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好一张利嘴
谁这么残忍?竟在花渠的出口处,封了一道大铁栏,她就是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将这些铁栏杆弄断。早知道这里有铁栏,她应该从厨房里偷一把刀来,只是,厨房来的菜刀也砍不断?
头顶似乎飞过一声轻笑。
五福抬起头,头顶是黑洞洞的树,那声笑是自己的错觉。
本来花渠还有一道入口,既然出口都封了铁栏,入口肯定也同喜了,想也别想。
回去?再回桐音院?
不,死也不回去。
爬墙?整个霍府的外围墙可不比桐音院的院墙,她一没有轻功,二没有梯子,三不是壁虎,怎么爬?
脚步声与人声响起,火光传了过来。五福赶紧又藏在花渠中,这时候才体会到,深秋的水,有多凉,仿佛一阵寒风吹过,深秋变初冬。
几个人慢慢走来,一边走一边说话。
“那暄小姐也真怪,真的上天入地了?乖乖,都不知从哪里逃出去的,可怜我们白白挨了八十板子。”
“老五,你别成天顾着喝酒,真出了事,吃不了兜着走。”
“以前逃的都是下人,现在少爷小姐们也四处乱逃了,什么世道!”
“嘘——老五,别胡乱说话,仔细传到老太太耳中,又一顿板子。”
“去,他们做得出,还怕人家说?”
声音渐渐远去,五福赶紧爬起来,冻得瑟瑟发抖,滴了一地的水。
她举头望围墙,这如何是好?人要是能长翅膀就好了。
人语又起,纷乱的脚步声往这边涌来。
糟糕,桐音院那边肯定是发现她不见了!就算她再跳下水里,这渠边淋淋的水渍也掩盖不掉,怎么办?
脚步声越发逼近,五福急得团团转。
“瞄,瞄——噗通!喵喵,瞄——”
身边噗通一声,然后响起了几声猫叫声。五福只觉得身子一轻,离开了地面,她飞起来了。
围墙就在脚下,她飞过了了围墙!
五福没有翅膀,当然不会自己高飞。
她是给一个男人拎着,高高越过围墙的,然后轻轻落在地上。
霍家围墙外的地上。
她惊魂未定,望着那个高瘦的黑衣人,黑衣人从头黑到脚,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你是谁?”她问,拳头暗暗攥紧了。要偷溜没有门,不会才逃跑又撞上劫匪吧?
“救你的人。”那人道,“或者说,是绮暄的男人。”
绮暄的男人?五福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原来是红发妖男啊,九年不见,高了,说话流利了。
她往前走去,红发妖男并没有跟上来。
“走啊。”她催促。
“往哪里走?”
对哦,往哪里走?城门早锁了。
管他呢,先找个偏僻地方躲起来,等天亮了,自己再化装一下,混出城门去。一想到化装,五福就想到钱,马上伸手去摸腰间那包金锞子银锞子,这些还是历年来霍家李家跟皇上老人家的赏赐——没有这些了,腰间空空如也。
五福愣住了。她明明记得睡觉前将那包金银绑在腰间,不是睡着时芳草解了吧?好心的芳草,这次害死我了!
围墙内的喧哗越发响亮。
“走吧,不走你又要回去了!”黑衣人说着,手一扬,将一件披风兜头罩来,将五福笼住,再将她托在肩膀上,上上落落,明显在屋顶上奔行。
红发妖男,好歹也算小时候的老交情,又是绮暄的男人,他总不会出卖自己吧。五福想着,由得他托住奔跑。只是,风声猎猎,为什么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不知奔跑了多久,五福渐觉睡意上来,竟睡着了。
小声的议论吵醒了她。
“厉害,这样都能睡着。娘子,算不算我的功劳?”
“算,走吧,别吓着她。”
五福睁开眼睛,绮暄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意外吧?惊喜吧?”
五福点点头。多日不见的绮暄竟在这里。知道她在月王府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她在月王府又是另外一回事。
五福扭头四看——月王府?朴素的白帐子,竹椅子,没有油漆的木桌子,土墙?月王府里还有这样简陋的房子?简直跟自己小时候家里的房子十分相似。
不过,红发妖男脾气怪异,就算住这样的房子也不奇怪。
“阿生,你过来,见见我妹。”绮暄叫道。
黑衣人突然出现,黑眼睛黑头发——黑头发!不是红头发?”你什么时候染头发了?”五福问。
“上个月。她不喜欢我鬓上有白发。”阿生有点害羞。
怎么看,这个男人都有三十多岁,难道外国蛮子老得比较快?话说回来,红发妖男害羞,真是不可想象。
始终在一旁的绮暄知道五福误会了,马上解释,这个男人不是童峥,而是慕容生。
五福的嘴里直接可以塞进一枚鹅蛋。
绮暄一直口口声声吵着要嫁给童峥,什么时候嫁这个慕容生了?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慕容生?这个慕容生为什么知道自己要逃跑?
