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获救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离隆福寺不过十余里,离京城不过二十余里的青芒山,竟有强盗出没。
霍家女人经常到隆福寺祈福礼佛,从来没有遇上过强盗。伴随李佩仪过来的除了周妈、五福,就是五六个丫鬟仆妇,六个车夫,还有分发棉衣及准备香火的四个老家丁。
一时之间,强盗们动刀动棒的,将车夫及家丁捆绑起来,防止他们跑出去报信。两个奋勇抵抗的家丁,给打成重伤,在地昏迷不醒。
强盗们将丫鬟仆妇们赶下车子,剥除了她们的首饰,扯下锦绣外衣,一时乱哄哄的,呼喝之声不绝,啼叫之声不绝。五福回过头来,,只见周妈面如土色,李佩仪面色青白。
忽又听有人喝道:“还哭?再哭割了你们的舌头!”
只留下李佩仪、五福及周妈那车没有人来动手,但五福方才撩起帘子,已经看到车前围了五六个持刀拿棍衣衫褴褛的强盗,虎视眈眈。
周妈浑身发抖,道:“小姐,我们逃吧?”她牙齿格格作响,声音完全在齿缝中撒出来的。她几十岁人了,经历过不少风风雨雨,第一次遇见强盗。
李佩仪端坐着,一动不动,道:“逃?逃去哪里?”
五福惊慌不已,这隆福寺外她曾经呆了十来天,从未听说过附近有山贼强盗,怎么突然杀出一伙劫匪来了?
一个牛高马大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骤然揭开帘子,咧嘴一笑,道:“逃?不用逃,我们会送你上山。”
五福望着他毛茸茸的脸,一声惊叫,躲进李佩仪怀里。
“不,我死也不上山!”李佩仪坚决地说,目光里射出凛然的光辉。她是李家的女儿,霍家的儿媳,如果真的随贼人上了山,哪怕只有半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两家名声皆为自己所玷,万死莫赎。
“上不上山,由我不由你!”络腮胡子态度也很强硬,伸过手来,“别逼我拖你出来!”
五福眼见娘亲就要受辱,一时忘了害怕,如愤怒的小老虎一样猛扑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腕,一口咬去。那人痛得大叫一声,另一拳飞来,捶在五福脸上,五福砰的飞开,重重撞在车壁上,差点撞到李佩仪。
李佩仪赶紧扶起她,见她满脸是血,不由也惊慌地叫起来。
“娘,我没事!那人敢欺负你,我咬他!”五福大声道,用衣袖抹了抹鼻下流淌的鲜血,又争向前,给李佩仪一把拖住。
“上不上山?不上山我将这孩子宰了,活剥了她的皮!”络腮胡子恶狠狠地道,拔出一把亮闪闪的刀子,咄一声插在车板上。
周妈见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脚软,瘫倒了,再也说不得话。
李佩仪瞅了瞅刀子,却拍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向闻绿林中都是替天行道、锄强扶弱的英雄好汉,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哈哈,哈哈。”
五福听得此言,以为她受惊过度吓疯了,也手脚酸软,一叠声问:“娘,娘,你怎么啦?”
络腮胡子初始听她大笑只觉得惊诧,后来听她表面称赞,语气中却不乏讥讽,明显说自己不是英雄好汉,不由大怒,拔起刀子,瞪着大眼问:“你可是笑我不是好汉?老子缺衣少食,做点买卖也是应当的!你乖乖的随我上山待家人来赎当便罢休,否则,哼哼,哼哼——”
他目光在李佩仪身上来回扫荡,虽不明说,李佩仪却明白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心中大惊,事到临头,也只能咬着牙顶下去,希望尽量拖延一点时间,家里人出来寻找,或是遇见别的香客,或许能逃出生天。
当下,她朗朗说出一番说话来,教强盗头子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李佩仪朗朗道:“你们是大英雄大好汉,自应去锄强扶弱,那人人均竖起大拇指,称你们一声好汉。小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不明白为何现如今你们竟欺负弱小妇孺?道义何在?传到外面,说你们连一个几岁的孩子也没有放过,你们颜面何存?”
五福见此,也帮腔道:“我年纪虽小,也知道,你们这样,绝对算不得好汉!”
那络腮胡子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如此斥责,红了脸,嘿嘿干笑两声,目光游移,大有思索之意。
李佩仪见他有释自己的意思,正想趁热打铁,没想到他却摇摇头,道:“我宁可背上恃强凌弱的骂名,也要给兄弟们一条活路。对不起,得罪了。”
他一屁股坐在车前,赶着马车往另外一条小岔道上去。众强盗撇下呼喊的丫鬟仆妇,也赶着其他车辆跟上。
李佩仪暗恨自己弄巧成拙激怒了此人,正急得不行,突然听见一人高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恭喜施主,贺喜施主!”
