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说客

第74章说客

当她刻意结交五福，甚至设下圈套，假惺惺要帮他与五福见面，他看出了她的诡计，却决定将计就计，生米煮成熟饭，让娘亲同意他和五福在一起。当自己坚决不松开抱着五福的手，她满目凄凉，泫然欲滴，他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如今，听说她出家了，自己本应高兴才对，为何心头没有一丝兴奋？

“往后你们就住在这里，所有东西，里面都齐全的，还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跟他们说。”

“谢谢你，翼。”霍子琳衷心说，朝他伸出手去。

翼在他掌上重重一拍，两人相视一笑。

“翼。”五福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听说翼要走，十分不舍，要他多住两天。

霍子琳避进屋里，让他们单独说一会话。

“你啊，不打扰你们小夫妻了。”翼笑笑，别有意味。

五福一听，羞红了脸，道：“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难道你们不是夫妻倒是兄妹？”翼取笑道。

“说真的，你不小了，眼睛不要总是吊在头顶上。”五福真心实意地劝他，想起青葵，便托他照顾。

“你不是要将她塞给我吧？”翼哇哇大叫。

“她不好吗？我记得童峥以前跟我说过，青葵这人很有点侠气的。”她脸一板，腰一直，学着童峥的腔调，慷慨激昂地说：“你看看看朝中文武百官，酒席宴会，言笑晏晏，都说肝胆相照，指天发誓，共患难不相背，但是稍有风吹草动，或者面临细如毛发的利益，翻脸比翻书还快，眼睁睁看着朋友落难而不援手相救，有的更是落井下石，卖友求荣。难得青葵一弱女子，腿脚残疾，身陷地狱，竟能为一饭之恩，不顾生死救你，我如何不钦佩？”

翼一笑，接上了下半段：“简直钦佩到五体投地，觉得她可以成为当今文武百官楷模，教他们如何写一个义字。”

五福嘴角一咧，指着他，大笑，引得里面的人都出来了，问怎么回事，五福便指使翼重复了一番，自己偷着乐。

霍子琳听了这段说话，用力点头。童峥这小子，先不管他对五福虎视眈眈，确实很有见地。

“还有一个，你们听听。”五福拍掌请大家注意，“白袍白脸白鼻哥！”翼一听就泄气了，说原来自己在她心目中是曹操。

“你当然是曹操，每次我有难，你还不是马上跑过来？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五福满脸狡黠，逗得王三嫂也大笑不止。霍子琳惊喜地望着五福，这个开朗而狡猾的五福，从未见过。

“嗯，当然，某人也很不错，忠贞不屈，不过为霍家救命之恩，捱尽千辛万苦，也可以教文武百官写一个孝字，不，是教他们写一个忠字！”翼学着童峥的语气道。

五福心中郁闷无比，翼这番说话，明褒暗贬，简直就是指着她骂一个字——蠢！她忽然灵机一动，心头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对，就这么办，两全其美！

“你要不要考虑收她为——”

“免了免了！”翼立刻打断她的话尾，“我这个人吊儿郎当，还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比较好！你的青葵太好，不适合我，我想想——““谁、说来听听，我可认得？”五福兴趣大起，马上忘记了跟他之间的恩怨，恨不得马上知道谁是青葵的未来夫婿。

“不说。”翼笑声大作，“女人果然是天生的媒婆，自己刚嫁出去就担心别人的终身大事。”

说说笑笑，夜幕奖励，五福阴谋得逞，一定要翼吃了饭过了夜才走。翼无可奈何，和他们一起吃了饭。

五福第二天醒来，翼已经不见了，问正在厨房里忙碌的王三嫂，说他一大早走的，叫她好好过日子，别担心霍家的事情，青葵他也会好好照顾的。

五福经常做点针线活，霍子琳闲时也画几幅画，但是都卖不出去——乡村的普通平民，谁穿得起绣花衣服？更别提花银子买画了。

但是他们和王三狗一家，过得有滋有味，霍子琳有时候也帮忙扎个灯笼什么的。

日子如水滑过，转眼两年。

因为旱灾频发，盗贼四起，天下突然大乱，边境也不时有敌入侵。

王三狗忧心忡忡，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人抓去当兵，王三嫂肚子又大了，少了他，这个家很难过下去。五福也常常望着霍子琳担心，生怕他也撞着强盗。

一天，王三狗打柴去市镇卖，回来时大惊失色，说市镇上人心惶惶，纷纷准备逃亡，有个什么月典国的国王领兵入侵，长驱直入，不到十日，已经侵入国境三百里。还有个什么山大王胡志喜，召了一批亡命之徒，正往合州杀过来呢。

