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玉刚说怎么了你，不敢见人？曹百万这才抬起头，说怎么是你？丁玉刚说我去了趟松江，刚回来。告诉你吧，我有我儿子的下落了，刚刚去松江就是找他们去了，不过没看到，明天我再去，一定要把他们娘俩找回来。曹百万点点头，说好，好！丁玉刚说明天跟我一起去吧。曹百万点头说好，好！丁玉刚说小明和我大侄子还好吧。曹百万点头说好，好！那时候地铁正在加速，声音有点大，丁玉刚没听到曹百万说什么，只有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曹百万的心跳。
第二天一早，曹百万问老板请了假，说老板你放心，工作我已经做好了，工资你可以照扣。
曹百万工作确实已经做好了，他一夜没睡，把第二天要完成的设计都做好了。，早上洗了把脸就出门了。两个人约在地铁九号线漕河泾站会面。
丁玉刚说我像无头苍蝇一样瞎找半天，没想到龙悠她根本没有走远，她就在附近看着我呢，我真傻，丢了西瓜捡芝麻。
两人下了地铁又转了一趟公交车，才到达了目的地。那是一个小村子，村子周围都是水田，一幢一幢的两层小楼里，住着这里土生土长的农民。村子最后面，是一桩最为破旧的小楼，小楼门口一个妇女面色黝黑、体态稍胖，她正在给一个孩子喂奶。妇女看到丁玉刚，一下愣住了。丁玉刚目瞪口呆，说龙悠？是你吗？妇女四下看了看，抱起孩子就往屋里跑。丁玉刚追上去，说龙悠是我啊。龙悠停下来，说对不起，不过我没有打扰你的生活啊，你别撵我走好吗？丁玉刚泪流满面，说我不是来轰你的，我是来接你娘俩回去的。龙悠说你走吧，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而且他是个聋子，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治好了。丁玉刚愣了一下，说没关系，只要是我的孩子，不管怎么样我都要。龙悠抬起头看着他，丁玉刚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两个我都要，跟我回去吧。龙悠忽然倏地站起来，把孩子塞到丁玉刚手里，说你等着，我马上跟你走。丁玉刚接过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抱，差点把孩子掉到地上。曹百万接过孩子，说你看着，孩子应该这样抱。
两人正说着，龙悠已经从小楼里跑出来了，说走，我们快点走。没想到龙悠话刚说完，就从旁边窜出一个半大老头来，一边咿咿呀呀地叫，一边冲上来抓龙悠的手，龙悠甩开他，推着丁玉刚就跑，。曹百万把孩子塞给丁玉刚，挡在老头和龙悠之间，老头挥起锄头朝丁玉刚打来，曹百万不知道哪来得勇气，猛地冲过去，锄头刨在曹百万背上。他转过身把老头推倒，然后推着两个人就跑。曹百万边跑边往身后看，身后已经跟了一群人往这边跑过来，曹百万心想今天是要死人了。
幸好不久就跑到了公路上，打了一辆出租车，就朝市里开过去，还好总算逃了出来。
坐到车里，龙悠才尖叫，说你流血了！曹百万把衣服撩起来，身后出现了一条十公分长的伤口，不是很深，但正往外流着血。
龙悠说我一直幻想有一天你能来接我们娘俩回去，我每天所做的一切，就是坐在门口等你，没想到还真把你给等来了。丁玉刚说你不至于吧，我不是给了你一百万吗？你随便在哪个城市做做生意也好啊，总不至于嫁给一个聋老头子当农民吧。龙悠说我不想离你太远，我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公司旁边偷偷看看你，至于那些钱，我跟人做生意，全赔了！身边又带一个孩子，只好嫁给这个聋子了。
丁玉刚不说话，龙悠继续说，我得告诉你，这孩子也是个聋子，医生说父母摄入过量的酒精会让孩子产生生理缺陷，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喝了多少酒吗？丁玉刚说别说了，我会想办法把他治好，就算治不好他也是我儿子，我不会嫌弃他。