五福一听,欣喜不已,大叫道:“师父,师父,我们在这里!”别的丫鬟仆妇也高声喊叫:“师父救命!师傅救命!”瘫倒的周妈一骨碌爬起来,道:“阿弥陀佛,你可来了!”
来的那人正是宝光和尚,霍府众下人见他从路旁山坡上缓缓行下,不啻于见到菩萨现身,呼救不已。
宝光和尚摇摇头,道:“和尚我不会武功,又只得一人,如何救得你们众人性命?救不得,救不得。”仆妇们一听如此,大失所望,又哭哭啼啼起来。
络腮胡子见他来得邪气,说话又不三不四,只道他是个游戏人间的武林高手,暗自提高了警惕,将车子停下,跳到一旁,问道:“你道恭喜,喜从何来?”又对众人使了个眼色,一个不对,马上一拥而上,将他乱刀砍死。
宝光和尚合掌又行了一礼,道:“恭喜你们很快就可以再世为人了,只望到时候去户好人家,丰衣足食,不用再为强盗。”
这不是咒他们早死吗?五福不由微笑。她闪闪缩缩,悄悄下了车子。
此言一出,强盗们一片哗然,纷纷摩拳擦掌,喊着要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和尚,将他捶成肉酱,有刀子已经架到了脖子上,只待一声令下,他那光秃秃的头可就要在地上了。
宝光和尚面不改色,嘴角含笑,丝毫不将眼前众人跟脖子上的刀子放在心上。
络腮胡子也心生敬意,忙一摆手,止住了众人,问个中原因。
“可叹啊可叹,你们只道这是没钱的买卖,却不知这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你们可知,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是谁?”宝光和尚慢悠悠地问。
“废话!当然是皇帝老儿,难不成是和尚你?”一个强盗笑骂道。
“除了皇帝呢?”
“除了皇帝,那就是皇后——不对,皇后没有多大权力,是皇太后?”又有一个强盗傻傻地问。
络腮胡子微一沉吟,感觉不对,道:“除了皇上,自然是左相霍僧达及右相李志冲。”
宝光和尚手指直直一指,道:“你们可知道车内是什么人?”
“有钱人!”
“有钱人的婆娘!”
“******!”
众强盗乱七八糟喊起来,笑成一片。
络腮胡子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道:“她是?”
“车内之人,便是霍僧达长媳,李志冲长女,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姐姐!”
宝光和尚此言一出,众强盗目瞪口呆,有几个胆小的手一震,刀棍落地。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捅了一个多大的马蜂窝!
宝光和尚说出李佩仪的真实身份,众强盗心神大乱,交头接耳,又将目光聚到络腮胡子身上,看他如何处理。
“妈的!小秃驴,再胡说八道我就宰了你!”络腮胡子恼羞成怒,恨不得将宝光和尚的舌头割下来,如今的他,骑虎难下。
宝光和尚微微一笑。五福着迷似的望着他,好生敬佩。
“他说得不错,我是霍家大夫人,也是李家长女,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姐。不信,你也可以问问各位下人。”车内突然响起了李佩仪的声音。
众强盗又一片大乱。
“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们,这丫头是霍家长房唯一的血脉!若是你们对我们母女二人有半点不敬,或者伤了我们半根毫毛,莫说我宁可一死,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霍李两家也必然联手,不惜重金悬赏,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将你们碎尸万段!”李佩仪咬牙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那群强盗明显是乌合之众,有三人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还有几个虽然没有跑掉,双脚已经在悄悄移动。五福暗自高兴,心中祈祷他们再多跑几个。
络腮胡子吼道:“别跑!大家都是讲义气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五福暗叫不妙,络腮胡子的话语一出,腿脚犹豫的强盗们竟缓缓移动脚步到了他身边,围成一堆。
“你们嘴巴厉害,可是今天我一不做二不休,将你们都杀了,看谁能告诉你们霍家李家!”
宝光和尚道:“阿弥陀佛,自作孽不可活,原本各位施主急着下地狱我不该阻拦,只是你们还要想想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孩子,你们杀了我们,必然流亡天涯海角,他们以后靠谁?这里离京城二十余里,你们能够逃多远?”
