖上的遗训,请来当时正一派的掌教,做了一场盛大的道事,才勉强保住奶奶的命。
命中注定的事,又岂是凡人能改变的,等待师傅成年后,他娶了一门亲事,育下一儿一女,没过几年,师傅的妻儿在一场车祸全部毙命,从此师傅独身一人。
若非经历大悲大痛之事,七旬老人哪会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