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黑暗中，只有一点烛火。
他低着头，案台上摆着一顶头盔和一副铠甲。
“如果我死了，你将代替我。”
他抬起头，起身。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走近。
双手捧着头盔，注视着那镂空的两个空洞。
幽暗中，那空洞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他的思绪又飞到了战场。
这个头盔的主人，横刀立马，纵横战场。
他就像一团烈火，走到哪里，便烧到哪里。
“我不要变成你。”
他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话。
不败的战神难道不是一个血杀千万人的狂屠，不过是一个屠夫而已。
手中的头盔似有千钧，捧着他的手，轻颤着。
举起它，朝拜它。
戴上它！
他闭上眼睛，在戴上头盔的那一刻，耳边顿时回响起无数的杀伐之声，尖叫，悲鸣，马嘶，然而到最后都不过变成烈火后的烟尘。
飞灰湮灭。他低着头，长吸了一口气，身体内传来仿佛风箱鼓动的声音。
脑海中幻象丛生，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骑绝尘，千军辟易。
到最后，所有的幻象都只有一个主角。
白马血刀，黑色盔甲。
头盔遮住了整张脸，只看得见那一双，往外喷射着红光的眼睛。
他张开了双手，指尖绷紧如铁。
这时候，好像有另外一个灵魂正注入他体内。
喉咙鼓动，耳边传来一声长啸。
但是他完全感觉不到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所有的幻象最终都定格成那双眼睛，躲在头盔里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往外喷射着红光，突然红光大作。
他的脑海里顿时化成一片烈火的海洋。
黑暗中那个带着头盔的少年，双眼往外喷射着火光，案台上的甲胄自动飞上他的身体，契合的毫无缝隙。周围顿时化为一片火海，他离地三尺，恍若一尊黑色的魔神。
“命运，由不得你自己！”
“这个世界真的是有神的吧？”这一天，千羽问兰若。
两个孩子坐在山坡上，夕阳染红了天。他们面前是繁华的流苏国都。
“不知道，也许、有吧！”
兰若抬头看了看天，目光穿过浮云，高天上仿佛正有一双眼睛，也这样慵懒地注视着自己。
那一年兰若十岁。
这个山坡在都城西面，站在高坡上放眼望去，都城的繁华，看不到尽头。
听评书的会宾楼，玉带河上的花船，龙王庙繁华的庙会。
朱雀街两边连绵的小摊，一到夜市就再热闹不过了。
“兰若，兰若”
千羽拉了拉兰若的手。
“不要再发呆了，我们去放风筝吧。”
“可是？”兰若想说的是，其实我更喜欢和你安静的看天。
“臭屁明也会来哦，你要帮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好吧！”
兰若无奈答应，臭屁明叫明津，三个兰若也不是明津的对手。
七八个孩子，在山上的一快平地上。
千羽拉着兰若奔跑着加入他们。
今日风好，适合高飞，兰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总之一个人呆的太久了，总是会有一些古怪的想法。
帮着千羽把风筝放了上去，兰若基本上就没事了。
坐在一边看着他们追逐，大笑，这样的开心。
“臭屁明，我的风筝比你的高哦，哈哈，哈哈……”
空地上回荡着千羽的笑声。
那个时候的兰若，无所谓开心与不开心，但是若干年后，在乾元六合宫内却对小时候的日子无比的怀念，只要一想起千羽的笑声，嘴角就不自觉的拉起，凭着回忆跟着笑了起来。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就这样，我是王子，不可以有人比我高。”
千羽和明津起了争执。
“兰若。”千羽喊着。
“怎么了？”
“他扯断了我的线。”千羽委屈地指着明津。
“是我做的，怎么样？”
明津一点都不怕，兰若那瘦弱的身板，连一拳都扛不住。
他是故意的，自从第一次讨好千羽被无视之后，他就恨上了兰若。
因为千羽只跟兰若亲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合光寺。
那一天风和日丽，微风挑逗着梧桐，树叶发出害羞的沙沙声。
扶风正指导兰若和明津读《光明经》。
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从天而降。
那是千羽第一次见到兰若，也是在那一天，明津恨上了兰若。
中年人径直朝着扶风走去，兰若和明津同时注视着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对着兰若展颜一笑，兰若顿时有点手足无措，不敢再去看这个美丽的浑身透着灵气的小女孩。
低头踌躇的时候，他不知道的是。
