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家是无论走多远都要回来的地方
林烨由于昨晚的醉酒和心情的低落,早晨醒来,头痛欲裂,他请了事假。
请假后第一件事就是打飘儿的手机,谢天谢地,终于通了!可是飘儿在电话中的客气,让他懊恼不已。他知道以飘儿的性格,这种平淡的拒绝其实是很深的幽怨。冷静下来后,他回想飘儿情绪失控时说的每一句话,深深地自责。
林烨并非是一个迂腐到谈性色变的男人,他何尝不明白在这个什么都可以摊开来说的年代,看个性专科医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他只是害怕听到医生会给他最坏的结论,要是那样还不如死了好……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给李芳打了电话。吱吱唔唔地说了几句,李芳听明白是小夫妻闹别扭了,说她没见过飘儿。林烨再给玲玲打了电话,玲玲也说飘儿不在她那儿,她还训了一顿林烨。林烨只得一个劲地向玲玲认错。
林烨又给其他几个飘儿的同学朋友打了电话,都说不知道。他这样一问,飘儿的朋友都忙开了。飘儿的手机繁忙地响起来。先是李芳,后是玲玲,再是其他的人。飘儿开始还平静地说她没事,好着呢,只是想一个人呆呆,后来干脆关机了。
飘儿的心是不是凉了冷了?她昨晚在哪儿过夜呢?她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不,不会的,飘儿不是这样的人。林烨敲着自己的额头,可是他没有办法不胡思乱想。
随手拉开电脑桌子下的抽屉,里面有许多个牛皮大信封,已经开启了的。林烨抽出里面的东西来看,每个信封里面装的都是各大城市著名医院性专科的资料,这些信封邮戳日期不一。飘儿暗中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飘儿到底托了哪些关系,才会使北京那个著名的专家亲自给她回信?如果在以前,他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感觉很受伤,甚至恼怒,可是现在,他却感觉到震撼和虚空。
再看书架,那么多关于性的书籍,飘儿这些年来,偶尔在他耳边不经意说的那些话,应该也是她从这些书籍中学来的吧?而他每次都是用冷嘲热讽的言语来对待她,如果换作他自己,又该有多难堪?
他记得,以前飘儿有时还会主动地撩撩他,他心里喜欢飘儿那种时候的风情万种,可他表现出来的却也是冷漠的拒绝,甚至会说她怎么这样*****。天才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话啊!而这一年多来,飘儿渐渐的什么也不做了,如果他不碰她,她绝对不会碰他。同在一张大床上,一人一张被子相安无事,林烨曾经想,什么事情习惯了就好。这段时间来,飘儿对他好像又温馨起来了,他对飘儿也尽力地温柔一点。可是,那个吃“伟哥”的夜晚,彻底的打破了这一切。
打破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自古来,都说破有利于立。打破了,撕破了,才清楚地知道对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再次随手打开飘儿的电脑,里面保存的多是她的各类文章。也许是潜意识中感觉到危机了,想从中寻找一些了解飘儿的痕迹。把飘儿娶回来,他对她所做的,好像除了挣钱还是挣钱。飘儿到底喜欢去哪些地方,除了写文章还喜欢做些什么事,都有哪些异性朋友,甚至飘儿穿几号鞋子,几号内衣,他都不知道。印象中有时出差给她买的衣服和饰物,她好像也没有用过。
林烨打开衣柜,找出他给飘儿买的衣服,经过和飘儿自己买的对比,才发觉他买的衣服确实是有点俗气。可是为什么每次他问飘儿,她都会说“好看,喜欢”呢?
在衣柜的最底层,有一个灰色的大盒子。林烨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套紫色的连衣纱裙,一套紫色的蕾丝内衣。他竭力地想,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飘儿穿过。裙子的手感非常好,内衣也是名牌的,按理说,平时飘儿不是个崇尚名牌的女人。这几百元一套的内衣,她不太可能会买。那么这是别人送的?还是她珍藏的?别人送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自己珍藏,是出于什么原因?林烨抚摸着盒子里的裙子和内衣,不无好奇地猜测着。
盒子底下还有一颗纽扣,黑色暗灰纹样的,个儿比较大,像是男人西装上的那种。可能是使劲扯下来的,因为订线的地方有一个小口子。它们怎么会放在一起的呢?林烨把盒子倒过来,又把衣柜翻了一次,再没找出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隐约地记得,这条裙子这套内衣,他好像在梦里见过。已经记不清楚哪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没有内容的梦,梦里一直在追着什么人似的跑啊跑啊,那个人就是穿着紫色的裙子。他还记得他醒来后,一直冒冷汗呢!
