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留人不住山上水阔知何处
五福如遭雷击。
是的,这个问题藏在她心中许久,一直不敢问,只怕问出来自己也接受不了。
“你听着,你娘让我告诉你,别再找她了,她过得很好,有新的生活,看到你这样,她也放心了,往后你好好过,她逢年过节会为你去庙里祈福的。”翼越说越心虚,觉得自己助纣为虐。
“骗人,骗人……”五福嚅嚅自语,完全没有注意到后来翼根她说的话,嘴里翻来覆去都是骗人二字。
就算她要走,也可以跟自己说一声,为什么偷偷走?那样迫不及待!她跟着新的丈夫,一起十年,难道多给自己几天时间都不可以?从张大爷的描述来看,她丈夫对她并不好,为什么她还要死心塌地跟着他?
她挣脱翼的手,往外就跑。她要去找娘亲,问个明白,她身边的个个是儿女,自己不是吗?好不容易重逢,为什么又轻易离开?
“她不会再见你的,你明白吗?”翼残忍地对她说出这一句。
“是童峥,又是童峥,他故意的,对不对!他故意这样折磨我,好,我倒要问问他,他的心是黑是白!”五福一叠声吩咐青葵收拾东西,赶回去找童峥算账。
“他要走了,回国!”翼说。
五福呆了一呆,旋风般冲出去。
五福匆匆赶回月王府,门子见了她从马车跳下,急匆匆奔进来,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拳头。
月王府内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不是已经走了吧?
五福匆匆的脚步忽然放慢了。
不,她还没有找她算账,怎么可以让他离开?
她先走向童峥的院子,想了想,掉头就走,走进自己住的院子,没想到居然迎面撞上了童峥低头而来。
五福想也不想,转身猛跑,跑了一段,她忽然想起,自己明明是回来找他算账的,为什么要跑?
她气咻咻地转过身来,正想大声质问,背后居然没有了童峥的影子,她更加生气了。他,怎么可以这样?三天不见,见了都不理?
她跑回自己的院子。绿草又去跟其他小厮丫头玩了,只有哑婆婆独自坐在窗前发呆。她似乎也感染了五福的习惯。童峥,不用说,又跳墙出去了。
“哑婆婆!”五福从身后抱住她的身子。哑婆婆真心待她好,每次见到她都十分手舞足蹈开心不已。
哑婆婆果然十分高兴,咿呀咿呀叫个不停。五福跟她说了自己见了亲生娘亲,娘亲对自己很好,自己很欢喜。
欢喜吗?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青葵挽着包裹,慢慢走进院子来,见童峥在墙头上不住张望,不由扑哧一笑,招招手,指了指窗内,做了个手势,示意五福在内。
童峥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的额头,再摇摇头,消失了。
青葵进来,一边整理包裹安置衣物,一边劝说五福不要和童峥斗气,两个人把话说明白,什么事都没了。
五福不语,只搂住哑婆婆的肩头,想自己的心事。
绿草咯咯笑着跑进来,见五福青葵都在,吓一跳,连忙行礼,又神神秘秘地将京城里的大新闻告诉她们两个。
据说那景无双嫁进霍家,霍家大少爷不行的!
联想到当初在郡王府景无双施行的恶毒手段,说不定就是那时候弄坏的,可不是自作自受?绿草欢喜不已,觉得景无双落到今日这田地,真是自作自受,报应哪!
“福小姐,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挂念着那霍家大少爷了,留着给郡主慢慢享受,哈哈。”绿草得意洋洋,觉得特别解气,长期以来在郡王府中积下的怨愤,一扫而光!摊上一个丈夫,就算郡主她再英雄,也不能学着昭华公主明目张胆地养面首,毕竟霍家不比别人。
青葵赶紧对她做了个眼色,低声吩咐她不可再谈此事。
如果五福没有听到这事,或许她会乖乖在月王府呆下去。
如今大少爷被京城里的人传为笑谈,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很凄凉。五福想着,吩咐青葵将打开的包裹重新收拾好,她要回去霍家。
“不许去。”一个冷酷的声音说。
“我并未正式成婚,不是你们童家的人,你何必这样拘我?我不过回家看看。”五福争辩道。
“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大少爷吧!你以为自己本事高?你回去摸一下看一下就会复原?”童峥因为方才五福一见他就跑,也积了满肚子的气,随时一触即发。
“青葵,不理他这个红发妖男!他又中邪了。”五福过去帮忙青葵收拾衣物。
童峥警告她们,绝对不能再离开月王府一步,否则休怪他无礼。
“是,我住你的穿你的吃你的,但是有什么所谓?从今天开始,我们各行各路互不相干!”五福当众宣布。
“好,你去跟皇上说吧!”童峥将皮球踢回来了。
五福鄙视他,自己要是真的能够进宫去就好了。
两人不欢而散。
五福出不了府门,暗自想办法。
夜,黑蒙蒙的。
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漫长,伤感。
五福在墙下徘徊,不知道从哪个地方爬上去比较好,等她看到一棵梅树疏影横斜,马上决定爬梅树上墙。
“女子就是可怕,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女子比小人更可怕。记得某人说过,她最爱梅花,没想到现在梅树一树花苞,她竟要爬树。”才双手抱树,还没有爬,童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奚落五福。
五福给抓个正着,又羞又恼,一转身就走,完全当童峥不在。
童峥抢上前,一把抓住她两肩,道:“五福,你还要闹到几时?”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五福马上爆发:“闹?我无理取闹,还是某人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心里发虚?童峥,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妖怪!”
