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帝都抵达五羊城,需要两个月的路程。当地军团在近一个月后抵达东平城,共和军的前锋已抵达东平城下,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地军团从东阳城坐船陆续进入东平城,先行在此的水火风三军团都督同时在码头迎接。
地军团扫平蛇人,消息早已传遍帝国。东平城连番易手,以前城民逃得精光,现在才算迁回了一些,不过还不到十万人。在码头上,各界人士慕地军团之名,前来劳军。对他们也不好失了礼数,我和小王子领着五德营诸将一个个与他们寒暄了几句,才算应付过去。
邓沧澜的水军团驻守在大江上,城中是毕炜主事。不过随着地军团到来,他这个主将就成了副将了。毕炜不好发作,但见我时他的表情总有点古怪。我知道不好去刺激他,也只寒暄了几句。因为今天地军团初到,城中已备下酒宴为我们接风,我和邵风观、邓沧澜、毕炜以及诸军监军一桌,杨易他们有诸军团副将作陪在另一桌,一般士兵也聚餐一顿。之江省富庶不亚于广阳省,而当地菜肴也以清淡鲜美为尚,倒甚对我胃口。
我和邵风观的交情非同泛泛,和邓沧澜也算朋友,毕炜好歹也是熟人,所以只有那几个监军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无非是夸赞我带兵有方,战功卓越。虽然听得心烦,但我也知道不能得罪这些监军,只能一路赔笑陪酒。好容易等他们闭上了嘴,我才算得了空,对毕炜道:“毕都督,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毕炜大概也没料到我会问他,放下酒杯道:“楚都督请说。”
“请问,二月间贵军攻破五羊城时,当时城中可有大炮么?”
虽然毕炜一脸胡子,但我也看到他的脸红了起来。邓沧澜在一边打圆场道:“楚都督,当时五羊城头列了五门大炮,是毕将军以奇兵突入,炸毁了他们的大炮,我们才不曾遭受大的损失。”
邓沧澜大概觉得我是在讥讽毕炜占了个便宜。我皱了皱眉,道:“敌军当时开炮么?”
毕炜瓮声瓮气地道:“当然开了。一炮下来,贵军的铁甲车也要被炸个稀巴烂。”
他已是没好气了。我道:“毕都督,我不是在质疑火军团兄弟的英勇,而是有人说共和军的大炮比神龙炮威力更大,这是真的么?”
毕炜脸色更不好看。若不是酒宴上,我真怕他会当场发作。邓沧澜见势不妙,笑道:“那只是共和叛贼的妄言而已,天下岂有比神龙炮威力更大的武器?”
邵风观在一边笑着插嘴道:“当然。来,为毕都督干一杯,火军团马上就要再建奇功了。”
他有点火上浇油,毕炜强忍怒气,站起来道:“列位监军大人,列位都督,本督腹中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
小王子也看出苗头不对,打了个哈欠道:“也是,我倦得很了,也请列位大人恕罪,要先歇息。”
他是王子兼监军的身份,谁也不敢得罪他。那几个监军不怕我,却是怕他的,见小王子这般说,纷纷道:“殿下说得是,我等也要歇息了。列位将军,少陪。”
小王子一走,邵风观也要告辞了。等他们一走,邓沧澜站了起来,张了张口要说什么,我道:“邓都督,唉,我这张嘴也真不会说话,其实我是真想知道此事。”
邓沧澜坐了下来,苦笑道:“阿炜就这个脾气,楚兄别怪他。”
我就算怪他,现在也没办法,他同样是一军都督。我笑了笑,道:“邓兄,说句冒昧的话,上次你们攻入五羊城,敌人守御如何?”
邓沧澜皱了皱眉头道:“全无防备。就算说我们奇袭超出他们意料之外,但他们如此松懈,当然让我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是个圈套。”
我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邓沧澜分明也在怀疑,所以战后他宁可将功劳让给毕炜吧。我道:“后来呢?”
“我军突入五羊城,城中居然歌舞升平,毫无防备,他们的远人司主簿还出来接待呢。”邓沧澜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楚兄,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我点了点头,道:“邓兄,你看共和军,居然现在有胆子北上兵临东平城下,如果必败无疑,他们哪来这样的胆子?”
