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就这样和潘仕成擦肩而过。当皇帝拒绝潘仕成的成果时,洪秀全在广东花县创办了“拜上帝教”,七年后的1861年,太平天国战争爆发,平息这一场战火,花费了14年,在战争中形成买办官僚军阀,终于认识到借助西方资本主义生产技术维护王朝统治的作用,从1861年开始,一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改良运动在中国拉开序幕。
这时,离潘仕成仿制西式舰船,过了20年。
至于潘仕成,一个转型时代的红顶商人,凭借在商、政两界的雄厚实力,坐拥天下财富,因商而仕,因仕而商,青云路上,风光已极。
这种商人入仕在当时中国传统商人向现代转型有特殊的意义,一方面他们是政府了解外界的信息通道,另一方面封建传统与现代精神在他们身上交织,他们的兴起与落败也将成为中国传统社会转型的缩影,成为商人阶层的宿命,这种宿命在潘仕成与历史擦肩而过时,便已注定。
所以,当潘正炜带领他的家族退出商界成为广东书香门第,另一个着名的行商家族伍氐北上参与上海开埠时,才华横溢、人情练达的潘仕成正在走向他的不归路。
在那个法国人在《法兰西公报》上盛赞完潘仕成的财富和优雅不过7年,潘仕成的事业已经败象横生,开始以出让屋宅与古董珍藏维持浩繁的应酬开。
1873年,阅尽人生荣耀的潘仕成破产,海山仙馆一那个无数人寄梦的地方,在一片家眷的哭声中被官府査抄拍卖。
这一年,潘仕成在贫病中离开人世,数十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一年,是清同治十二年(1873)。
这一年,外使见清帝不再行三跪九叩礼,中国第一次以官方名义参加维也纳世博会,招商局正式在上海开局,中国开始了由传统国家向现代国家的漫长转型……
国家对决
于是,帝国在虚幻中轰然倒塌。人们在炮舰和弹雨中被迫接受新一轮全球化浪潮的洗礼。对中国而言,以这种方式接受近现代文明尚不知是悲,抑或是喜,抑或是悲喜交集。
公元18世纪,广州成为充满扼!的城市,经济实力在全球排名一再超前。人们来到这里,跟随世界贸易的风帆,为财富冒险。
但是,现在一切改变了,商人对决最终上升为国家对决,这一切因为鸦片而起,但绝不仅仅是因为鸦片。
战争的惨败让大清帝国上层知道弓弩对付不了坚船利炮,不过,也仅此。
鸦片战争的结果,是行商最终消失在世界贸易的舞台,不是因为他们缺乏智慧,不是因为他们缺乏包容的心态。他们的兴衰取决于他们背后庞大而腐朽的体制。他们曾经因这种体制而荣耀,也因为这种体制而饱受耻辱。这种体制的背后,是民族精神的萎缩,这种萎缩使整个帝国一次次陷于昏睡。直到希望它一直昏睡下去的拿破仑在自己的流放地死去,它昏睡依然。当帝国庞大的躯体只能依靠中国南边的一个港口吸纳新风,庞大的帝国资产畸形地集于一。
于是,帝国在虚幻中轰然倒塌。人们在炮舰和弹雨中被迫接受新一轮全球化浪潮的洗礼。对中国而言,以这种方式接受近现代文明尚不知是悲,抑或是。
但是人们至少意识到这是一场商人的战争,终极目的是原料与市场的争夺,表现为国家实力的对决。
当千年帝国遭遇史无前例的灾难,商人精英随着老掉牙的商业体制的崩,们不,的是,是一的是。
或许我们在试着去了解别人的时候,也需要试着去了解我们自己,所以我们重溯往事。
移民和贸易是漳州社会历史发展的两大主题。大约在13世纪,漳州商船开始在亚洲水域游弋,从15世纪到17世纪上半叶,实力强大的漳州商人集团崛起并走向全盛,一度成为华商网络中一个重要节点,其海外影响力波及至今。在世界地理大发现时代,相对于中国漫长的海岸线而言,地理条件并不优越的漳州以南中国海贸易中心的地位,孕育出一个充满创新精神的商人群体,他们把性命和希望交给莫测的前程,一往无前,四海为家,演绎出无数鲜为人的事。
他们闯荡南洋,东渡台湾,南下广州港,尽显风骚数百年,他们力量的消长折射出500年来王朝力量的消长。对一个长期奉行闭关锁国政策的老旧帝国而言,漳州商人无疑是那个时代颇具世界眼光的一群人。
漳州商人在风雨兼程中走过他们的500年,500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很多,比如世界,比如他们,比如我们。
有人说,在这500年“全球化”浪潮中,与其他社会同在一个平行跑道的欧洲,最初似乎并不是领跑者,却成了在终点触线的赢家。
也有人说,正是这500年的启迪,全球化才依然是一艘谁都想争着搭上的航船,它的风帆鼓起时,写满了人们对未来经济版图的展望。
今天,我们或许还可以从他们的移民与贸易的经历中找到他们曾经的财富冒险,我们或许还可以从他们数个世纪的财富创造力的此消彼长中解读左右他们命运的强大的外部世界力量,我们甚至可以从他们或者他们旧日的贸易伙伴兼竞争对手对国家历史的参与创造中完成我们对自己的历史的反观与展望。
