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快速通过的小黑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只被他们经过时赶在前面的山鹿突然调头向他们跑来,空气中响起金属的嘶鸣声,只听走在小黑身边的卢启国大喊了一声“卧倒”,接着向小黑扑去,同时,爆炸声响了,无数金属片在空气中擦出凄厉的呜咽,灼热的气浪将小黑和卢启国的身体卷到了沟里。
是地雷。他们进入的,是号称“死亡谷”的雷场。这是那场边境战争遗留下来的产物,这个毗邻国境线不远的狭谷,布雷密度高达十公分一枚。幸运的是,他们还并没真正深入狭谷中间,只是刚走进狭谷边缘,而边缘地带所埋的雷,这些年早被一些误撞至此的野兽排得差不多了。
后面的人卧倒之后,爆炸掀起的泥土盖了他们一身。何大军抖了抖脸上的土,扯着嗓门喊了一声“连长”,又喊了一声“教导员”。何大军没听到声音,又使劲地喊了起来,这时他并没意识到,他的耳朵已暂时失聪了。
小黑从沟里翻起身,看见自已身上和俯在他身上的卢启国都是血,喊了一声“卫生员”,似乎并没人听到,小黑立即扯下手臂上的急救包,掐了掐卢启国的人中,卢启国终于醒来,见小黑满身是血,便问:“你受伤了?”
小黑说:“我不知道,反正身上没地方疼,教导员,你伤在哪里了?”
卢启国说:“我身上也没地方疼啊,这血是哪来的?”
卢启国说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胳膊腿都是完好的,等他摸到屁股上的时候,发现那里正在汩汩冒着鲜血。
“操他妈,是我受伤了!”从不骂粗话一直以笔杆子文化人自居的卢启国在见血之后,终于骂了出来。
小黑翻转他的身体,取下他身上的急救包,将两条沙布绑在一起,紧紧系住伤口。
“你系紧点,我知道……光流血也会流死人的……”卢启国脸色有些苍白。
“你不会死的……”小黑的心一时抽得很紧,卢启国虽然只是伤到了屁股,但他屁股上的肉已被金属片削去了大块,深可见骨,如果不及时救治,就像他说的那样,流血也是会流死的。
“我不是怕死……当然,要是不死更好……”卢启国的话有些轻飘,那是流血后的虚弱表现。
小黑不知如何回答卢启国,更确切地说,是不知如何安慰他。包括刚才以前,他从心里看不起这个搞政工的领导,他认为他们早就不是战争年代那些冲在最前面用生命和鲜血践行誓言的政工干部了,现在他们都只是耍耍嘴皮子,关键时候就贪生怕死没有血性。但刚才偏偏是他,在地雷炸响的那一刻将他扑倒。如果他是一个怕死鬼,完全可以本能地选择就地卧倒,但他却没加思索就扑了上去。要不是他,现在,躺在地上的,就将是自己那堆血肉模糊的臭肉。
他再次吼了一声卫生员。卫生员李强仍没有出现。他心头升起一股怒火,正要骂,这时何大军站起来向他吼道:“李强卧倒的时候扑到一颗雷,他没法动!”
真是糟糕透了。
更糟的是,这时远处出现几个人影,那正是他们要追的匪徒,正朝国境线跑去。
正是那烟头的指引,他们才会进入死亡谷。进入谷口之前,卢启国提醒,这是雷区。但匪徒就在前方,不能不追,何况他们并没听到地雷引爆的声音,正往前搜索的时候,遇上了那只被炸成肉泥的山鹿。
前方朝国境线奔去的匪徒证实他们确实是从死亡谷进去的。这怎么可能?除了穿越死亡谷,匪徒根本无路可走。而死亡谷两边,全都是龇牙交错的万丈陡壁,即使他们受过特种兵的攀岩训练,也不可能在这样的陡壁上通行,这是划界两国公认的死亡禁区,多少亡命天涯的走私客也打过从这里通行的主意,但从没成功。
但谷底前方,却真真切切地看到几个人正在利用地形掩护,交叉前进。那是一条石岭路,那样的地方,很难布雷,所以他们才会有恃无恐地向前跑。
难道他们是变成鸟飞过去的?