邓沧澜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也许他也有这个想法。
第二天,共和军的使者前来下战书,要我们献城投降。这是战前惯例,我在战书上批了个“战”字便退了回去。这份战书上署名却是莫登符和方若水二人,丁亨利没来。看到没有丁亨利,我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既有点庆幸,也有点失望。一方面我很希望丁亨利能归顺我,另一方面我也实在想看看丁亨利的本事。莫登符和方若水虽然一样名列七天将,不过在我心目中,他二人实在算不上对手。
五月十九日,共和军大军向前推进,距东平城只有一里之遥。我下令地军团全线出击迎战,火军团在地军团营中以火炮支援,风军团助攻。
现在的地军团也正值巅峰时期,训练有素,铁甲车的运用也已纯熟。虽然在怀疑共和军会有什么异动,但我也坚信地军团定不会输。我看了看身后列阵的士兵,四辆铁甲车已经准备好,跟前有士兵遮掩,只等共和军进入火炮射程,先由火军团开炮轰击,铁甲车就要一展神威。
共和军越来越近。相距五六百步时,共和军停住了,一骑飞驰上来。小王子在一边忽然有点坐立不安,小声道:“楚将军,他们是要挑战啊,我去应战吧。”
两军交战,有时战将会自恃勇力,前来挑战。虽然对战局并无作用,不过胜方士气会大大增强。我没想到共和军居然还有闲心来这一招。小王子现在的交牙十二金枪术已练得相当高明,这是武昭老师的不传之秘,只教了他一人,他虽然偷偷传了给我,但我想到武昭老师并不愿他外传,我这样其实是在偷学,有点对不起武昭老师。何况我现在已经主要是指挥诸军,亲身上阵已经很少了,只在枪法上精益求精已无必要,所以学得并不上心。小王子对枪术一道可谓痴迷,平时就总想着上阵杀敌。击破伏羲谷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上阵,见共和军挑战就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不过他的枪法再高明,我也不能让他去应战,低声道:“小殿下,未得命令,不得妄动!”
我说得严厉,小王子顿时不敢再动。虽然名义上他是地军团最高指挥官,不过实际上他对我言听计从,从不敢有所违背。我看了看左右,陈忠、曹闻道都是勇力之士,杨易枪法高明,他们出去的话多半不会输,只是敌军敢来挑战,定非弱者,我要找一个可靠些的。陈忠的力量天下无双,不过他这人太忠厚,这种一对一的单挑可不是对蛇人的时候,如果让杨易去应该更好一些。
我正要让杨易出列,曹闻道忽然拍马上前一步,大声道:“统制,这人是方若水,我去吧!”
那人是方若水?我又不禁吃了一惊。方若水是共和军此番出征的主将之一,他居然上阵单挑,实在让我有些惊异。还记得那一次我去五羊城谈判,和丁亨利比过枪后就是这个方若水还想再与我比一次,结果白薇帮我回绝了。说不定,就是那一次后方若水耿耿于怀,一直想与我斗枪。
我看着曹闻道,他一手提枪,战马不住打着盘旋。曹闻道的力量虽然不及陈忠,不过比杨易要大得多,而且他的枪术也相当不错。看他求战心切,如果我不让他去,他面前不说,背后多半要骂我了。我点了点头,道:“曹将军小心。”扭头对左右道:“来,为曹将军擂鼓助威!”
两军将领单挑,在战场上并不多见。我经历了那么多次战役,见过的单挑一共也不到十次而已,双方的士兵也都齐声为己方喝彩。曹闻道拍马到了方若水跟前,举枪高声道:“地军团勇字营统领曹闻道前来应战!”
他声音洪亮,其中有一股说不出的豪气。我看着他的身影,心头也似沸腾起来,心道:“老曹,你千万要赢下来!”
七天将全都非比寻常。方若水在七天将中名列第六,白薇说他心胸狭窄。不过不管他心胸如何,此人的枪术必定不弱。
方若水也报过了名,两匹战马相距十丈许,开始相向冲锋。一般来说,即使两将本领相当,十个照面也就能分出胜负来。故事里常有挑灯夜战之类的说法,说是两将从早战到天黑,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看着曹闻道马快如风,直扑方若水,我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时间竟有些后悔同意曹闻道应战。
假如曹闻道一战身死,那可太不值得了!