那天晚上，王三嫂收拾一下，在厅堂贴了一张大红喜字，又给五福梳洗下，罩上一方半新不旧的哄巾，让她和霍子琳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王三狗做赞礼，迅速地高声念完，便送入洞房：“今日不知明日事，今晚先送你们同房罢。”

床铺早已经收拾好，新簇簇的一床红丝被，说不定还是王三嫂的陪嫁呢。五福低着头，心砰砰直跳。

她与霍子琳同居一屋檐之下已经两年，霍子琳对她也很亲密，却从来没有任何越礼的举动，连拥抱也没有。

这一点，连王三嫂也很奇怪，私下偷偷问过五福，五福羞红了脸，不知如何作答。王三嫂便驱赶丈夫去问霍子琳，霍子琳也顾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

“娘子！”霍子琳温情脉脉地叫她，红烛下，他的眼睛分外明亮而多情。

“大少爷！”五福颤巍巍地回应。

“睡吧。”霍子琳吹熄了烛火，上了床，将身子往外移动一点，很快睡着了。

五福睁着眼睛，睡不着。

为什么？她已经听王三嫂说过，知道新婚夜要做什么，为什么霍子琳如此冷淡她？难道他真的有隐疾？那为什么他还娶了景无双？

“大少爷，大少爷。”五福推推他。

“嗯？”霍子琳含糊地问。

五福欲哭无泪，将身子背转，闭眼睡觉。

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将她抱住，温热的气息吹向她的耳朵，酥酥软软的：“五福？”

“你嫌弃我！”五福难过地指责。

霍子琳给说中了心事。

五福，经过三个男人，在景无双的郡王府给李岳襄那混蛋侮辱了，在童峥身边想必也给童峥吃了，嗯，高玫死得好……他不是不爱五福，但是一想起李岳襄恶心的嘴脸，自己就气打不过一处来，无法释然。

“没有，哪里有！”霍子琳辩解道，两人相拥，享受着情人之间的甜蜜。霍子琳感慨道：“五福，幸亏当时在地牢里你熬得住，要不我们怎么会有今天？”

“也就囚了两天，还好。都怪你，要不是你当时抱着我不放，二太太怎么关我两天？差点死在牢里面了。”五福埋怨着。霍子琳哈哈大笑，继而低声轻语，时不时传来五福娇羞的嘤咛之声。

第二日，王三嫂起来时，见五福已经坐在厅里发呆。

“新娘子——”王三嫂先是打趣，见五福神色不对，连忙询问。

五福抽搭着，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霍子琳发现她是处子，狂喜不已，连连说后悔自己不尽早洞房。五福只如兜头浇了一盆雪水，满心欢喜化为乌有，出声与他争吵，他非常生气，叱责她无理取闹，穿上衣服，噔噔跑出去了。

王三嫂听她这样说，好言安慰一番，又连忙叫醒王三狗，出去寻找霍子琳的下落。

寻了两三日，并没有找到，强盗胡志喜的队伍却出现在山那边的合州麻城，不少居民往这边逃难。五福后悔莫及，连连许愿只要霍子琳回来，比什么都强。

又过了一日，霍子琳衣衫破烂，终于出现了，还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芳草，自小陪伴五福受苦、长大的女仆。

芳草去东北寻找自己的丈夫，果然找到了，还活着，只是受了极重的伤，得到她的精心料理，一日好似一日，两人便结伴回乡。路上遇上散兵抢劫，将他杀了，她去救他时，给打折了一条腿。她好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将丈夫烧化了，背了骨头回来安葬。回来后去霍家寻找五福，门子说，福小姐早已经死了，葬在隆福寺外，她还去拜坟，哭过一场。

其余三人听了，也一片黯然。

再问起其他各人。

绮晴在她出嫁前几天，咳嗽大作，死了。

慕容生带着绮暄投靠霍家，靠着霍明的推荐，风生水起。

景无双？绞了头发做尼姑，没有一个月就破戒还俗，如今已经嫁了一个大将军叫赵光庭的。

“赵光庭？”五福听着耳熟，努力想了想，恍然大悟，不就是那个霍昭小妾的情夫吗？

芳草说出来的，更让人吃惊。

这赵光庭竟是李志冲在外头生的儿子，逃出霍家后，一直隐身在隆福寺里，在李太后去寺里烧香祈福时，猛然扑出，跪倒大喊冤枉，为李家灭门惨祸鸣冤……

“李家灭门？为什么？”五福大吃一惊。

美丽的清晨，薄薄的晨雾正如轻纱般退去，露出了巨大的营盘，战旗猎猎，战马嘶鸣，空气中流淌着兵器冷冽的铁腥味。

五福风尘仆仆，一脸疲惫，慢慢走近月典国军队驻扎的营房。她已经这样走了十天十夜，脚早肿了，麻木了。

面对着兵士手中锐利的兵刃与放肆的眼神，她毫无畏惧，直接告诉他们，她要见他们的王。

她十分纤弱，却目光坚定如铁，神色凛然，士兵们摸不着她的来路，赶紧去禀告了。

“五福！五福！”童峥一路叫着，飞扑出来。门口守卫的士兵暗自后怕，幸亏没有出言无礼，要不王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他一身银白色的甲胄，显得高大挺拔，头盔中顽强地伸出一丛火红的头发，嘴角噙着浅浅笑意。