按绮暄所说,认识慕容生跟他私奔比一匹布还长,以后有空再谈,现在先来说说五福的事情。
“我?”五福傻了。
慕容生去救五福,乃是受霍子琳所托。
“大少爷呢?”五福听闻霍子琳的名字,马上追问他的情况。
“他?他现在在一个很安全很安全的地方,连我们都不知道,还要慢慢查探才行。”绮暄道。
不知道的地方还算安全?五福哭丧了脸,绮暄马上叫她安心,说天底下没有慕容生查探不到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霍明将霍子琳送走了,迟早能查出来的,到时候他们两夫妻就团圆了。
夫妻?五福不由红了脸。
从此,她跟着绮暄、慕容生住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改名阿莲。
村子坐落在青芒山边,离隆福寺不过十余里,离京城不过三十余里,但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共十七户人家,不到八十人,都很淳朴,靠种田砍柴为生。
慕容生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十年,一直假装做小买卖的货郎,对村人非常照顾,谁家里一时缺衣少食的,他总出点钱粮,他成了亲,村里人都很高兴,对他的娘子及突然冒出来的小姨子百般照顾。
女人们闲来无事,也到他们屋子里坐坐,聊聊天,做做针线,有什么好吃的菜,不忘送一份来。见五福的针线活好,有时候也叫她帮忙做点女人和小孩子的衣服鞋袜,五福每次都完成地妥妥帖帖的。
五福的失踪,霍家并不声张,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五福拜托慕容生曾经偷偷回府里看过芳草,芳草已经出府回家了,据说很快就要做新娘了。
五福曾说要回家寻亲,慕容生说一来天气渐冷,出行不便,二来先要寻道霍子琳,商议之后再说。
转眼一个月,第一场初雪已经下了。慕容生终于打探出来——怨不得他,谁叫绮暄严格限定了他的出入时间呢——霍子琳给送到了一座农庄,在京城的另一侧,已经和他联系好了,适当时候,连他也偷来。他托慕容生给五福送来一封短笺,寥寥数语,尽是相思之意,最后一句“当如雪寒梅香彻”让五福心甜不已。
“那小子,要我给我你种几棵梅树呢,又说你最爱吃梅子。娘子啊娘子,要是你喜欢吃梅子多好!”慕容生将矛头转向了绮暄。绮暄吐了他一口,脸上却晕红一片。
“我年纪大了,要生早点生,别以后抱着儿子人家说是我孙子。”
“越发没个正经!”绮暄啪一下击在他额上,“罚你不许吃晚饭。”
“没天理啊,吃饭生儿子本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
两人又闹成一团。
五福笑笑,自己走到门外去,瓜藤都已经枯黄了,棚架上随风瑟瑟摇摆着枯叶,鸡笼也挪进了柴房中。往院子外望去,只见一片白茫茫的。
有时候,她觉得很奇怪,如绮暄那样刁蛮的人,怎么会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动心?慕容生相貌平凡,比皇上、红发妖男乃至李岳襄、霍子琳都要逊色许多,绮暄为何竟会对他死心塌地,甘愿在此荒僻之地做一个平凡的农妇?她向来喜动不喜静,整天没事都要弄出点事情来,现在居然耐得住?她偷偷问过“那童峥呢”,绮暄笑着摇摇头,说那不过是小孩子的痴心。
五福不知道,绮暄与慕容生虽然相识时间不长,却经历了一关又一关的惊险,乃至绮暄对能够两人一起度过平静的日子感恩不已。
静静的日子过去,霍子琳的信时不时飞来。过年时,慕容生要带她们两人进京城玩闹,五福想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笑拒之。虽然慕容生武功高强,真要不小心撞上了霍家的人,如何使得?
他们二人也不强求,欢天喜地过二人世界去了,直到大年初二才回来。村人觉得奇怪,五福随口搪塞过去了,只道阿生嫂要回家省亲。
“那你不回去?”众人更是觉得奇怪。
“我迟些再回去,要看门,万一有客人来呢。”
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将村人暂时蒙过去了。
阳春三月,天气好得很。
绮暄最近的脾气不好,越发刁蛮,成天非打即骂,典型的母老虎,只对着一个对象发泄——慕容生。
慕容生乖乖地由着她虐待,还陪着灿烂如艳阳的笑脸。
这世上,谁最大?
娘子最大,尤其是大着肚子的娘子大如天。
于是,成天脚丫子撒在外面的慕容生,只好乖乖的在家里,做个贤夫良父,百般讨好绮暄。
娘子,这个风车怎么样?