两匹马交错而过,“啪”一声响,是两柄长枪相击了一下。马上单挑,每个照面也只是一招而已,所以我对小王子说过,枪法并不能决定一切。武昭老师枪术天下无双,但真个生死相搏,我敢说我定能挑他于马下。因为一个照面的时间太短了,即使枪术再好,能用的也仅仅是一招而已。所以丁亨利的枪术极为简单,根本没什么变化,可他的速度和力量却极是惊人,就算我的枪术神妙无方,和他比试时还是占不了上风。曹闻道和方若水刚才这一枪只是试探,也根本没有什么枪法,不过听两枪相击之声如此清脆,看来两人的力量该是伯仲之间。曹闻道的枪术本来就不错,训练时却极为刻苦,现在更是本领大进,没想到方若水居然能不输给他,怪不得敢上来挑战。
两匹马快如闪电,此时已经打了五六个照面了。到现在为止,依然看不出有谁能占得上风,曹闻道的力量不小,方若水却也完全挡得住。这样每冲锋一次,耗费的体力都是极大,再四五个照面肯定就决定输赢了。可是这样下去,两个人也肯定有一个会当场战死。我握住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抓得更紧,如果曹闻道有危险,那我也要不顾一切,命人上去接应。可是真去了,却未必还来得及。
这时曹闻道和方若水又要打一个照面了。两匹马正要接近,曹闻道忽然在马背上一仰,身体似乎从鞍上滑了下来,半边身子竟然滑到了马的侧腹。登时帝国军一边都惊呼起来,现在曹闻道的马正在疾驰,要是他的头拖在地上,只怕眨眼间就拖得血肉模糊了。我心头一凛,正待让杨易立刻上前接应,小王子忽道:“落马分金!”
我还没来得及问小王子什么叫落马分金,场中两匹战马已经交错在一处了。方若水举枪猛地向曹闻道扎去,谁知他的手刚抬起来,原本倒在一边的曹闻道忽地踏着脚蹬直立起,一枪直直刺上。这一枪来得极是突然,方若水大概以为胜券在握,根本没料到曹闻道会如此反击,只听他惨叫一声,抱鞍而逃,曹闻道却趁势轮起枪来,用枪杆直打下去。“啪”一声,这回却是打在了方若水背上。方若水穿着战甲,多半打不死他,但这一枪也足以让他躺上一两天了。只是方若水马快,曹闻道追了两步,他已逃入了共和军的阵营中,曹闻道也只得带马而回。这一战胜得漂亮,曹闻道定然颇为得意,不时举枪示意,五德营的人齐声欢呼。小王子这才转过头来,笑着道:“姐夫,曹将军这一招落马分金枪使得不坏吧?”
我道:“这叫落马分金枪?”
“是啊,武昭老师教我的,没想到曹将军使这一招比我更好。”
我蓦地想了起来,当初武昭老师也曾跟我们说起过这一招,说是败中取胜,倒在马背后,趁敌人靠近时突然出枪。不过当时我就觉得这种招式华而不实,使用起来又危险,实在没什么用,因此没心思学,没想到曹闻道居然会,大概是他和小王子练枪时小王子教他的。更想不到的是,这种招式竟然也真有实用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曹闻道已是赢了方若水了。我淡淡一笑,道:“好,接下来就该斗阵了。”
小王子却皱了皱眉,道:“只是奇怪,那些共和军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比枪?”
“他们本想立威吧,没想到输在曹将军枪下了。”
小王子眉头皱得更紧,道:“不对啊,楚将军,你看他们,他们队伍后面一直在动,在推什么?是铁甲车么?”
共和军也有铁甲车?我心头一动,从马鞍边取过望远镜。望远镜虽能望远,却不太清晰。我这个是薛文亦不惜工本,用水晶给我精磨出来的,比一般的都要清晰许多。从望远镜中看去,虽然不是很清楚,却见共和军那一长阵后方确实有人头攒动,似乎有不少人在拼命推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望远镜毕竟不能看得很清楚。我睁大了眼,只盼能看得更仔细一点。突然,我看到对面的共和军人群缝隙间,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圆孔。
是火炮!
一瞬间我只觉浑身冰凉,厉声道:“杨易,共和军要用火炮了,立刻向前展开,让火军团上炮轰,我们随后攻上!”
杨易亦是浑身一凛,高声道:“得令!”他虽然尚不明白我的用意,不过此时令下如山倒,只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我转身对冯奇道:“冯奇,立刻让曹将军回来,往两边走,让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