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水县是太行山上晋东南的一个山区穷县，东至老马岭、岳神山与高平、晋城市郊区为邻；西至东坞岭与晋南翼城县搭界；南至仙翁山、舜王坪与阳城、垣曲县接壤；北至香山岭、关帝岭、宇峻山与晋南浮山、安泽、长治市长子县毗连。
东西长一百五十多公里，南北寛五十多公里。从沁水县城通柿庄有一条大路顺固县河、沁河、梅河的流向和走势修筑在河边或大山的半山腰。小村庄隔三五里或七八里散布在河流两岸。两岸的沟沟坎坎、山山洼洼走不上几里就有一条小河流出。河水淙淙，除结冰的冬天外长流不息。每条小河的两岸山上，松柏苍翠，漫山遍野，密密匝匝。解放后，这个县的人们，刀耕釜种的生存模式变化并不是太大，闭塞落后的自然获取和交换模式并没有随着国家政治格局的变化、国家推行的指令性计划经济政策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百姓们仍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地辛勤耕种在黄土地里寻觅着自己的吃和穿。虽然贫穷，但是恬淡，闲适，悠然自足。外面的世界再有多么精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去想，也想不出。
沁水县只有两部吉普车，分属县委和县政府，今天被边宜轩全部安排送李金他们到端氏。县城离端氏九十华里。
据传言，这条九十华里的公路，是阎锡山统治山西时期，端氏村在省政府当秘书长的贾景德私人出钱铺建的。修公路时的费用听风传，说，贾景德让他的家人把银元在测量好的线路上两行排好，银元排到哪公路就修到哪，边勘测线路边摆银元。不管怎么说，公路反正明明晃晃地摆在那儿，是确确实实建成了。
公路是贾景德的一个善举，是他为家乡办的一件实实在在受益的大好事。解放后的十几年间，公路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复修，越修越平坦和顺畅。山西在阎锡山时期，贾景德对他的府地也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和修盖，称“贾疙洞”，一进十三院。尤其是宅院的门楼修得气势恢弘，八角飞檐，门楼顶是用黑褐间紫的铁硬铁硬的琉璃瓦苫盖，门楼里面雕梁画栋。直到现在，它也是端氏不算太长的一条街道上的一座亮丽的风景建筑。
吉普车在公路上平缓地行驶，边宜轩专程陪着李金往端氏送，和李金坐在一辆车上。
李金叹惋着说：“老边，你们在贾景德的基础上对这条路的改造工作做得不错。一个县，如果没有个像样的交通是不行的，贾景德都看重，我们共产党人要做得比他强才行哦。”
边宜轩点点头：“老李，现在，由端氏到柿庄的公路已经开始测量规划，用不了几年，由县城到你家乡就能通上汽车喽。”
李金指着车子路过的村庄和路边走着的人们说：“你是沁水人的父母官，这件事你要快些搞才好哟。共产党的天下，如果还像国民党时期没有任何变化你说能说得过去吗？新中国都十好几年了，我看见家乡老百姓们住的房屋穿着的衣裳跟过去并没有多大变化，这说明咱们这地方的老百姓还很穷呀！这个样子不改改不行喽。”
“是的。可是政策不对头，工作刚刚有些起色要起步，要好好地上路，极‘左’
的做法非适时地从反方向给你干扰一下，弄得你哭笑不得。我是1958年反盲进、反浮夸被免了职，一直在劳动改造，刚复职才三个多月。”边宜轩伤感地说。
“你的情况，我知根知底。老边，你也别太悲观，咱们还是要往前看。不过，一个同志因对不正确的搞法持不同的观点就被免职，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我也看不惯那些假话连篇左右逢源欺上瞒下大事不会做小事不屑做、专会溜须拍马不干点正经事的人。他们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恨！可气！可咒！”
李金愤愤地说。
边宜轩吃的亏太多，都是因为说真话，直性格、真性情惹的祸。他侧脸看一眼郑产良的背，拱了拱嘴，小心翼翼地向李金示意。李金摇一下头，意思是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不用提防他。
“老李，听说彭老总要被毛主席重新启用？这是真的吗？”边宜轩没有了顾忌，敞开心扉问。
李金侃侃而谈：“精神已经传达到我们师、地这一级。这件好事不假，确实是毛主席亲自点将，让彭老总到四川搞‘三线’建设。在我们党的十大元帅中，从红军时期算起，到抗美援朝，彭老总最特别，总能叱咤风云，独当一面；总能殊劳卓着，建立奇勋。但他靠实得不会逢源，不会世事洞明，不会通达权变，这是他吃亏的根本原因。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很难。
很难！不是谁也能学会的。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追求真理，然而，用左的手段禁锢人的正确思维，阻碍人的正确行动，你还能到哪里去追求真理呢？想到这一点，我觉得那是很可怕的呢。再比如说你和我这样的人，我们是从枪林弹雨中生死不惧地拼杀了出来，除了只知道跟着党铁下心地苦干，向党说实话，想过自己的得失吗？在得与失的问题上，你和我确实是都不会去计较的。我们拼死拼活地干革命，图的不是个人利益。官嘛，做大做小无所谓，就是怕憋屈，像黄克诚、张闻天、周小周……”