飘儿只离开一个晚上,他就坐立不安。要是飘儿永远离开不再回来怎么办?林烨像个泄气的皮球,平躺在地板上,四肢伸成一个“大”字。
他想起他曾经在心里承诺过,如果飘儿找到比他更加合适的男人,他会放手的。林烨抹了一下眼角,找到车钥匙,他应该出去找找飘儿的,不管找到还是找不到。
换好衣服,出门前,他想起电脑还没有关,便向书房走去。电脑中,鼠标的位置正指向短篇小说,他动了一下,文件夹里一个标题幽灵似的闪入他的眼帘———《紫色的梦,灰色的流年》。
林烨忍不住打开了文章,看起来。小说写一个无性婚姻里的女人,因为寂寞和一个网络男人好上了,女人为了这一次放纵,买了紫色的裙子和内衣。小说写到这儿,就没有了下文,看样子还没有完稿。他又查看了文件属性,显示创建时间是几个月前的了。
想起盒子里的紫色裙子和内衣,林烨坐在电脑椅子上,不禁浮想联翩。
这时,门铃响了。林烨赤着脚飞奔过去开门。一看,失望写满脸,来的是玲玲。
林烨没心情理她,玲玲一路跟着林烨一边问他到底把飘儿怎么样了,竟然让她离家出走。林烨没好气地说:“哎呀,我够烦的了,你别再添乱了好不好?”玲玲说:“不行,是我介绍你们结婚的,你们过不好,我心里也不好过。”林烨软下口气:“玲玲,直至现在我都感激你。但我们夫妻的事,你别插手好不好?我承认这次是我不对,可是我没有怪过你呀。”
“我不管你们哪个对与不对,我只想知道飘儿姐在哪,安全不安全。”
“哎呀,你以为我不想知道啊?我关了电脑,正准备出去找她了。”
“我今天轮休,我陪你去吧。”
玲玲看着林烨伸手关电脑,忽然惊叫:“啊,这个小说几个月了,飘儿还没有写好啊?还骗我说已经有结局了,真是的。”
“这个小说你知道?”
“当然,还是我和她一起设计的情节和结局呢?”
“你说,情节是你设计的?结局会怎样?”林烨紧张地问。
“这个婚姻里的那个女人确实太可怜,我希望那个女人能走出去,尝试一下做女人的快乐。”
“你认为那个女人很可怜?她应该这样做?”
“废话,当然啊,我是女人,我懂女人啊。谁让她老公不中用,还那么迂腐自私。他戴绿帽子活该。要是我,早离婚走人了,还和他耗尽一生啊?这女人已经够伟大的了。”
林烨听了,心里有气,却无法作声。玲玲看他一眼说:“哼,你是男人,当然不会同意。快关电脑吧,抓紧时间。一会我们去海边和郊外找找。”
林烨喜忧参半地关了电脑。喜的是,这个小说故事玲玲说是她和飘儿一起编的,忧的是玲玲那些一针见血的话。
去海边的路上,林烨问玲玲:“你家俊杰,到底什么时候才把你弄出去?”玲玲的表情一下子阴沉下去,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边的手续都弄好了,可是俊杰说那边的移民局目前不接收华人了。”林烨说:“你也真是没心没肺,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不会自己咨询一下当局啊?”玲玲说:“他经常打电话回来的,我不想去问当局。我信他,除非他亲自和我说他不要我了。”林烨听了摇头,不再说话。
吃过早餐,耿元见时间还早,对飘儿说:“走,别窝在这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飘儿问:“去哪啊?”耿元笑说:“去了就知道了,放心好啦,我不会卖了你的。”飘儿想去散下心也好,便换上了酒店帮忙烘干的衣服,上了耿元的车。
耿元把飘儿带到了海边,飘儿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来这儿吹海风?”耿元笑答:“这还不简单,你发过许多文章给我啊,你在许多文章中,都有这个场景。上次我去湛江,路过这,下来看了一下,是不错的地方啊。”
飘儿听了,心里暖暖地感动。林烨就从来不看她写的文章,也不会知道她喜欢看海。
初冬的海边。风吹得人直打哆嗦。飘儿却脱下了鞋子,向沙滩上走去。海边有几对很年轻的情侣在嬉戏。飘儿跳向海浪,又跳回来。耿元远远地看着她的率真,心里感慨万千。她先生如果这样的女子都不珍惜,那真是他的损失啊。