“反过来,如果放了我们,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绝不追究!我知道你们也是为生活所迫,丢失的财物你们拿去,往后做点小买卖,也省得父母妻儿同受饥寒!”李佩仪道。
两人一唱一和,一悲一喜,众强盗完全乱了心神,越想越觉得在理,连连向车内行礼,道:“夫人,我们不识好歹,得罪了夫人,感谢夫人大恩大德!”
他们纷纷扯了财物就地瓜分,络腮胡子再也喝止不住,急中生智,高声叫道:“好,我们放你走!只是,你如何保证以后绝不追究?万一你走了,又反过来抓我们,我们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强盗停下手中动作,想想又很有道理,要是秋后算账,他们不是死无葬身之地?有人放下手中财物,又抓起了武器。
宝光和尚缓缓道:“以我和尚的性命担保。我在隆福寺挂单,你们可以随时去那里找我算账。”
众强盗却不以为意,他们已经看出了,宝光和尚丝毫不会武功,如此他有什么可怕?他的性命又值几个钱?五福望着这个宁可为她们舍弃生命的和尚,只觉得他越发高大。
“我以霍李两家颜面担保。”李佩仪斩钉截铁道。
“颜面?你们豪门大户的颜面值几两银子?不,你要以你女儿赌咒,如果追杀我们,你女儿必早夭!”
“你们好歹毒!竟然以一个孩子来赌咒?不怕天打雷劈?”五福虽不是李佩仪的亲生女儿,但刚才她一番维护之意,李佩仪着实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你怕就好,夫人,我们也只是要一个保证。如果你不追究,你们小姐必定福寿延绵,你又何必在意?”
“好,我以我女儿的名义保证,绝对不追究此事——”李佩仪说着,泪珠一滴滴落下。五福,原谅娘亲的自私,可是我绝不想腹内孩子死在此处!
“如果追究此事,女儿必然早死!”络腮胡子狞笑着。
“我不说,你们要一个做娘的,说出这样的事情,何其残忍?”李佩仪道。
“我来说,要是霍家追究此事,我五福天打五雷轰,叫我明日出门就不得好死!”五福抢过话来。只要能救得了娘亲,别说是赌咒,就算真的天打雷劈,她也受了。
“好!”
买卖成交,众强盗揽着财物纷纷涌进山林,转眼不见了。
宝光和尚、周妈与五福解下车夫与家丁身上的绳子,飘然离去。
李佩仪他们回到家中时,已经比原定时间慢了一个时辰,家丁仆妇又狼狈不堪,霍家老夫人大惊失色,得知详情后,她顿了顿拐杖,怒喝道:“一个也不放过!”
李佩仪大惊失色,道:“老太太,我已经许了他们不再追究,又拿五福性命发了毒咒,就算您一片疼我之心,也要想想五福极力护我!”
老夫人当下吩咐下人将大夫人扶回桐音院中休息,又叫请大夫过来诊脉开方,小心乱了心神。周妈他们扶着李佩仪去了。
只留下五福。
霍老夫人一把搂过旁边的五福,道:“五福,这次你娘平安归来,你功不可没!我,谢谢你!只是,你说说看,强盗应不应该抓?”
五福迟疑了。
那群可笑的强盗,衣衫褴褛,胆小怕事,并不像大奸大恶的人,既然他们不曾伤害过娘亲与自己,为什么不放他们一马?娘亲已经当众应承,放过他们。
她一时说不出来。
“这一次,多亏上天保佑,你们娘儿俩才逃得性命。下一回呢?下一回怎样?何况这一次他们没有杀你们,不代表他们下一次不杀别人。到时候害得别人送了性命,还不是我们姑息养奸的罪过?你怪不怪我将事情告诉你爷爷?”
五福头脑中乱纷纷的。在他们乡下,都对赌咒之事看得非常重,一般不做违反之事,何况还是这样的毒咒?但是,老太太说得似乎也在理,那个络腮胡子实在太凶,万一他去抢劫杀人了呢?
“赌咒之事,随口说说而已,你不必放心上,鬼神自有明鉴。”老太太又一番安慰,吩咐下人送她回桐音院,顺便让请来的大夫瞧瞧。
当天夜里,阿福发起了高烧,一直昏昏沉沉的,噩梦纷纷,不断的梦见络腮胡子他们的人头一个个高高地挂在城门口,又梦见他们找她索命。她不住的惊叫,连周妈红豆听了都觉得可怜。
过了两三天,五福才清醒过来,整个脸都塌了,衣服宽松了不少。霍子琳在她床前坐着,望着她。