随她怎么说,童峥都是深沉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月亮从云层中艰难钻出来了,洒落一片洁白清辉,五福眸子中的怒火显得分外炽烈。
“放手,我懒得跟你这种小人有任何接触!你这种外国来的妖怪,怎么懂得我们周人的心思?都怪你娘管教你太少!”五福扭动双肩,竭力挣扎,只想脱离他的控制,口不择言,竟不知不觉连女王都怪罪了。
她的话语,深深刺痛了童峥。女王,永远是他心头的最痛,为他牺牲最多,受尽委屈却无怨无悔,甚至连不得已而生的小女儿都送到周朝来为妃。
他狠狠钳住五福的肩膀,吼道:“小人?五福,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思,你不就是一心想着回到霍子琳身边吗?不管他怎么对你,冷淡或者抛弃,你都一心一意想着他,你就是一个字,贱!”
这些话语,如万箭同时射进心窝,比当初他对冰脸说的更让她寒心和绝望,甚至忘记了肩膀快要被捏碎的疼痛。
贱!这一个字将她残存的理智与感情都撞碎了,她想也不想,头一转,狠狠咬在童峥的手背上,直到甜腥的鲜血涌进她的嘴里,她才抬起头,说:“是,我是贱,所以请月典国王子松手,不要玷污了你高贵的手。”
她的眸子,如万年寒冰,完全失去了温度。
童峥后悔莫及,怅然松手,望着她踉踉跄跄地走回房间,将受伤的手抬到嘴边,吸住了滴落的鲜血。
漫长的夜一点一点地过去。
王府内突然响起一片慌乱的嘈杂声,仆人奔驰,呐喊:“走水啦,走水啦!”
童峥从凌乱的睡梦中惊醒,听着外面的呼喊,心头升起巨大的恐怖,五福,这个野性难驯的女子,不要让他遗憾终身!
五福所住的院子起火了,远远的就看见火光冲天黑烟滚滚,再近一点,听见噼里啪啦不绝的巨大响声,密密麻麻,让人心里发慌。
童峥如魅影般掠来,见仆人们慌乱虽慌乱,抬水、救火,脚步急促。他四处张望,问:“福小姐呢?福小姐呢?”
突然看见绿草披着一件棉衣,缩成一团躲在人群背后,马上冲过去,一把揪过她,道:“你们福小姐呢?”
绿草大惊失色,扑通跪倒在地,道突然起火,她从自己房间跑了出来,不见五福,也不见青葵与哑婆婆!
不可能!她不可能这样报复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他如落入陷阱身受重伤的野兽那样,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将袍子撕掉一角,在一个水桶里浸透了,捂在嘴鼻上,直接冲进了火场。
“殿下!”月王府总管侍从脚一软,瘫倒在地。殿下烧死了,他如何向皇上交待?如何向月典国女王交待?他已经看到了悬在头顶的那柄鬼头大刀,正往自己的脖子砍来。
“救殿下,快救殿下!”其他官员与下人纷纷叫嚷,里面有个最响亮的声音喊着,能救出童峥的,赏银子百两!
在一切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哑婆婆佝偻着身子,抬起头,望着熊熊烈火,脸上发出神秘的微笑。
“五福!五福!”
童峥沿着长廊,不断地跳跃奔驰,小心避开旁边的火焰跟上面不时掉落的燃烧着的木头跟碎裂的瓦片,簪子已经失落,满头乱发飞舞,有的已经给火焰炙烤到卷曲。
这个女人,真的疯了!烧房子的事情也干得出来!抓到了,狠狠打她一通!
他奔进五福的房间,这里的帐幕也起火了,火声呼呼的十分吓人。
他奔过槅扇,跑向里间,里面浓烟弥漫,隐隐约约间见到床上被子隆起,青丝斜泻,睡着一个人。
他奔向床边,将湿透的袍襟往她脸上一蒙,连人带被,抱起来,冲出了房间。
外面的官员下人见他平安无恙出来,才心神稍定,继续救火。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过,大梁坍塌了。
“谢天谢地!”内务府总管不住地感谢各路神佛,自己的一条小命,总算捡回来了。
早有人赶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女子,又给童峥擦脸拭灰,披上新的锦袍。
“这不是福小姐!”旁边的惊叫让童峥直接坠入深渊。他抢过去一看,地上双目紧闭陷入昏迷的女子不是五福,竟是青葵!