看到飘儿向他招手,耿元走了过去。飘儿说,你把皮鞋脱了呀。耿元为难地说,不,不,我不习惯光脚的。飘儿按他坐在沙滩上,硬是脱了他的鞋子和袜子。耿元只好学着她一样走在潮湿的细沙上,海水冰凉,海风寒凉,可是感觉出奇的舒畅。玩累了,他们便沿着海岸散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像是约好似的,大家都没有提起任何尴尬的话题。
初冬的太阳照到了半空。飘儿转过身,对耿元说:“我知道你很忙,你下午要赶回去的。我们回去吧。”耿元笑看着她说:“哦,你兼职我的秘书了啊?嗯,下午是要回去。不过,不回去也可以。只要你开心。”
飘儿低头,再抬头说:“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你。”耿元伸手掐掐她的脸说:“谢什么呢?我们之间,不言谢,好么?”飘儿听了,点点头。然后耿元张开双臂,飘儿投了进去。耿元拍拍她的背说:“一会我送你回家吧。”飘儿在他怀里又点头。
“好好对自己,要尽量让自己开心一点,知道吗,傻丫头?”飘儿再点头。
“不会是哭了吧?快擦干眼泪,不哭啊。”飘儿擦了眼泪,抬起头,对耿元笑笑,说:“谁哭啦?你看,没眼泪啦。”
耿元耸耸肩膀,说:“好,没哭。呵呵,是我会错情了,走,我们走吧。”
回去的路上,耿元说:“把你的手机给我。”飘儿以为他要打电话,便递给他。他打开她关着的手机,输入了他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号码,还有备用的手机号码,不经意地说:“以后要是没地方吃饭没地方睡觉了,不想麻烦别人的话,就来麻烦我吧。”飘儿接过手机,看了看,又把手机关掉了。
车里的音响缓缓地放着刘若英的《奶茶情歌》,耿元从后视镜中看到她融入音乐中的神情,说:“这是我在网上随便下载的,你也爱听?”飘儿说:“嗯,喜欢她的淡然与知性。”耿元笑了。这不比较还好,一比较,才发觉飘儿与刘若英无论气质还是神韵,都有许多相似之处。
才放了三首,声音便变成男声了,是那种苍凉喑哑的声音。飘儿听清楚了歌词后,吃惊地问:“这是什么歌?谁唱的?”耿元说:“歌名叫《爱是寂寞撒的谎》,至于是哪个唱的,我真不清楚。”飘儿震撼于作者的智慧与感悟,恍惚中不停地默念:爱是寂寞撒的谎?爱是寂寞撒的谎?……
耿元想,也许没有哪个生活在钢筋水泥森林中的成年人,听到这个歌名,心灵不会或轻或重地被戮一下的吧?
初冬的这个中午,暖阳高照的海边盘山公路上,飘儿和耿元的车,就这样与林烨迎面开来的车擦肩而过。谁也看不见谁,一辆向前,一辆向后。
飘儿回到家,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的,她是属于这儿的,不管她去过哪儿,她都要回来的地方。
客厅里满是啤酒瓶子和红酒瓶子,看来林烨没有说谎,昨晚他真是喝醉了。
好不容易才收拾好客厅,她看到卧室的衣柜柜门大开,她一件一件地把衣服归回原位。看到最底层那个灰色的大盒子也在衣柜的外面放着,她怔了一下,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的东西全都还在。
她想应该是林烨翻过了,他怎么会想到翻衣柜的呢?平时衣服都是她收拾折叠的。他看到这个盒子,会不会乱想?飘儿心虚了,虚汗都冒了出来。是她太大意了,这个盒子,怎么能放在这儿呢?可是,现在林烨已经看到了,如果再藏起来,他会更加疑心,干脆就放这儿吧。
飘儿坐在卧室的地板上,轻轻地抚摸着紫色的裙子和内衣,还有她趁耿元不注意时从他西装上掐下的纽扣。这些东西对于她,有着旁人所不理解的意义,就像《廊桥遗梦》中年老的弗朗西斯卡,珍藏着的关于罗伯特?金凯的匣子。只要她不说,是没有人知道的。要是林烨问起,她就说是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她嫌颜色太艳一直没穿好了。
谎言一旦说过第一次,就得这样一直圆下去。她别无选择,不是吗?