但是,我们知道,曾经发生的不可能再发生。我们已经不可能以数个世纪以前的他们那样的方式,去开拓海外市场,重拾旧日荣耀或者找寻那些在大航海时代就已经失落的时光。
他们曾经是我们,但是,当他们从岁月之河登上航船扬帆沧海,世界不再是他们出发时的世界,他们不再是出发时的他们,我们也不再是原先的我们。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东来的欧洲人最早遇到的中国人——被称作“福建人”的商人们和欧洲人在船来船往中开始的全球化浪潮,使他们和那些传教士、军人、科学家参与那个时代财富分配,开启他们的财富冒险,并让胡椒、咖啡、茶叶和蔗糖的全球化贸易改变了世界的模样。
21世纪,世界贸易全球化的动力把越来越多的国家和民族卷入到世界大市场国经中,国界科技和通信领域闪电般的进步似乎抹平了世界,生活在地球上不同角落的人空前地彼此接近,不再仅仅通过船——那些大航海时代的运输工具,新兴国家创造的爆炸式的财富增长使世界经济权力重心发生由西向东位移,亚太地区再度成为世界贸易中心。新技术和新思想的传播迫使人们寻找通向新的世界平衡的道路,就像发生在许多年前的大航海时代一样。
而我们只是透过历史的云烟搜索某些答案,一如我们在网络时代轻而易举所能做到的那样,时光流转,世纪更迭,哪双手翻动了牌局?谁改写了游戏·什么影响了世界?哪些干预了我们的生活?而我们将如何选择通往未来的精神走向?
这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文字排列,但事实有时不仅是如此。
这本书试图做两件事:一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十分熟悉的我们以及我们的过去;一是换另一种方法看曾经的我们——那些巳经远行并且因为时间久远但依旧或多或少带有我们痕迹的“他们”这里书写了“他们”——个商人群体以及发生在这个群体身上数个世纪以来的事,不作哲学家的思辨和史学家的较真,我感兴趣的只是捕捉一些所谓的历史诗意以便使我们自己的现实生活显得有些悠远。
对过去拾荒可能得到的回报有时像古董玩家说的“捡漏”,尽管这种“捡漏”往往基于对历史把握的不完整,特别适合于满足门外汉们的好奇心不过,因为偶然的机会接触关于这些人的资料时,我还是一厢情愿地觉得历史有时可能是历史书写者的历史,对于儒家语境而言,商人似乎不过是社会生活中十分边缘化的一个群体,就好像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相对于中原地区在过去上千年的时光里曾经处于那么边缘的地理位置一样。对于我们所能掌握的记录而言,有关这些人和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通常是可以一笔带过的,我们所能找到的现实生活中的遗存也恰好如同关于他们的文字一样稀薄。不过,少见或者不见诸记载不意味事情就不曾发生当我们对于一些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心怀疑问时,大脑在不自觉间进入了工作程序,比如我们可以从现在联想到过去,比如我们可以从过去追溯更为久远的过去,比如我们可以从那时的生活知道他们的生活遇到这种情况需要借助思维模式的转换、一些有趣的逻辑推断、一些文学想象于是,在我们小心地靠近他们的时候,我们看到了这个商人群体的行走路线,比如闯荡南洋、东渡台湾、南下广州港等等,以及他们身上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彼此关联的东西,最终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渐次丰满的群体图像比较费力地读这些人便成了一件有趣的脑力劳动,我们需要的是让想看到的结果在看来有些割裂的零散资料堆砌中渐次分明,并由此体会过程快感,于是摆弄文字最终看来好像成了一件需要排解若干困难的网络游戏。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在这样的作品里拿过去说事仅仅是一种无伤大雅的个人嗜好,我们并不需要刻意把所发生的事关联在一起,比如历史,比如他们,比如我们。但是,有些东西是人类社会所共有的——比如曾经的光荣,比如永恒的梦想。
就这一点而言,我们说的是商人,但他们身上所折射出来的精神气质,不会仅仅属于商人。
陈子铭2011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