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位程敬唐先生来找您。”
我不知道这程敬唐是什么人,看向丁亨利,丁亨利轻声道:“程敬唐是我共和军中的金枪班首领。他是护卫公子的。”
所谓金枪班,最早是大帝的亲兵护卫的俗称。那个金枪班只有二百人,却个个都是了不起的枪术名手,而且个个年轻英俊,使用的又是整齐划一的金黄色长枪,以至于帝国传说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个,以至于越传越神。十二名将终是开国功臣,不好胡编,金枪班只是些侍卫,关于他们的故事自然可以天马行空,什么杀怪兽,破反贼,什么都有,在传说中甚至有地位超过了十二名将的,也使得后来不少封疆大吏不无僭越地把自己的卫队称为金枪班。南武公子信奉的共和,以人为尚,以民为本,只是从他将侍卫命名为金枪班看出,他追慕的居然是大帝。大帝固然是明君,但这不是与他信奉共和制背道而驰?
我还没说什么,门一下被推开了,一个人闯了进来。一见丁亨利,他鞠了一躬,道:“丁将军,该出发了,末将找了你半天呢。”
这程敬唐身材也不算高,也不魁梧,但体格健壮之极,身上肌肉累累,连衣服都似乎会被肌肉撑破。丁亨利怔了怔,道:“不是要明天才走么?”
程敬唐道:“公子提前了。”他这时才看到我,道:“这位是……” 丁亨利道:“这位是地军团的楚都督,程将军,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
程敬唐眼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光彩,我说不出那是仰慕,还是痛恨。他到我跟前,深深一鞠躬,道:“原来是楚将军,敬唐失敬了。”
这程敬唐定然是个枪术高手,如果小王子遇到他,一定欢喜之极。我笑了笑,还了一礼道:“程将军,请稍坐片刻,一起喝一杯吧。”
丁亨利道:“楚兄,程将军从不喝酒……”他还没说完,程敬唐却已拿过一个空杯子倒酒。壶中的酒已然不多,他倒空了也只剩半杯。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道:“多谢楚将军。”
丁亨利脸上有些惊异之色。大概程敬唐从不喝酒,今天破例喝了半杯,着实让他吃惊。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对这个爽快的年轻汉子大生好感,也端起杯子道:“丁兄,程兄,你们要回去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丁亨利也站了起来,道:“愿这个国家,永远都不要再有战争。”
他虽然说永远都不要有战争,话里却透着一股哀伤。永远不要有战争,谁都知道不可能。即使是眼前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到底能持续多久,又有谁知道?
付了账,我陪着丁亨利和程敬唐下楼。刚走出聚友楼的门,一个拿着一叠纸的少年跑过来,叫道:“三位先生,可要看今天的快报?陛下天寿,与民同乐,今日立宪,都是大事啊。”
我略略一怔。南宫闻礼曾提议建立邸报,招募抄手每天抄写国家大事,分发给各级大臣,让他们能更快了解国事,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付诸实施,并且与原先的打算不同,让这些少年上街卖了。我道:“多少一张?”
那少年道:“一个铜子一张,先生,也就小半个烧饼的价。”
烧饼也要三个铜子一个。现在识字的人虽然多了些,到底并不算多,大概这少年生意也不算好。南宫闻礼也设想过另发一份,抄写后由人每天贴到通都大衢之中,只是过路的人未必有心去看,到酒楼茶肆一带来卖,这里的人有闲,只消有一个人识字,旁人感兴趣,不识字也一定会过来问,效果倒是更好些。我笑了笑,道:“给我一张吧。”
那少年给了我一张,我还没掏出钱来,丁亨利却已摸出了四五个铜子道:“不用找了。”他微笑道:“楚兄,没想到抄手这么麻利,现在就抄好了。”
我一呆,道:“是你们做的?”
丁亨利道:“是啊,郑先生的主意。立宪是国之大事,要尽快让人知道立宪是什么。”他抬头看看天,道:“楚兄,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期盼楚兄能早日来五羊城做客。”
我笑了笑。立宪已成,在五羊城做人质的蒲安礼和那个亲王也该回来了,前去迎接的任务很有可能便落在我的肩上。我虽然不喜欢蒲安礼,但蒲安礼在五羊城呆了这几年,也是为今天立下大功,何况再去五羊城看看,也是心之所愿。我道:“好吧,到时我来五羊城,丁兄可要做东。”
丁亨利开怀一笑,道:“自然。”
他的马已牵了出来。道别后,我骑着飞羽信马而行。飞羽识得回去的路途,不用我带,自己能走,我便在马上看着那张快报。快报上字数并不多,言简意赅,词句也很通俗,大略说了立宪的几种措施。因为是共和军发的,所以其中说共和军的事要多得多。
回家后,又仔细看了看那张快报。书法虽然不算好,字迹却很清晰,看来不是仓猝做成的。我不由叹息共和军中的人才济济。正在这时,有人给我送来一个包裹,打开来一看却是邵风观从东平城给我寄来的一大块江豚肉。江豚肉易腐,不过现在正值冬天,冻得硬邦邦的,邵风观又是让运送加急文书的人带来,看上去还很新鲜。想起邵风观那时跟我说要再请我一顿江豚肉,却一直没兑现,现在终于寄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还在睡觉,老周便来敲门道:“将军,南宫大人前来拜访。”
是南宫闻礼?我忙道:“好,我这就出去。”
穿好衣服一进正厅,只见南宫闻礼正坐在昏暗的灯光里。见我进来,南宫闻礼抖了抖衣服,便要向我行大礼,我忙扶住他道:“南宫大人,你现在可是一部尚书,我可担当不起。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南宫闻礼看上去有些惊恐,道:“楚将军,请你马上与我一同面见陛下。”
帝君现在很少召见我,我也知道这等非常时期,我手中握着帝国最强的一支部队的兵权,若是经常去密见帝君,文侯肯定会多心。可是现在南宫闻礼如此慌张,与平时的镇定大不一样,居然在凌晨找我面见帝君,我心头一沉,小声道:“出大事了?”