飘儿以为林烨上班去了,他对工作比对任何东西都在意,小小的家庭矛盾,又怎么动摇得了他?想到林烨可能要晚上再回来,她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傍晚5点多,飘儿洗了脸,打开冰箱,找出里面存着的蔬菜,准备做饭。
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林烨回来了,玲玲也跟在后面,他们听到厨房有声响,吃惊地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地向厨房奔去。
先是玲玲大叫:“飘儿,你在家啊,昨晚和上午你都去哪儿啊?害得我和林烨哥到处找你。”林烨看着飘儿若无其事的样子,压抑着喜悦说:“你回来啦?可担心死我了,手机也不开。”飘儿看也没看他,淡淡地说:“我不是说了么,我只想一个人呆呆而已。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玲玲推推林烨,示意他好好认个错,便出去客厅看电视了。
林烨慢慢走近飘儿,小声说:“飘儿,我知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以后改,还不行吗?你别这样装着没事的样子,你骂我吧,要不我再让你打我几下,推我几下,好不好?”
飘儿眼泪涌出来,停下切芹菜的手。林烨上前一步,拿开她手中的刀,看她的脸,黑眼圈又加重了,又看看她脖子上的瘀痕,愧疚地问:“还疼吗?”飘儿摇头。林烨说:“我保证下次不了,相信我好么?”飘儿抹抹眼泪,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既然回到家来,就不能再和他斗气,便说:“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好了,都过去了。你到外面陪玲玲吧,饭一会就好了。”林烨不放心地问:“真的都过去了吗?我们,重新开始?”飘儿又点头。林烨虽然心里没有足够的底气,可还是高兴地出去了。
而飘儿,对着案板上的芹菜,拿着菜刀,却走神了,重新开始?那就重新开始吧。这样想着,心思又回到做菜上去了。
吃完饭,玲玲在厨房帮飘儿洗碗。玲玲问:“飘儿,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飘儿说:“没为什么,夫妻嘛,总会有红脸的时候。”玲玲嘟嘴说:“哼,林烨哥不说,你也不说,我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飘儿白她一眼说:“你别瞎猜啦,真没什么大事。”玲玲还想说什么,林烨在外面喊:“飘儿,李芳的电话。”
李芳在电话中生气地说:“你怎么不玩失踪,舍得回家啦?好家伙,厉害啊,耍大牌了啊,手机都关了,回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打电话问林烨知道你回来了,我还差点报案了呢。”
“别损我了,芳姐,你怎么知道我昨晚不在家?”“你们林烨到处找你,我怎么不知道?现在没事了吧?”“没事了,芳姐。”“能够自己回来,就说明这事过去了。以后有事,记得找妇联啊,芳姐不是省油的灯,会帮你摆平的。”
飘儿听了,不禁好笑,说:“好啦,我知道啦,谢谢组织的关怀。我还要洗碗呢。明天有空再聊。”“好的,去吧。有家,得好好珍惜才是啊。”“你别拿我当你的当事人好不好,晕死了。”李芳哈哈大笑地挂了电话。
林烨说:“这个李芳,挺关心你的。”飘儿说:“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只是你不了解人家。”林烨又说:“还有那个宝欣,下午也问过我你回来了没有。”飘儿生气地说:“你怎么和全世界的人都说了我离家出走呀?”林烨说:“我没说呀,我只是问他们知道不知道你在哪儿而已。”飘儿不和他理论。林烨小心地问,又生气啦?飘儿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