千羽同样对着明津友好的一笑，但是明津却没有他那样的羞涩。
明津也在笑，但是眼神却那么轻浮，让千羽恼怒。
“我来带他走。”中年人在扶风的对面坐下。
“他在这里过的很好。”
“雄狮的后代，不应该和兔子生活在一起。”
中年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兰若。
扶风端起几上的茶，抿了一口。
“当今圣上英武睿智，是个好皇帝。”
“明王称你智慧无双，果然不错。”
扶风喝着茶，脸上带着微笑。
“只是不知道，你的剑，是不是依旧如同你的智慧一般敏锐！”
中年人突然站起，踢翻坐前的小桌，抽出随身的刀，指着扶风。
“你来，不是要带走什么，你来，是来送命。我已经十年不曾用剑了，你若要我的命，便拿去吧！”
扶风依旧在笑，仿佛这个世间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明津虽然气千羽不再看自己，但是明津注意到了中年人看兰若的眼神，这天之后明津总觉的自己这个瘦弱的师弟，处处透露着与众不同。
中年人刀指着扶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无奈的长笑，英雄落寞。
“雄鹰被关进了笼子，再聪明也不过是供人娱乐的玩物。”
“扶风，你好可怜！”
中年人留下这两句话，带着千羽就走了。
兰若最后终于敢抬起头看那个明媚的女孩，从来没有人那样对着兰若笑过。
千羽被父亲拉着，回头看了看那个害羞的男孩，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狡黠地对他微笑，然后指了指他左边的明津。
兰若看向她指的方向，明津正愤怒的看着自己。
兰若感觉那眼神中带着火，好笑的是，那火烧的只能是明津自己。
“兰若。”扶风喊了一声，朝着兰若摆摆手，微笑道：“过来。”
“师傅。”
扶风从怀里拿出一个吊坠，亲手挂到兰若脖子上。
“这个收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不要丢了哦！”
扶风说着，在兰若的鼻子上轻轻的刮了一下。
那是一个翠绿色的吊坠，一个圆环，上面刻着龙凤呈祥的云纹。
兰若轻轻的摩擦着吊坠，抬头想问关于父母的事情，师傅却已经起身朝着室内走去。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们玩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扶风说完，明津已经跑了出去。
兰若却注视着吊坠出神。
中年人叫横刀，他的刀真的也是横的，那是一把笔直的没有一点弧度的刀。
这样的刀兰若只见过一柄。
从那天起，横刀带着千羽就在合光寺旁边住下了。
第一次去找千羽的时候，遇到明津一脸丧气的走回来。
兰若忐忑地走到门前，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抬起手来又放了下去，如此这般。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你来干什么？”
开门的了是横刀，他一把抓着兰若的手腕，脉搏跳动微弱，只是一个完全不懂武的普通人。
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是来找我的！”
千羽喊着，等等等地下了楼。
她怕自己的父亲把这个害羞的少年人给吓跑了，他真好玩，就连敲门也要想那么久，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
千羽跑到楼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穿鞋子，惊叫了一声后，又跑回了楼上。
“你师父没有教你武艺？”
横刀的声音几乎和吼一样大。
兰若有点怕这个暴怒的男人。
“师傅说，侠以武丧命，是最下品！”
“爹爹，你不要那么大声，要是吓坏了他怎么办？羽儿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了。”
这时候，千羽总算是收拾好了。
横刀在自己女儿面前怎么也凶不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嘱咐千羽道：“不要走太远，早点回来。”
刚要走。
“爹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千羽抱手在胸前，跺着步子等着横刀折回。
“你这鬼灵精。”横刀说着，拿出一个好看的钱袋交到千羽手里。
兰若看着那个钱袋，心想真看不出来，他这么一个粗人，竟然会用那么精致的钱袋。
“啊，竟然只有八个铜板。爹爹你是不是太小气了。”
千羽嘟着嘴，眉头紧锁，一脸怨气的看着横刀。
“额。”
“其实。”兰若想说话，但是千羽抢先了。
“今天我第一次带男孩上街诶！”
“好吧。”横刀又拿出一个钱袋，那个钱袋大一点，但是却一样的精致，从里面拿了一个银币，交到千羽手中。
