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别人的悲欢自己的叹息
飘儿在理论上成了半个性学家,可她从书本中得来的知识并没有对林烨产生作用。她的不露痕迹的心理引导,林烨似乎一点也不感冒。飘儿知道单单凭她自己一个人的努力,是无济于事的。
妇女节前夕,市妇联找到飘儿,要飘儿负责跟踪采访一些婚姻不幸的女同胞,然后以专题系列的形式在妇联主办的刊物上发表。这个采访任务比任何一次采访都要辛苦。苦的不是肉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的极端疲惫。她仿佛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妇联工作了20年,依旧干练漂亮的李芳主任,至今未婚。
飘儿看着电脑里刚刚整理好的采访资料,对自己说,如果可以回头选择,她也宁愿独身。
有一个多次向妇联寻求帮助的女人,已经顺利离婚,获得自由。她离婚的原因是丈夫的****过于旺盛,每天都要两次以上,她不堪承受,还不能拒绝,拒绝了会挨打。当时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正在热播,女人也许是从中受到启发,女性的抗争意识唤醒了。
采访时,飘儿在妇联的招待所中,看到过她身上的瘀痕,也看到过她挨打后眼泪横流的惊恐表情。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女人,不懂得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她跪在李芳主任面前,哭着说:“救救我,再不救我,我就活不成了。”飘儿拍下了这个情景。记者在许多时候,就是用这种看似是正义实质残忍的手段来获得名和利。飘儿在很早前就意识到这一点,但她依然感觉难过。
飘儿的难过不仅仅是这些。她还为了造物主的不公平而难过。如果真的有上帝,怎么不把人造得平均一点儿呢?有人在床上吃得过饱,有人却要挨饿。飘儿想,如果可能,她真想发明一种“灵肉搅拌机”,看哪个与哪个不平衡了,就将他们放于搅拌机内搅个稀巴烂,然后再把一机器的灵魂和身体一分为二。可是读过哲学的飘儿知道,真的平均了,这个世界就没有矛盾的特殊性了,没有特殊性的物质世界,有什么意思呢?
飘儿和李芳还有其他两个工作人员,找到女事主做司机的丈夫进行调查了解的时候,开始那个男人死不承认。在证据面前,他破口大骂:“这死姨娘,竟然把咱家的事到处说,呸,死婊子,亏她说得出口!打死她活该!”飘儿忍着没发火,一边记录一边观察他们里屋的床,凌乱不堪,想是没了女人的缘故吧。床,每一个房间里的床,到底天天在上演着怎样的人生百态?
两个工作人员把他老婆的医疗鉴定读给他听,还说他老婆已经委托妇联起诉他了。他一听,害怕了,对李芳说:“主任,你别尽信那姨娘的话啊,我冤枉啊,这老公干自个老婆,还犯法?我就不明白了。”李芳说:“根据《新婚姻法》和《妇女儿童权益保护法》,你的行为已经构成违法了。不信你自己看具体的细则。”李芳让工作人员把资料递给他,他看完后,抱头不语好一阵,信誓旦旦的对节芳说他是爱老婆的,爱老婆才会和她那个。
飘儿终于忍不住了,说了一句:“爱老婆?你老婆是猪是狗么?任你随便待?她是人啊,是个独立的有自己人格的女人!婚内强奸,家庭虐待,故意伤害就可以告死你!”
男人像斗败的公鸡,哀求李芳说:“我改,只要她不起诉我,我答应她以后改还不行吗?”
李芳说妇联的首要任务是维护妇女权益,保护家庭稳定。如果你真要改,组织帮你调解,希望你以后能尊重妻子,爱护妻子,再有下次,妇联就不会帮你的了。
男人点头如捣蒜般应诺着。飘儿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再把那个不幸的女人再往虎口推么?5年都改不了,这一时还能改?但想到妇联的职责,就不好出声了。
在李芳的和妇联工作人员的调解下,女人答应回家去了。接女人回家那天,男人穿戴整齐,对女人又忏悔又宣誓,点头哈腰。飘儿想,但愿这对夫妻能往李芳所努力的方向发展,能够幸福美满。
事实证明了飘儿的担忧是正确的。没几天,那个女人又哭哭啼啼的来到妇联了,这一次情节更加严重。开始情况确实不错,可她男人没多久就故态复萌,心里怨恨她告发他,打得更加频繁了。怕她再来告状,都不让她出门上班,白天就反锁着她。好在孩子从会走路就送回乡下去给婆婆带了,她一个人是从窗户偷偷爬出来的。
李芳听着她的哭诉,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别过头去。好一会,她才问女人:“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别怕,有组织有政府有姐妹们呢,关键是你自己想怎样。”女人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离婚,我要离开那个禽兽。他要知道,会打死我的,帮帮我,救救我吧,主任!”李芳说:“会的,你先把眼泪擦干,从今往后,咱不哭了,啊。”女人边擦眼泪边说:“我只想要我女儿,别的一分钱都不要。”李芳点点头,转身对工作人员说:“一会小玉先送她去医院,然后小郑替她写个资料吧,并负责联系司法部门。”
飘儿放下笔,走过去,握住女人的手说:“大姐,别怕啊,有我们呢,大家会尽力帮你的。现在我们一块去医院。”
在飘儿发这个相关报道的时候,这个案件正在审理中。报道还是制造了强烈的社会舆论,这个社会,只要一暴光,弱者总是会得到各界的关怀的。
女人终于成功离婚了,而且还有一家大企业招聘她为正式员工,她三岁的女儿也有幼儿园肯免费接收。虽然都有广告意向,但这是双赢的。这便是新闻媒体的力量。这种时候,飘儿会想,做记者,就只这一点用了。
李芳打电话对飘儿说:“这事干得真漂亮,可是这心里却没有成功的喜悦。在这种鬼地方工作,是谈不上‘成功的喜悦’的。我说飘儿,你说什么时候,我们女人才能真正的独立自主起来,这男人什么时候才真正的打心里来尊重女人?爱护女人?”
飘儿说:“其实,我也挺郁闷的。男人和女人,爱也罢不爱也罢,合也罢散也罢,来来去去,都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吧。”
李芳说:“这战争,就没有个尽头?”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睡觉前,林烨对飘儿说,老婆,你的文章写得真棒,老百姓们都在议论呢?只是你们主编怎么会叫你去做这个啊?别的人不行么?
飘儿听出林烨话里婉转的担忧,笑笑说,我只是真实地反映部分不幸妇女的生存状况罢了,这是记者的份内事,谁干都一样。
林烨听了便不再说什么,头一靠枕头就睡着了。飘儿一直对他这个容易入睡的习惯,又爱又恨。有时睡不着,真想掐醒他,陪自己一起数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