南宫闻礼点点头,道:“不小。我们现在去城北回春堂,有事路上说。”
和南宫闻礼上了车,我迫不及待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南宫闻礼道:“昨夜……其实是今天凌晨,回春堂突然发生地陷,出现一个大洞。”
地震是大事,关系到国家命脉,所以预测地震向来是钦天监的一项重要工作。不管预测得准不准,只消发生地震,帝君无一例外要下罪己诏,大赦天下。平时下个罪己诏还无关紧要,可是今天是天寿节,又是颁布立宪的日子,今天地震,对民众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有可能会让人觉得立宪违背天意,怪不得南宫闻礼如此惊恐。我道:“刚才地震了?我一点都没感觉到。”
南宫闻礼道:“是啊,钦天监也禀报说并没有观测到地震,只是回春堂那个大洞又是实实在在的,而且——”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个东西道:“在附近发现了这个东西,似是钻石,但天下又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钻石。”
他摸出来一个小包,里面包着一块手掌大小,厚也有半寸许的冰样的东西。我吃了一惊,道:“这东西我见过!”
南宫闻礼眉头一扬,道:“你见过?在哪里?”
我道:“就在伏羲谷。别多说了,快去吧。”
这种东西无色透明,极为坚硬,确实很像钻石。但我在伏羲谷见过,在那具古怪的机器上,有不少这一类透明的容器,被炸毁后碎裂开的样子确实与这一模一样。我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海老与我说过,蛇人是用孵化机制造出来的,我也亲眼看到过那台机器。海老也说过,伏羲谷那台只能制造蛇人,另一台在雾云城里,可以制造人类。正因为想得到这一台,所以当初天法师驱使蛇人不惜一切代价远征帝都。现在在回春堂发现这种东西,我敢说,八成就是那另一台制造人类的孵化机了。
因为震惊和害怕,我的浑身都在发抖。天法师原本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蛇人,根本不必顾虑它们的损失,我们其实毫无胜算,只是天法师是海老那样的人,并不是蛇人,蛇人的战力连他自己都害怕,所以才有意压制蛇人,让我们得以消灭它们。攻破伏羲谷后,我也没见到再有海老这样的人,只以为天法师定然也死在乱军之中,说不定是绝望的蛇人最终发现天法师其实是在害它们,把它们全都吃了。可是,现在这种情形,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隐约看到黑暗中天法师的样子。
天法师没有死,也许,他仍然在继续他的计划,只不过,这一次他手中的武器不再是蛇人,而是另一类吧。
回春堂是个很大的药铺。句罗出产的药材很多,不少都运到回春堂,因此回春堂设在城北,便于句罗客商。城北较为冷清,人家相对要少一些,回春堂因为药材太多,平时煎煮蒸晒都会散发出气味,一到回春堂大门口,便闻到了浓浓的药材味。我们进去时,已见门口有士兵封门,竟然是地军团的人。一进去,只见回春堂的主人和仆佣全被看管在一边,里面肃立的尽是地军团士兵,夹杂着一些近卫军。我和南宫闻礼跳下车,陈忠与曹闻道同时迎上来,道:“楚将军,你来了。”
我道:“你们也来了?”
曹闻道行了个礼道:“统制,陛下在里面,你赶紧进去。陈忠,你陪着楚将军。”
曹闻道和陈忠定然是被帝君直接下令调过来的。曹闻道让陈忠跟着我,大概担心帝君又和当初的二太子一样要对我不利,让陈忠当我护卫。其实他也没想到,如果帝君真要杀我,也不会调地军团了。我也不多说,对南宫闻礼道:“南宫大人,进去吧。”
里面是回春堂的晒场。回春堂生意很大,这晒场也着实不小,占地足足有五六十丈见方。在晒场的西北角上,聚集了一批人,正中的正是帝君的黄罗盖,张龙友便站在他身边。我和南宫闻礼上前,跪下道:“陛下。”
帝君坐在一张椅子上,见我们过来,他站起身道:“请起。楚卿,你都知道了吧?”
我道:“臣已听南宫大人约略说过。这个洞穴是刚才出现的么?”
张龙友抢道:“楚将军,这洞穴是三个时辰前出现的。回春堂的人说,这里原是他们养水生药材的池子。今晨他们正在起早熬制滋膏时,突闻异声,地面大动,这晒场里便陷出这般一个大坑。”
他的面色有些忧虑。帝君在一边道:“楚卿,难道是上天怒朕无德么?你一定要想个办法啊。”
帝君想的,大概是上天示警吧。我想了想,道:“陛下不必忧虑,微臣下去看个仔细。”
“下去?”帝君有些惊愕。这个地穴深不可测,他大概会觉得下达九泉,里面会有什么妖异怪兽,我要下去把他都吓着了。他惊道:“楚卿,还是叫个别人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