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然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也不敢转头四处张望,好在人群自动散开,那人沿着长长的青石板通道走到了正前方。
转身,站定。伊然登时张大了双眼,颇有些意外。原先,她以为是贺泽等人,没想到,却居然是——秦慕枫!
他此刻穿着一身银色的长袍,站在阳光笼罩处,竟有些炫目的耀眼。伊然半眯起眼睛,听他扬声说道,“路将军乃我朝重臣,功劳是人尽皆知,丧女悲痛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怎能因为一己之私,就罔顾朝纲礼法!”
因为四下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在这样的时候愈发的清明,“太后乃一国之母,后宫之首,如果今日为一个妃子扶柩,他日如何面对后宫众多嫔妃,如何让众人心服?路将军爱女心切,却万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他的话字字在理,句句掷地有声,路战却是冷冷一笑,“睿亲王的话是有道理,若是寻常,臣自然不能提此无理要求,然而今日,路战已经说了。太后先前曾冤枉小女,才使得她羞辱自尽,于情于理,太后扶柩只是还小女一个清白,并非臣大逆不道!”
“将军此言差矣!”秦慕枫往前跨了一步,丝毫不肯退让,伊然调了眼神,看向一旁的秦旭飞,他并不阻拦其中任何一人,只是专注的看着他们,好像认真的在听谁有道理一样。
而他身旁的太后,脸上有一丝浅浅的笑意,颇有些不屑的看向路战的方向。
若在寻常,伊然也就调转视线继续看向气势相当的秦慕枫和路战二人,而今日,她却想到了一旁还有个一直让人容易忽视的人!
她站在太后的下侧,脸上恬淡而平静,看不出一丝喜怒,也不像旁人一样盯着秦慕枫和路战,而是有些漠然的看向远方,仿佛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一样。
伊然犹豫了一下,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可偏偏又说不上来哪里诡异。
“且莫说宫闱之事不容咱们外臣插话,太后如何决断自有她的道理,至于将军说德妃娘娘因含冤而羞辱自尽,也只是将军的妄断,并无真凭实据。如果只是因为将军的妄断而让太后扶柩,不但后宫不服,朝臣也会不服!”秦慕枫言之凿凿的说道,眼神澄清,颇有些正义凛然的气势。
路战突然往前跨了两步,他一身白色的盔甲,走起路来沉重无比,纵然离他有一段距离,伊然都觉得唬了一跳,而秦慕枫却面不改色,依旧立于原地不动。
他的身形比路战要略矮一些,也没有他那么高壮,站在路战的面前,原本玉树临风的他显得有些单薄了。
可是他却略仰起头看着路战,没有一丝一毫的退怯,伊然看着他,心里终于有了些赞叹之意。从认识秦慕枫以来,对他一直没有太大的好感,然而此刻,却发觉他终究是帝王家的孩子,天生自有一股威仪。
“睿亲王的话恕路战不能苟同!”路战毫不客气的说,到底是战功显赫,一点不在乎他是亲王,面容清冷,“后宫之事,朝臣确实不应该过问,然而如今死去的是我的女儿,是我路战戎马半生,膝下唯一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过问,我为何不能过问?难道连她死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替她找出死因都不能吗?再者说来,睿亲王说我路战妄自揣测,好,我不揣测,也请给路战一个明白,我好端端的女儿,为何入了宫就要寻个了断?太后当初的决断当真是没有错的?我路战的女儿当真有过下毒之事?”
宫中一直忌讳、避讳的话题就这样让他大声说了出来,而且是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顾忌的抖落出来。
众人一时缄默,不知说什么好,却也什么都不敢说,每个人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没有一个人敢面对路战的质问。
伊然的心中一阵酸楚,他知道路战的话是发自内心,所以她心中更加难过。秦慕枫啊秦慕枫,你又该如何应答,如何面对一个伤心欲绝的父亲的质问?
沉默了一下,秦慕枫是声音显然低了很多,却也是不肯让步,“还是那句话,路将军的心情,所有的朝臣都可以理解,然而纲常礼法不能违。太后为妃子扶柩,无论什么原因,终究是不合规矩的!”
在路战要开口反驳之前,他很快的又加上一句,“不过……慕枫可以体谅路将军的心情,也惋惜德妃娘娘的早逝。今日,便让慕枫替太后为德妃娘娘扶柩,以慰德妃在天之灵,以慰将军爱女之心!”
他这句话抛出来,再次让在场的人集体石化!两个人针锋相对了这么久,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显然路战也并没有想到,愣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秦慕枫见他没有答话,紧接着问了一句,“怎么?难道将军觉得,我堂堂睿亲王为德妃扶柩也配不上吗?”
路战顿了顿,上下审视了他一眼,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也做了退让,“好!既然睿亲王有此孝心,有此诚心,路战又岂会咄咄逼人!请——”
做了个手势,指向路莺菲的棺木,自己领先走在前面,凑近棺木往里看了一眼,低沉的声音唤道,“莺菲,爹只能为你寻个安心。你……去吧!”
挥了挥手,棺木便合上了,伊然看着这一幕,虽然路战没有落泪,不过语气中的哽咽却是让人闻之伤怀。
秦慕枫倒也没有退却,两三步走到了棺木前,一手扶住棺材道,“起棺——”
八人抬着沉重的棺木,缓步往威武门方向走去,秦慕枫一直手扶棺木,面容严肃。伊然抬头看了一眼,太后是一脸的惊诧和不满,而秦旭飞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仿佛今天真的只是一个看客,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