“爹爹最好了。”
横刀拍了拍千羽的小脑袋。
“小子，以后每天晚上到我这里来。我会跟你师父说的。”
“哦。”
兰若回答的时候，千羽已经拉着他的手，往外跑了。
那声音留在空中，横刀矗立了良久，看着他们俩的背影。
其实横刀不叫横刀，他叫千钧。只是这个名字，早已被人遗忘了……
两个人走在街上，手里都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恩，好甜啊。”
千羽嘴里含着葫芦。
“你怎么不吃呀？”
“很好吃的。”
千羽的只剩下一个，兰若的还一个没动。
“我不喜欢吃这个东西。你帮我吃吧。”
兰若把糖葫芦交到千羽手里。
千羽看了一眼糖葫芦，转而又看兰若的眼睛。
“好吧。”
“我想你应该是真的不喜欢吃糖葫芦的。”
“呵呵，我喜欢看你吃。”
“那有人喜欢看别人吃东西的。”
走了半条街，糖葫芦吃完了。
我知道一家店，他们的桂花糕特别好吃，走，我带你去。
我知道一家店，他们的玉兰酿特别好喝，走，我带你去。
于是，千羽的钱袋很快空了。
“我知道一家店，他们的松花鸭特别好吃。”
千羽说着，把钱袋倒翻着，昂着头看着里面。
“额，没钱了。”
“我知道一家当铺，特别的公道，我们去把钱袋当了吧。嘿嘿。”
千羽说着拉起兰若的手就要走。
“其实……”
“慢点，我有话说。”
千羽停了下来，面对着兰若，道：“说吧。”
这么一来，兰若反倒不好意思了。
“其实，我这里还有钱！”
“额，你有钱？你一个小学徒那里来的钱？”
“师傅每个月都会给我零花钱的。”
“有多少？拿出来。”
兰若从怀里掏出钱袋，道：“我今天只带了一点，也不知道够不够。”
千羽接过钱袋，捏了捏，只有两个钱币。
突然于心不忍道：“兰若，你自己留着买喜欢的东西吧，你又没爹没娘的，自己留点钱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千羽把钱袋交回兰若。
“嗯，好吧。”
“你师父每天给你多少钱？”
“师傅一个月给我一次。”
“给你几个？”
“九个。”
“啊，你师傅太小气了，每个月只给你九个铜板，可怜的小兰若，难怪你这么瘦弱，以后跟着我，帮你好好补补。”
“那个……”兰若插不上话，千羽喋喋不休地骂着兰若的师傅。
“他简直就是在虐待你嘛，每个月才九个铜板，真是小气哦。”
“那个，是金币，不是铜板！”
千羽突然一愣，转而道：“好啊，小兰若你学坏了哦，竟然学胖子。”
“额，什么是胖子？”
“就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故事啦。”
“额，这个不重要，快把你的金币拿出来给我看看。”
这个时候的千羽看着兰若，就像是看着一只待宰的小羊羔。
“哦。”兰若重新把钱袋拿出来。
一个金币就是一百个铜板，普通人家一个月，两个金币也就足够了。
兰若的师傅竟然一个月给他九个金币。
爹爹真是太小气了。
千羽如是想。
在花光两个金币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门口，千羽进去了。
合上门。
兰若想着自己好像还有什么话忘了对千羽说，走出三步后，又折了回来。杵在门前又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如此往复再三。
“喂。”
兰若抬起头，楼上千羽从窗口看着下面。
“下次你来的时候直接推门进来就是了。”
“你这样想进来又犹豫敲门的问题，让我很焦虑啊。”
“好了，要睡觉了，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千羽自顾地说了一堆。
“恩，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不客气，呵呵。睡觉哦，小兰若。”
在没有遇到千羽之前，兰若的生活简单的像一张白纸。
每天除了听师傅讲课，其他的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发呆。
合光寺内不愁吃穿，合光寺虽然叫寺，但是里面一个和尚也没有。
每个月九个金币，兰若一个都用不出去，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一个铜板可以买两串糖葫芦。
那么一个金币就可以买两百串糖葫芦。
想到自己可以每天都买糖葫芦，看着千羽吃，兰若就很开心了。
兰若回到合光寺的时候，扶风在院子里看着星星。
横刀也在。
两个人竟然静静地低语交谈着。
“紫薇星光华圆盛，你还是打消了念头吧。”
“辅星三去其二，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你若是死了，你的女儿怎么办？你应该想想。”
“当初劝进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家人怎么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