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后我能单独见到小山枝子的机会就更多了。
她对舞蹈的执着并不是一般人可以望其项背的,我教了她很多舞蹈,包括探戈,伦巴,甚至连两个人跳的国标,小狐步舞都教给她了。她学的很快,不久就超过了我,并且已经隐约有了现代大师的水平。
她最近表现的很兴奋,她说等回到日本,她要把从大唐学到的一切带回去,拓展本国的舞蹈文化。
她每次说完后就会在墙上添一朵梅花,她说等梅花满一千朵了,王大人就会放她回去了。
我数了数,墙上大约也有800多朵梅花了,她不久就可以回去了,而我呢?想要找的人还没找到,想要问的话还没问清楚,陷在这个地方,生不如死的学跳舞。
说到跳舞,小山让我学的是一段《柘枝》,这个属于健舞,比较适合我来跳。为了达到那个王大人某种不可告人的企图,小山把这个舞蹈做了点改编,刚中有柔,柔中带媚,于是就有了“急破催摇曳,罗衫半脱肩”的绮丽风情。
我学的很快,不久就把这套《柘枝》舞的炉火纯青。
那个姓王的娘娘腔偶尔也会来看我们跳舞,他看我的神色中多了几分玩味和不确定,但总而言之,他对我的进境还是很满意的。
眼见一个月之期日近,是时候跑路了。可是这院子里面守卫颇多,光大狗都不知道养了多少,加上我每日的饮食里都放有微量的药物,所以想凭功夫逃跑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就一边焦急着一边陪小山跳舞,有时在她屋里待的晚了,她便留我住下。
从她的饮食起居和吃穿用度来看,她在那个王大人的心目中肯定有很高的地位。不说别的,光看她香炉中烧的,那可是皇帝用的龙涎香,我也就跟在太宗身边才有幸闻到过。
“姐姐,你的中国名字是王大人给你取的吗?”
那晚暴雨,我便留宿在她的听风轩。
“是的,他见我着红衣而舞,于是赐名枫,又因在以前的教坊中排行第三,所以他们就叫我枫三娘。”
“不好不好,这个名字又土又俗,一看就知道那混小子没念过什么书。”我对看不顺眼的人向来没好评,“一看就知道是个二世祖。”
“不,你误会他了,他其实很能干,也很聪明,也不算坏。”
“哇,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他强迫你不让你回国,不让你见木村君,你不恨他么?”挑拨离间是女人的特长。
“我不喜欢他。他把强迫我留下,并对我有非分的要求,我很讨厌他。但如果没有他,我现在肯定在混乱不堪的地方经营下贱的营生,你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懂得艺术,也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尊敬艺术。他其实也是个很可怜的人。”
“可怜?”
“是啊,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
什么?再重复一遍?我没听错吧?那个娘娘腔是女人?
小山见我表情诧异,郑重的点了点头。
女扮男装混到我都认不出的境界,果然是高人啊!
“那她还?”我指了指小山,有些犹豫的问,“她有断袖之癖?”
小山并没有对此做出回答。
“她出身世家,父亲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她的背景却很让人吃惊。她的爷爷就是当朝有名的镇远大将军,他舅舅是吏部尚书,而他伯父则是盐运使。这些背景都不足以让人惊奇,你可知道大唐第一富贵的人是谁?”
我离开已经六年,哪里知道现在第一巨富是谁。
“说来你肯定不相信,唐朝最有钱,最会赚钱的居然是一个女子。她的生意不但遍布大唐,而且海上的交易也都为她垄断。你现在知道她是谁了吗?”
我当然知道了,我以前听太宗提到过,后来天行也有跟我谈起过他,因为他们提到他的时候只是夸他是个奇人,长袖善舞,精通陶朱之术,并没有特意提起他的家业和身世。听小山这样一说,我就想起他来。
“你说的可是洛阳葛巾紫?”
“不错,正是洛阳的苏葛巾,苏老夫人。”
不是小山说,我真不敢相信鼎鼎大名的苏葛巾竟然是个女人。
“咦,海棠,你怎么了?”
我先定了定神,“啊,没什么,惊喜太多了,有点吃不消。对了,苏葛巾是不是就是那个人的母亲?”
这点联想能力我还是有的。
“是的,苏夫人巾帼一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所以恩卿从小就被当做儿子养育,管教颇为严格。她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的生意从洛阳做到了长安,当真了不起。”
看来恩卿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了,王恩卿,还过得去。
“十四岁要把自己的生意做到长安,换做我起码要从娘胎开始做,做现在没破产我就得谢天谢地了。要真是这样,那她还有什么童年和青春可言?”
后半句我就没说了,大意就是,怪不得落了个断袖的毛病,原来是性别不清。
“最可怜的是,十五岁那年,她被卷入了一场政治婚姻,她也抗拒过,但丝毫也没有用,责任感让她不得不出嫁。”
“唉,陪一个一点都没感觉的人那什么,真是......”
“不,她爱上了自己的丈夫,她说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惜他的丈夫另有所爱,多年来一直不曾释怀,所以对她尊敬爱护有加,却始终不肯亲近她。”
小山叹息着说完娘娘腔的故事,我就给了两个字评语:孽缘
我原来以为自己够传奇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传奇的。翻个身看外面,雨已停下,外面暗夜如晦,心中纷乱得很,终究还是抵不住睡意,沉沉睡着了。
醒来时,天刚微亮。身边的小山已然起身。
我探询着找她的身影。
她一身素白,正提着笔在墙上画梅花。
这时她并没有化妆,一张脸澄澈分明,在晨曦中发出玉石般温润的光泽。
她画完梅花,皱着的长黛舒展开来,微微一笑,眼中全是孩子般单纯的向往。
“小山,你真漂亮。你一定可以回扶桑的,那时候你肯定是全扶桑最优秀的歌舞伎。”
我认真的说,像是清晨最虔诚的祈祷,祈祷上帝可以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