不好,我要坐秋千。
娘子,求求你,为了我的儿子,你小心为上。
那我要你带着我飞!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你不是要我直接飞去吃官家饭吧?
那我要吃酸甜石榴鱼!
好,马上,我马上去城里买!
半个时辰后。在屋内团团转的绮暄脸越来越黑,仿佛随时要杀人灭口。
娘子,正宗的酸甜石榴鱼来咯!
迟了,我现在不想吃了。
哦。
哦什么哦,遇上这种情况,你应该热情真挚、无微不至地问我现在想吃什么!
娘子大人,请问您老人家现在此刻想吃什么?
不想吃,气饱了!
五福都觉得,绮暄太过分了。阿生却不以为苦,反以为甜,随传随到。
邻居的妇人并不觉得奇怪。阿生都三十多岁了,终于要做父亲了,还不将娘子捧在手心供在头上?她们非但没有取笑绮暄,反而笑微微地看他们胡闹。
绮暄得寸进尺,成天吵着要出去玩乐,说这里太静,她呆不下去了。慕容生苦笑,看来她肚子内的是个儿子,跟自己一模一样,恨不得出去翻江倒海的。
于是,慕容生只好陪着他的娘子大人,出去溜达溜达了,看样子,孩子生下来之前,绮暄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绮暄临走前满脸歉意:“对不起啊对不起,福妹妹,我实在一刻也呆不住了。我会让他,给琳哥哥送信的。”
五福说没事,刚好可以趁这个时间去寻亲。
慕容生不答应,要她等他们回来,或者等霍子琳到来,一个弱女子,还是一个笨拙的弱女子,如何能千里迢迢回家去?他一直对五福出逃时在花渠的表现记忆犹深,觉得这个小姑娘单纯得太“蠢”了。
“要不,我将霍子琳先偷来?”慕容生建议,绮暄马上否决,偷了霍子琳这个霍家宝贝,无疑捅了大大的马蜂窝,还是稍安勿躁,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再说。这里地方偏僻,只要五福安静过日,不会招惹别人注意的。
“很快,很快,我们就回来的,你等着啊。”慕容生殷殷交代,五福点点头。
他们走后第二天,五福在房间内留了一张纸条,也锁了家门,将房子托付给邻居李嫂看管,说阿生他们漏了东西,自己要寻他们去。
慕容生留下一大包银子让她随意用,五福拿了一百两,自己出门背离京城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她早向邻居们暗中打听清楚了,去京城,背朝着太阳翻山越岭便是,去合州,面朝太阳同样翻山越岭便是。
反正霍子琳现在不能出来,自己先去找到娘亲再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既然有了地址,还怕找不到人?
九年了,不知道娘亲如今流落何方。既然从那户人家被赶了出来,应该回故乡看一看吧?说不定,她就在家里,等着自己寻回去呢。
翻山越岭,过了青山还是青山,五福虽然生在农家,毕竟在霍家日久,一日行了二三十里路已经腰酸脚痛,行一阵,歇一阵。到日头西斜时,见路边有间茶棚,便进去喝口茶,歇一歇脚。
茶棚内的人看了她一眼,继续议论纷纷。
五福暗自点头,觉得自己想对了。为了怕路上出事,她特意找邻居李嫂借了一身李哥的旧衣服,戴了一顶破斗笠,乍一看,就是个农家子弟。
她一边喝茶,一边无聊地听人闲话,突然听见霍家两个字,不由竖起了耳朵。
天下承平十年,镇守东北的赵喜大将军突然领兵造反,檄书中揭露当今皇上并非先帝遗愿所立,乃是李太后、李志冲、霍僧达、何超之等奸贼所为,前废太子福王才是正统,应该拥立福王。皇叔安顺王、安达王等均起兵响应,那福王据说已经给抓进宫里去。
霍家二老爷,保国将军霍明,也领兵出征,讨伐逆贼了。
五福心中也沉闷。
又要打仗了。
小时候,本朝一直与西北月典国打个不休,每次招兵村里的男人总东躲西藏,妇女们也哭声震天。在二老爷抓了童峥进京后,月典国与本朝签订了和约,总算有十年安乐。如今,又要打仗?
“你说这皇帝是真还是假?”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都十几年了,做了皇帝,不真也真了,不做皇帝,真的也假了。”
“他们谁做皇帝我们还不是一样做百姓,打来打去死的还不是百姓?”
“喂喂,这里离京城不到百里,你们小心,不要妄谈国事!”茶棚老板急得摇头摆手直跳脚。一位白发老人也帮忙劝阻,客人们却继续议论不休,都说霍李两家这些年来,富贵凌人,满朝文武尽出其门。
“呵呵,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你们不明白这道理吗?霍李两家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那位劝阻的老人反而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