再往前,就是国境线了。
绝不能让他们越过国境线。
小黑抬手打出了几发子弹,弹点在他们身后的石壁上打出一片火花。距离太远了,已经超出了步枪的有效射程。小黑吼了一声,“狙击手,给我瞄准腿肚子打!”
小黑下完命令后,却迟迟没人应声。操他娘的个腿,事情都赶巧了,此次担任狙击手任务的正是那个万金油卫生员李强。
按照编制,这时执行任务的突击分队只有一个主狙击手。而此时的李强,正汗如雨下地趴在地上,他的肘部下方正压着一颗七二式防步兵地雷。
这是一颗压发式地雷,只需几公斤的重感压上后再抬起,它的引信将撞击导爆管产生爆炸。
这是上帝给李强开的一个天大玩笑,排雷布雷以及设计炸弹是李强那众多特长的一种,此时,他的特长偏偏无法救他自己的命。李强此时的表情,就像无数次给病人开刀毫不手软的医生,轮到自己躺在手术台前时,他看到的,是死亡的面孔如此可憎。
小黑走了过来,将周围的人员疏散之后,取出军刺,在李强所压地雷的旁边,呈四十五度角,斜着慢慢插了进去。
“你不能用军刺……”李强急得脑门似乎冒了烟,“军剌太硬,没有弹力,万一触到引信……就……就完了……”
“你别动。”小黑的表情异常平静,他将军刺慢慢插入。
这时,小黑的耳麦里传来万霸天的声音,“我是狼头,报告你们的情况!”
小黑扭头对何大军喊道:“向狼头报告我们的情况。”说完,小黑关掉耳麦,继续将军刺插进土里。
他需要做的,是找准这颗雷的确切位置以及周围土壤的硬度和密度,一旦他挖开地雷周围的土,如果受力稍有不均,地雷会在他拆掉引信之前爆炸。一般排雷的人,在没有专业工具的情况下,都会用树枝插进去试探。因为树枝有弹性,触到雷体会弯曲。但树枝易折,过程比较慢。
小黑很快就掏空了地雷周围的土,李强感觉他的动作太不专业了,排雷哪有这般毛躁的,他在书上看过,排雷是一门艺术,就像悬崖上的芭蕾,惊险、炫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玩这门艺术的,它需要强悍的心理素质和比钢琴家更灵敏的双手。
李强实在不敢看下去了,闭上眼睛,感觉一股无边无际的眩晕袭击着他,那是死亡的序曲,以强大的分贝冲击着他的头脑,随着爆竹一样的巨响,他就要正式步入那个黑暗的典礼了。
过后不久,他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睁开眼时,看见小黑将那颗已掏出来的地雷轻轻放在地上,对他吼道:“把狙击步枪给我,赶快过去给教导员急救。”
李强看着那颗已拆掉引信的地雷,呆了。小黑已取下他的狙击步枪,向他吼道:“你狗日的傻了?快去给教导员止血!”
小黑说完端起狙击步枪,搜索目标,“砰砰砰”几枪过后,前方奔跑的那几个人影倒在了地平面。
小黑继续搜索,接着瞄准镜里出现的另一个人影,通过他的交叉前进能看到他的侧脸,那是一张像鬼一样可憎的刀疤脸。
小黑的心一抖,那个恶梦中一直反复出现的刀疤脸又出现了。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更清醒。没错,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这千真万确是眼前真实的景象。
小黑瞪了瞪眼睛,努力握紧了手里的枪,瞄准镜里,刀疤脸正跃起向一个低洼处扑去,再往前不远,就是国境线。小黑没再犹豫,食指果断地压下了板机。
“砰。”
枪声过后,何大军一脸张惶地望着小黑,“连长,那是国境线,狼头命令我们不能朝国境线他国方向开枪,你刚才没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