有天下午，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敲门，那时候家里只有曹老妈在帮曹老爸洗衣服，门敲了好长时间，曹老妈才听见，她拉开门，发现根本就不认识这人。来人只会说上海话，曹老妈实在听不懂，只好把门关上，。不一会儿郑秀兰就回来了，她上来就质问曹老妈为什么不让老蒋进来。曹老妈一脸无辜地说谁是老蒋，刚刚是来了个人，但是他说什么我根本就听不懂。郑秀兰说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我好。曹老妈被搞得一头雾水，晚上曹百万回来，看见曹老妈和郑秀兰脸色不好，问曹老妈，她又不说，曹百万只好去问郑秀兰，却被丛小明拦住了，她说我知道了，刚刚老妈告诉我说今天来个老头找她，被你老妈挡在外面了。曹百万说那又怎么样？就这点小事就要甩脸子为这点小事就要甩脸子？丛小明说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曹百万说我管他是谁了，只要他不是你爹，我妈做的就没错，。丛小明说你说对了，他估计要成我爹了。曹百万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丛小明说怎么了？老年人就不能寻找自己的幸福了？曹百万点点头说我错了，我妈也错了。
第二天老头又来了，被郑秀兰挡在了门外，然后两个人出去了。丛小明知道郑秀兰是怕老蒋看到家里的情况，觉得不好意思。曹老妈摇了摇头，说奇怪了，我不让他进来就是我的不是了，这次她自己不也是没让人家进来吗？曹百万笑了笑对丛小明说，这老头一看就是色迷迷的，不会骗财骗色吧？丛小明狠狠踢了曹百万一脚，说你才色咪咪呢说你才色迷迷呢。
没想到当天晚上郑秀兰回来，就宣布她要搬出去了，要跟老蒋过日子去了。丛小明说老妈你也太前卫了，哪有接触几次就要跟人家同居的？曹百万也说是啊，到底了解不了解，上海人可精了，别被骗走了青春。郑秀兰说行了，别假惺惺了，我还不知道你，你不就是怕我走了蹬蹬没人带吗？放心吧，我会把蹬蹬带走的，你们这些人根本不像带孩子的样，。至于我跟老蒋，其实我来上海不久我们就认识了，并不是什么事情我都非要让你们知道。曹百万欲言又止，丛小明说这不对啊妈，你把蹬蹬带走了，我怎么办？郑秀兰说你当然跟我一起了，孩子当然要跟妈一起，再说那边离小明单位还近一点。曹百万说那把我也带上吧，老公总要跟老婆在一起。郑秀兰说你就算了，如果想跟老婆在一起，就赶紧多赚点钱吧。曹百万被点了哑穴，不再说话。郑秀兰说明天就搬，老蒋是退休干部，家里有的是钱又有房子，先试试看吧，要是合适就这么着吧，蹬蹬也算有了个像样的亲戚。你们这一家子，唉，看了就让人闹心啊。
曹百万摇头，曹老妈叹气。第二天，丛小明就抱着蹬倒山跟着郑秀兰搬了过去。临走前，丛小明说放心吧，我们会经常回来的，再说妈一个人过去我还不放心呢，我看这样也好。
蹬倒山马上就过生日了，曹可安打算在蹬倒山生日过后，就带着花大姐回老家了，对周梨花也没什么想法了。家里没有了丛小明，没有了蹬倒山，曹百万经常对着对面的房子发愣，有的时候会不经意地流出眼泪来，赶紧偷偷擦掉。
2007年7月7日，那天正好是周六，丛小明他们搬走有两个周了。曹百万永远记得那天，并不是因为七七事变，而是因为那天是蹬倒山一周岁生日。
那天一大早曹百万就早早起来把家里认真打扫了一下，虽然水泥地扫几遍还是灰蒙蒙的，但是曹百万还是拖了又拖，他知道蹬蹬现在开始爬了，虽然比正常孩子晚了一大截的时间，但是他仍然觉得高兴。
十一点多的时候，丛小明就带着蹬倒山和郑秀兰回来了，曹百万抱起蹬倒山就是一通乱亲，完了双眼含满泪水说，你们怎么给蹬蹬减肥了？郑秀兰抢过孩子，说别瞎说，丛丛在那边好着呢，专家说瘦点健康。曹百万没把“丛丛”当回事，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你怎么样，在那边还好吗？丛小明很长时间都没有回答，郑秀兰抢上来说我说实话你别不爱听，那里真的太好了，咱们早这样的话，就不用受那么多罪了。
曹百万不说话，把蹬倒山放到地上，说儿子，给老爸爬一个，蹬倒山趴在地上不动，雪白的衣服在灰白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戳眼，郑秀兰上来抢过孩子说你疯了，这么白的衣服你让他躺在这么脏的水泥地上，改不掉的农民习气，我们家全实木地板都从来不让他在地上爬。曹百万摇摇头说那你看看他身上脏不脏？郑秀兰把蹬倒山身前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说不脏也不能放在地上啊，多凉。曹百万不再说话，。花大姐在郑秀兰身边转来转去，看着郑秀兰怀里的蹬倒山，嘴里说着弟弟，弟弟，郑秀兰坐了下来，把蹬倒山放在腿上，花大姐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蹬倒山的手。