边宜轩用手指使劲捅了一下李金的屁股，又拱了一下嘴，挤了一下眼，打断了李金的话：“老李，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喽，干吗还非要说出来。哎呀，我打断了你的话，我有些不太礼貌喽。”
李金坐直身子，动了动压麻的大腿，望一望边宜轩的脸，又摆转头看了看郑产良的后背，领悟地说：“噢——是，是，是。话不能深说，说出来怪没意思的。”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郑产良扭回头，欢快地说：“您们两位首长经历过枪林弹雨，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革命斗争经验丰富。您们两位首长谈话的内容鞭辟入理，有纲有目，把我听得都入迷了。”
“小郑，你刚涉足社会，人生的路刚刚开始举步。今后，你要讷言敏行，坚持下去才能成大器。千万别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对你们年轻人的发展没有好处。”
李金这么近距离地和郑产良说贴心贴肺的话还是第一次。
郑产良急忙恳切地表示：“首长，您的话对我太重要了，我铭记终生。”
有一位公路养护工人在公路上正精心地劳作着，核桃大小的坑凹他都不放过，从提着的桶里舀一点水浇在坑洼里，又从挎兜里铲出水泥添上抹平，看坑洼的事情办好了，才用白粉笔在坑洼四周画上个圆圈，然后，俩眼紧盯路面，再找下一个纰点。那个专注，那份认真，令李金非常肃然起敬。
吉普车缓驰在平如明镜的公路上。
李金情不自禁：“小郑，无论干任何事情都必须有那位工人师傅的那份认真精神。要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功。”
郑产良不住地点着头：“首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位工人对工作的那份认真精神让我真开眼界。教育深刻，教育太深刻了。”
边宜轩淡然地说：“他们公路段维修队的工人都这样。”
说着话，边宜轩激奋起来，他兴冲冲地说：“老李，他们公路段的头头也是你们柏村的。”
“是吗？我们村在外谋事的人还不少哦。”李金在车子的座位上，由不得自己，手脚乱动起来。
“你们村的人做事牢靠，工厂招工人、县里招借干，那里都愿意要你们村的。”
“老边，这主要是沾了你这位县太爷的光哦——我的话不假吧？”
边宜轩笑笑不言声。
吉普车稳缓不颠地行驶不到一个小时，到了端氏村口。大老远，早看见王欣欣他们那辆车已经停在路边，他们的车是飞驰的速度，比李金他们的车早到十几分钟。
王欣欣赶过来打开车门：“首长，您没有事吧？”
“小鬼，我是在回家哦，还能有什么事呢？有县太爷亲自陪着，就更没有事喽。”李金一边下车一边笑呵呵地说。
“您老真行，拖着一个伤病身子，长驱几千里马不停蹄，人反倒越发精神了。”
王欣欣耸耸肩，吐吐舌头，像只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她欢快地说。
李金刮一下王欣欣脸上那个翘翘的鼻子：“小王，我要不精神，看你小鬼咋向你孟阿姨交差。”
司机从车上下来问：“边书记，剩下的路还有八十多华里，首长怎么走？”
“你看看——”边宜轩指一指端氏的街里，随着“嗒嗒’的马蹄声，街里出现了五匹高头大马，它们个个膘肥体壮，有的枣红，有的纯黑，有的雪白。有三匹马上骑着端氏公社的党委书记、主任和武装部长。他们到了李金他们跟前滚鞍下马，边宜轩把他们向李金一一作了介绍。
“老边，真有你的。你安排得太周到，太周到啦。我该向你该说什么才好呢？”
李金不住嘴地连声道谢。
边宜轩摆摆头，指着端氏公社的党委书记和主任说：“老李，你跟我那么客气干吗嘛？你别说那些没用的话。下面的路我不能再陪你了。我们县委、县政府准备要召开一个公社书记、主任和县里各个部门的领导会议，他俩也要参加，明天就要报到，实在抱歉。”
“说不客气，你的客气劲又上来喽。你们都很忙，我麻烦得你们确实不轻，我谢谢你们啦。”李金的眼睛湿湿的。
公社书记和主任摇着李金的手。这双手，他们俩哪见过？他俩既新鲜也好奇更激动地端详着，十分动情，都异口同声地说：“首长，看着您的手，瞧着您跛着的身子，我们这些人为您无论做任何事情也不能算过分。”
说着话，他俩热泪盈眶，身子都颤抖着。
在公社里，李金他们稍事休息，离开了端氏村。
武装部长是部队转业的骑兵连长，后因肺病复员，现在已是健康人。他真是驭马的高手，一路上前前后后地吆喝着马儿们，马儿们碎步小跑着，平平稳稳，连郑产良、王欣欣两个从来都没有骑过马的年轻人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怕。
路两旁到处是做农活的庄稼人，见五匹高头大马上驮着行李、驮着三个干部模样的人，都很惊奇：“部长，是你在外面工作的什么亲人回来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