那五福呢?
“完了!福小姐肯定没了!”周围的人纷纷小声说着,绿草听到了,瘫倒在地。自己逃命,福小姐没了,童峥那魔头肯定不会饶过自己!
“五福!你这——”童峥没有再说下去,反而哈哈大笑。
旁边的人以为他疯了,又惊又怕,踌躇着,想劝又不敢劝。
“不用救了,任房子烧!”童峥吩咐,神色轻松,一方面着人请大夫过啦医治青葵,一方面传门子过来问话。
门子开始不敢说,直到童峥许诺绝不追究后,他才说出一件可疑之事:方才人仰马翻之际,一个小厮反而往外奔走,道要赶紧去请翼过来收拾残局。门子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想多盘问几句,里面突然大喊殿下冲进去了,自己心慌意乱,他趁机走了。
“好!”童峥挥手让门子离去,自己胡乱收拾了一下头发,又嘱咐将青葵抬进头房间,径自走了。
其他官员下人面面相觑,只得叫几个健壮的仆妇,将青葵抬起,送往房中,去到房中时才发觉,童峥并不在房内。
五福并不知道自己在后院假装放火的那一把火竟酿出大祸。她早打定主意要偷跑,就算不能回霍家,还可以去寻找慕容生绮暄他们,在他们的首饰店里做点杂活,挣口饭吃。
她更不知道,自己走后,青葵担心她胡思乱想,进房探望,发现她失踪了,而哑婆婆也正好推门进来,青葵便跳上床盖上被子假扮是她,差点葬身火海。
她此时正猫着腰,闪闪缩缩,沿着墙根往霍家的方向走。童峥突然变脸成了个大坏蛋,好不容易寻回娘亲却又离别了,想来想去,还是呆在霍家比较合适。霍家,虽然有许多悲惨的回忆,但是也充满欢笑,因为有大少爷的存在。如今,管他呢,不论是大少爷或者景无双,都不想理会他们,就让他们一直呆在月波无双楼寻欢作乐吧。
她几次来往,都是坐在车中,对于道路并不熟悉,只凭着大概感觉而行,东拐西拐的走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已经迷路了,便原路兜回。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一队夜巡的士兵,见她鬼鬼祟祟地走路,出言喝斥,五福拔腿就跑,被抓个正着。
“大半夜的你跑什么跑?”士兵头头问,又要伸手去搜她的身。
五福大惊,随口敷衍几句,只道自己要回去霍家。
士兵们听见霍家,都大笑起来,道:“小乞丐,你就算要进霍家,霍家都嫌你脚脏!”
他们一取笑,反而激起了五福的怒气,她一字一顿地说:“要是我进得了霍家门呢?”
“我将头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一个士兵高声尖叫起来。其他士兵则附和着,说出更不堪的话语来。五福咬咬牙,正想搬出霍家与童峥,忽然听见一声怒喝:“你们聒噪什么!”
众人忽然听见这尖细的声音,只觉得有条蛇嘶嘶的吐着信钻进了耳朵中,无不毛骨悚然,抬头望时,连忙行礼:“高大人好!”
高大人?高玫?
五福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个“高大人”!
这便是差点娶了她的高大人?
又矮又胖,分明是一只冬瓜,偏偏戴了一顶高帽,一直罩到眉毛,显得眼窝深而小,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嘴角挂着疏疏落落几根胡子,整张脸如同老鼠般令人恶心。
五福想起周妈临死前所说的,出卖了李佩仪和宝光和尚的便是这高枚,忍不住,呸了一口。
高玫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厮竟敢怒目而视,勃然大怒,马上要士兵将她按倒在地,先打二十大棍再说。
五福遇见这个瘟神,好女子不吃眼前亏,马上搬出了童峥,只推说自己奉童峥之命去霍家有要事。
高玫一听童峥,眯缝着眼睛打量五福,见她虽然纤瘦,举止之间另有一种风流娴雅的大家气派,分明就是个青春貌美的姑娘,不由心中一动,想起一人,便笑吟吟的不住奉承,自告奋勇要送她乘马去霍家。
五福推辞不得,暗暗叫苦。
童峥追来时,便是看见高玫殷勤地牵着缰绳五福骑在马上的情形,禁不住心头火起,大踏步走到马前,伸手一抓,抢过高玫手中的缰绳。高玫见是京城出了名浪荡的童峥,也不敢多言,弓着腰,自动退后两步。童峥唰唰的,给了他两耳光:“离她远点!”高玫堆着笑,远远的躲在墙边去。五福的目光不曾下移半分,仿佛眼前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