丛小明挽起衣袖，到厨房帮曹老妈做饭，曹可安出去买蛋糕去，说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曹百万站起来说还是我去吧，曹可安说你好好陪陪他们吧，我去。曹百万掏出一百块钱塞到曹可安手里，曹可安推辞了一下，还是拿了钱。花大姐看到曹可安要走，跟在屁股后面一路呼啸着，曹可安高兴地抱起花大姐，打开门，却忽然愣住了。
门口站着周梨花。
周梨花满脸泪水，花大姐一看到周梨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喊着妈妈妈妈。周梨花伸出手来，花大姐窜到了周梨花怀里。
曹可安挡在门口，不说话，曹百万说嫂子回来了，回来就好，进来吧。曹可安说你滚吧，这里不欢迎你。周梨花愣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花大姐，转身准备离开。花大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喊着“妈妈别走妈妈别走”。曹百万上来把曹可安拉到一边，然后把周梨花拉进来，说回来就好，一家团聚了，什么都好说。曹可安说这个贱女人，在咱们最艰难的时候一声不吭就跑了，现在还有什么脸回来！曹百万说算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嫂子回来，咱们还能从头开始。周梨花没说什么，这时候曹老妈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周梨花走过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曹老妈面前，婆媳俩抱头痛哭。
曹可安转身出去了。很长时间才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大蛋糕。曹百万看到他眼珠子通红，心里一阵酸楚。
午饭做好了，是他们搬到这个家里后最丰盛的一顿。一家人围坐在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前，气氛有点尴尬，却洋溢着温馨。曹百万把蛋糕放在中间，一家人开始许愿。曹百万问丛小明的愿望是什么，丛小明泪眼泪汪汪地说一家人身体安康。气氛一下凝重了起来，曹百万赶紧振作了一下，一声断喝：切蛋糕！但是找来找去找不到刀，曹可安说是我的错，拿了蛋糕急着回来，忘了要刀了。曹百万说不要就对了，他们给那些塑料玩意又不卫生又不好使。说完自己跑到厨房，拿来了水果刀。
其实他自己的愿望跟丛小明的一个字不差。
曹可安把切好的蛋糕拿了一块跟周梨花，周梨花摇摇头。，曹可安说你以前不最爱吃蛋糕的吗？怎么了？周梨花捂着嘴一阵干呕，说不行不行，最近身体有点问题。曹老妈说大概是胃不好吧，你以前胃不是一直有毛病吗？周梨花顺势点点头。蹬倒山坐在郑秀兰怀里，曹老妈伸手要把孩子接过来，但是郑秀兰愣了半天，迟迟不愿把孩子交出来，丛小明碰了碰郑秀兰，向她使了个眼色，郑秀兰这才像交出一万块钱一样极不情愿地把蹬倒山交到了曹老妈手里。曹老妈接过蹬倒山，使劲地亲了两下，然后用手指抠了一块奶油往蹬倒山嘴里塞。
郑秀兰忽然尖叫了出来，说你怎么这样，专家说这么小的孩子不能吃太甜的东西，再说了，看你那手，那么脏，你自己不觉着恶心吗？曹老妈愣在那里，丛小明说妈你怎么这样，一口奶油怕什么。曹百万看了看郑秀兰又看了看丛小明，然后对老妈说妈，说的也是，你看看你那手，多脏，来，咱们用调羹吧。曹老妈不好意思地把手指吮干净，然后拿调羹刮了一点点奶油，小心翼翼地往蹬倒山嘴里放，郑秀兰又叫了起来，说你们怎么回事，说过不要给孩子乱吃东西，孩子身体不好你们不知道啊？上次要不是你给孩子喝什么烂橙汁，孩子至于被糟蹋成现在这幅样子吗孩子至于被糟蹋成现在这副样子吗？
气氛一下僵住了。曹老妈慢慢放下调羹，眼泪就掉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