“拜见月典王。”五福就要屈膝，童峥伸手搀住了她。

“请进，请进！”童峥真没有想到，自己能在这里见到五福，他原本想着，等战争结束，他就去接她，以最风光最盛大的仪仗去迎接她，没想到她竟先找上门来了。

宽大的帐篷里，阳光透过斜开的口子，照在地上。几棵小小的青草，匍匐在地，依旧努力展现着自己充满生命力的鲜嫩的绿。

侍从陆续在面前的案桌上摆上酒肴，只听见甲胄摩擦、碰撞的声音。

两人相对而望，默默无语。

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脸上同时微笑。

“谢谢你。”五福先开口。

“谢我什么？”童峥问，贪婪地看着她。太久没有看到她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想念她，有她在身边，所有的烦躁、暴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切，都是她的魔力！

他忽然变得很兴奋，他想告诉她，自己回国后发生的一切，他如何打败各路势力，牢牢守住了祖先传下的王位，他——“谢谢你肯见我，虽然我是大周朝的子民，你的敌人。”五福说，语气变得尖锐而冷漠，似无数冰刃飞来，插入童峥的心内。这就是她要说的？久别重逢，她为的就是要指责自己？

他忽然怒火腾腾，似乎随时就要爆发。他握住了拳头，尽力平淡地说：“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一个弱女子，能干什么？既不能领兵打仗，又不能舞刀弄枪，只能躲在乡下，过了一日是一日，每一日每一个时辰都是偷来的。”她饱含怨气与愤怒。

他理解她的怨愤。

“五福，今天我们只叙旧，不谈这些，来，试试我们月典国的酒，这才是酒，喝一口跟割一刀似的。”他朗声大笑，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大皮囊。

“我不喝。”她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脸上笼罩着星光似的辉采。

童峥如同挨了当头一棒。

“你、你？”他不好问出这一句话，因为他害怕那个将要出现的答案。

五福落落大方地承认，说有了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他和她，永远不可能了！

为了筹备粮草，延迟三个月，他因此永远失去了她。

这一刻，他只觉得内心如同沙漠，一寸一寸地干涸，纷纷碎裂。

“既不叙旧，也不喝酒，那你今天想来干吗？”他讥讽地望着她。她依旧纤弱，腹内已经有了她和霍子琳的结晶吗？特意来这里炫耀他们两人的恩爱？

“童峥。”她的眼睛依旧晶亮。

“我只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弱女子，懂得的道理少，也不懂当官做王的那一套，更不懂你们领兵打仗的缘由。我现在跟你说的，都是平素你跟我说过的。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做一个名垂千古的明君，要为国家富强民众安乐而努力，就算忍无可忍，依旧再忍。”

童峥怒视着她，怎么，她要用平素自己的说话来堵住自己的口吗？他们霍家，怎么一门子都是说客？他一挥手，将桌上所有的碗碟都扫落地，菜汁美酒四溅。

五福不为所动，依旧气定神闲。

童峥从牙缝里迸出这一句：“你以为，如今你说的话分量有多重？”

“我只记得，某人说过，仁君爱民，暴君苦民。如果为自己一时之快，肆意放纵，让天下百姓都为你一时意气而赔上性命，那你这个国王合适吗？为了自己的原因，拖万民下水，你于心何忍？你再想想，你不在国内多年，臣民仍然一心一意盼着你回去，不离不弃，多么忠心！你让他们为你赔上性命，合适吗？”

五福说得很流利，这些话语不知道在她心里头反反复复说了多少遍，她只期待，童峥听了，能够想起过去的抱负，能够和过去一样。

“啪、啪、啪！”三声掌声，一个白衣如雪的高瘦男人从帐篷外走进来，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

“福小姐说得真好。”他朝五福点了点头，目光又集中到童峥身上，道：“身为国君，应为自己国家考虑，注重民生，设法减少人民的痛苦，让人民安居乐业，克制怒气，非原则问题，能恕则恕。如果为了一时荣耀或者一时意气，血流成河白骨堆山，千秋之后骂的人比敬的人更多。”

“翼，你不开口，没人当你是哑巴！”童峥怒吼一声，又转向五福，冷冷地道：“还有没有？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